待她走出文瞻樓,卻意外遇上崔有忠帶著崔暐與幾名親信前來。
她不認得崔有忠,倒是認得崔暐。
「瑤娥,你為何在此?」崔暐錯愕地看著瑤娥,他們趁今夜交班,已安排好計劃,如今卻意外遇到她,別有心思地與父親相視一眼。「這位是殿下最信賴的崔大人,快些見禮吧!」
未央雖不明白兩人為何前來,不過還是冷靜地行禮。「瑤娥……見過崔大人。」
「你不是太子妃身邊的女官嗎?為何在此?」崔有忠沉色。
「太子妃殿下……因為不得見南襄王,特命瑤娥來探南襄王安好。」
「是嗎?那麼你見過南襄王了,他在里面嗎?」
她忐忑道︰「南襄王確在里面,崔大人可要見他?」萬一他們進去了,不是立刻發現哥哥不見了?
「是嗎?」崔有忠打量她。他本想暗地處理掉竇天瑯,卻遇上瑤娥,若只是單純打發她,明日文瞻樓失火一事,她必會覺得古怪……
于是他瞥了崔暐一眼,只得假傳聖旨。「殿下白日有令,命我處理這文瞻樓,暐兒?」
「是。」接到父親命令,崔暐立即示意一旁的侍衛,只見親信們分批散開,將手中的火把擲入文瞻樓。
未央驚駭不已,一股冷涼從背脊爬起。「崔大人……」
崔有忠命令她。「此乃殿下意思,要讓南襄王病死今夜。瑤娥,你盡避盡本分,但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若消息走漏,你該知何罪吧?」
李重熙……要讓哥哥「病」死今夜?!
她怔了怔,身子微微一晃,卻在崔有忠與崔暐離開視線後,才踉蹌跪下,嚇得連力氣都沒了。
他不是說不會動哥哥分毫,只是要軟禁他嗎?怎麼會暗中派人殺了哥哥?難道他只是騙她的?
「如果哥哥執意反你,那麼你……會殺了他嗎?」
「我寧可拘禁他,讓他永遠沒那個機會,直到他能平心氣和,好好繼續做他的南襄王。」
與他的對話言猶在耳,難道……都是謊話嗎?
他說過不會動哥哥,卻還是騙了她!
腦海充滿這事實,她開始不能自已地顫抖,茫然看著火勢一發不可收拾,轉眼間便燒了整棟文瞻樓——
若不是她早些前來,讓出月救走哥哥,或許明日待哥哥死了,她還被他的一句「病死」永遠瞞騙,是不是?
「未央,我發誓定會保你哥哥無事,你相信我。」
她呆然望著這場大火,不知何時,眼中什麼都沒了,只有一片慘淡的景象。
她曾經相信他,他卻利用了她。
直到最後,她還是想相信他,所以決定留下來與他面對一切,但他卻用這樣卑鄙的方式傷害她。
即使是與她擁有血緣關系、最親愛的哥哥,只要阻礙他的路,他依然能無情地將他殺害,繼續在她面前裝作無辜、不得已,哄騙她、利用她,是嗎?
「你怎麼可以這樣……李重熙……」喃喃地月兌口而出,她的心忽然劇烈絞痛起來,淚水也不知何時淌滿了臉頰。
宛如刀割般痛心的淚、被至愛的人狠狠傷害的淚水、後悔自己那麼喜歡他的淚水,一點一滴溢出眼眶,流盡了她心中對他最純真的感情,最後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說也說不出口的絕望憂傷。
人如果憂傷了,心也會受傷的,一直這樣的話,心會死掉的……
想起自己一直相信的話,未央終于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心死的感覺。
李重熙一宿醒來,發現未央不在身邊。
怎麼回事?昨夜他們不是一起用膳了嗎,為什麼他竟然先行睡下,醒來了連她的人也沒看到?
忽然間,宮人匆忙進殿,跪在他面前。「殿下,不好了!文瞻樓失火,如今已成焦土一片了!」
「你說什麼?!」他猛然站起。「南襄王呢?他人怎麼樣了?」
「殿下。」此時崔有忠帶著崔暐步進殿來,虛心啟稟。「臣已派人檢視完火場,並未找到南襄王的尸首。」他原以為能立功一件,沒想到竟讓竇天瑯僥幸逃了,回想昨夜經過,不免懷疑起當時瑤娥之語是否屬實。
「那麼,火是怎麼起的?」
崔有忠與崔暐交換視線,供出父子間的說詞。「怕是南襄王策謀逃跑,為了聲東擊西,所以放火燒了文瞻樓。」
逃跑?!李重熙立即想到最有可能助他逃跑的人。「出月呢?」
崔暐稟報。「回殿下,出月亦不知去處。」
連她也不見了?難道真是他們早已計劃好,那麼昨夜他的昏睡莫非也是……
想起過來探望的未央,他神情驚懼地看向眾人。「太子妃呢?還不傳人去找!」
不待傳令,負責未央安危的瑤娥已經進殿請罪。「殿下恕罪,太子妃一夜未回宮里,不知是否安好,請殿下恕罪。」
他的喉間霎時一梗,深吸口氣,才能再度張口。「太子妃為何一夜未回宮?你是怎麼看人的?!」聲未大,話里的怒意卻萬分懾人。
「太子妃昨晚回宮後,便說要與出月大人前去探望南襄王,沒想到一夜未回,小的今早听聞文瞻樓失火,不知……」瑤娥不敢說下去,怕主子無法接受。
「太子妃昨夜也去了文瞻樓?」崔有忠驚呼,他昨夜明明見到的是瑤娥,不是太子妃,這是怎麼回事?
瑤娥立即答話。「太子妃怕不得其門而入,所以讓小的為其易容,這才與出月大人前去文瞻樓。」
崔有忠心一驚,莫非昨夜他任其離去的女子,不是瑤娥而是太子妃?!
那麼,她豈不是知道自己假傳聖旨?不……回想昨夜,或許她會認定那是李重熙授意,是他要殺了竇天瑯……
所以她消失不見,是跟著竇天瑯一起逃了嗎?
「崔暐!」
「是,殿下。」
已經听得心思寒透的李重熙,強穩心神下令。「立即帶人翻遍文瞻樓,確定有沒有人葬身火海,有異立即來報!」
「殿下!」崔有忠隱著波濤洶涌的心虛,挺身建言。「如今南襄王失蹤,無論是死是活,都理應先發布消息,告知天下南襄王病死的事……」
「夠了!」李重熙忽然揮落身旁的花瓶,極其失控地喝斥崔有忠。「太子妃生死未明,你讓我管南襄國什麼事?!」
他怒急攻心,又未曾進食,一時間竟覺腦門翻騰,往後踉蹌一退——
「殿下!」崔暐立即上前扶住他,緊張道︰「屬下斗膽,請先讓御醫來看看您,您的臉色……」
「把太子妃給我找出來!」他看著崔暐,堅決要他執行命令。「一炷香的時間,崔暐,我要見到她安然站在我面前!」
即便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崔暐,也甚少見過他神情如此懾人,猶記上次見他怒氣外顯,亦是太子妃遭擄的時候……領會他焦怒迫切的心思,崔暐毅然接下命令。「屬下遵命。」
待他領命去了,李重熙閉上眼,靜心略作調息。
未央,你去哪里了?
昨夜那碗湯,是你早已計劃好的嗎?
你不會不知道那場火,對不對?你一定會跟竇天瑯一起逃的,對不對?
那麼多問句,那麼多著急,他卻得不到答案。
結果,未央的確並未葬身火場。
但整座白露宮里也沒有她的蹤跡,她似乎是以瑤娥的模樣出宮,不知所蹤了。
听著崔暐稟報,李重熙的神色也平靜下來,一雙冷凜的黑眸投向遠處,沒有驚慌哀痛,彷佛一潭誰也看不透的深水。
崔有忠站在一旁,心中琢磨著昨夜之事如何永世不得拆穿。
如今竇天瑯逃亡亦是死,他的南襄王位再不可能為他懸空,太子妃若是跟他在一起,若還活著,他是不是得先發擒人,比李重熙早一步抓到她?
總之,這兩人皆不可活,尤其不能活著出現在李重熙面前——
「崔丞相。」
听李重熙喊他,崔有忠立即屏息以待。「是。」
「找人秘密搜索南襄王與太子妃行蹤,越快越好,務必抓活口,知道了嗎?」如今唯一可能是未央跟竇天瑯在一起,只要找到竇天瑯,他才有機會找到未央。
「臣遵命。」
「南襄王「病死」的消息不可外傳,知道文瞻樓之事的,只能有眼前幾人,眼下,南襄王仍養病于宮中,誰都不得探視。」
「是。」崔有忠應聲,然後建言。「可如今宣城之戰正如火如荼,殿下對于前線戰情是否有所安排?」
「宣城若一個月內還打不下來,那便遣使廣都,提議和談吧。」
和談?他……莫非要放棄將到手的天下?!
「殿下……」
「如今我已握有廣朝三分之一土地,並同東巽、南襄二國國土,就算不得廣都,亦可稱帝天下,無所畏懼。」李重熙冷靜剖析。「如今唯有內亂能傷我聲威,若南襄王之事不得善了,就算打下宣城也于事無補,懂嗎?」
意思是,天下之爭如今不在廣朝,而是系在竇天瑯一人身上?
崔有忠心驚,亦听懂了他的意思,自己壞就壞在沒及時殺死竇天瑯,又任其逃跑,此時自當專心抓回竇天瑯,以穩住李重熙的聲望,莫不得讓竇天瑯起而反他,甚至讓他有機會與北宮澈連手,到時是後果不堪設想……
「殿下高瞻遠矚,臣了然于心,定當完成殿下囑托!」
禍是他闖出來的,崔有忠暗自起誓,必定要在李重熙之前抓到竇天瑯,然後……他要用自己的手,親自了結他。
「听說了嗎?宣城和談破局,雕龍太子終于在舒城稱帝了!」
「和談破局?那戰爭還打嗎?」
東巽國津城是遠江航運起點,亦是連接廣朝與南襄國的重要商路,隔著遠江距離廣土數百里,但李重熙在舒城稱帝的事傳至這里,貼上告榜,街上買賣來往的百姓人聲鼎沸,談論聲不絕于耳。
無視路人閑言,一名妝扮素淨的清麗女子挽著一副落魄書生打扮的男人,彷佛不干己事,木然地走過大街。
「那皇後是誰?便是太子妃嗎?」
「太子妃听說被廢了,不過皇後哪怕沒有,宮里肯定有一堆女子妄想飛上高枝的。」
「這麼可憐!沒成皇後就廢了?」
「我倒是听了舒城的親戚說,說新皇後會是崔丞相的女兒,芳齡十八,活月兌月兌是個天仙模樣,听說皇上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便為她著迷了呢……」
「崔丞相的女兒?我听說崔丞相如今不但協理政事又掌管兵符,位至人極,若皇上想立崔丞相的女兒為後,這消息肯定是有準的……」
一听到李重熙即將迎娶新後,男子終于有了動靜,看向聲音來源。
「夫君?」女子不為所動,輕巧地喊他一聲,像是詢問他是否累了。
「沒事。」聞聲的男子移回俊顏,再度踏出堅定的腳步。「先走吧,桓玄還在等我們呢!」
自那日離開白露宮,他便與出月偽裝成平民夫妻逃過追捕,桓玄則一路保護他,听說宮中依然以南襄王養病掩飾消息,于是他秘密離開廣土,準備先避開李重熙的眼線,回到南襄國重整勢力。
沒想到在他迂回利用津城回國的途中,竟讓他听見李重熙要立新後的消息……難道他是真要廢了妹妹?那麼未央如今又在何處,處境如何呢?
一想起未央,竇天瑯的眉宇便擰緊。
即使親手殺了李重熙也都化解不開他胸中積蓄的恨意。
李重熙……你竟然如此無情無義,傷害一心向著你的未央?
忿忿咬牙,竇天瑯決定不照計劃回國,而是折回舒城,想辦法救出困在宮中的妹妹,這次無論她怎麼說,他一定要帶她走,永遠離開李重熙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