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二十二年冬,肅敬攝政王以右丞相崔有忠叛國,欲立他國太子以倒李家社稷,下令羈押右丞相,此後廣朝文武忌憚攝政王威儀,莫不敢多言……
雕龍太子聞訊,言攝政王誣害廣朝元臣、企圖專權擅政,已不德至極,于是持開平帝所傳龍玉號令天下,與南襄國王共擬天下檄文,誓師征廣。
是時,遠江南海千帆揚動,兩國水軍聚于廣朝邊境郢城,郢城將軍江興響應討王,開城迎二國聯軍進城,聯軍遂得入廣朝土地,步步進逼廣都——
漫天烽火,燒亮了邊境的黑夜。
雕龍太子終于以李家子嗣之名,聯合南襄國對北宮澈開戰,要用武力迫他讓出攝政王之位。
這對李重熙而言是一場必須勝利的戰爭,對北宮澈而言,同樣是一場絕不許敗的戰爭。
進佔郢城後,二國聯軍又連續攻下南方的第一大城——舒城及涇城兩座城池,于是,李重熙在遠江設置的據點已經完備,隨時都能向廣都揮軍西進。
望著羊皮地圖上的廣都所在,李重熙的目光顯得高深莫測,像是鎖定了獵物般。
「殿下。」這時,他的左右手,也是自小與他一同長大、情同手足的崔障也踏進屋來。「據傳北宮澈听聞郢城將軍江興主動獻城,一時震怒,命人抓了江興在廣都的家眷,打算送交刑場以叛國罪名處刑。」
「他真的這麼做了?」李重熙反而從容地笑開。「好啊,北宮澈,江興助我,你也助我……只要你處刑這些叛臣家眷,你不德不仁的名聲就會傳遍整個廣朝,到時是官逼民反,你的攝政王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
有道是欲得天下者,必得天下民心。
他為了得天下民心,苦心經營至今,終于正大光明地得擬檄文,以李家血脈的身分討伐北宮澈;如今北宮澈讓失去華皇的仇恨與傷痛給盲了心眼,只顧著把人都拘捕下獄,反倒讓他的討伐名正言順……
不過,這一切自然也是他的計劃。
一開始,他為了挑起北宮澈的求勝心,故意積極與他爭奪駙馬的位置,後來他讓崔有忠綁架華皇,便是為了測試兩人的感情,果然,北宮澈徹徹底底愛上了華皇,也決定了他如今的苦境。
正因知道情愛是人的弱點,他從來不把兒女私情看在眼里,女子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與引子,這世上從沒有人真正走進他晦暗的心底,更沒有人能動搖他……
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冷不防地,一張嬌甜直率的臉蛋出現在眼前,以他熟悉的嬌柔模樣,對他好開心地展笑……
他頓時凝住眼,然後不悅地皺起眉。
「殿下?」
直到崔障喊他,李重熙這才仰起頭,將思緒重新轉回北宮澈身上。「崔障,華皇公主呢?」
崔障面露機鋒。「依殿下的吩咐,已經將公主安置在舒城里,由嫕娥看管著她。」
華皇自那日逃出長晏宮,本想前往北慎國,但廣都各個城門都已被叛兵佔領,為免泄漏行蹤,她只好先逃往唯一可信賴的右丞相崔有忠的府邸。
她以為造反的只有左丞相謝濤,以左右丞相敵對的立場,崔有忠必定會保護她的安危,也會是唯一還對李室效忠的臣子,沒想到他不但是策劃政變的主謀,甚至是他把這項罪名栽贓到謝濤頭上,收攏謝濤手下的飛虎將軍興兵作亂,然後在政變發生之前便將謝濤囚禁,讓他偽裝成于長晏宮自殺謝罪的樣子,完美地計劃了一場借刀殺人。
而崔有忠之所以找謝濤做替死鬼,除了兩人擁有多年心結,更因為謝濤便是當年文慶之變時奉命殺害文慶太子的人。多年來,他雖然直諫,卻一直忠心耿耿于李厚,若不除他,將防礙李重熙的奪位計劃。
崔有忠的計劃完臻無缺,沒想到華皇幸運逃出宮,最後又自己主動送上門來,對他毫無疑心,崔有忠于是借口藏起她,並請命于李重熙如何處置她。
但這秘密意外被她發現,她無比震驚,趁著夜色找機會騎馬逃出崔府,卻被機靈的崔曄發現追上,在追捕中意外墜馬昏迷。
等她醒來的時候,也丟失了一部分的記憶,只記得李厚下旨召三國太子入廣朝之前的事。
她忘了那些痛苦不堪的政變真相,同樣也忘了她曾經愛著的北宮澈……
雖然崔有忠建議過李重熙不該留她性命,可是李重熙不願殺她,只因當年李厚謀害手足奪位,為他身為重武帝的一生永遠留下了污點。
他既然已得殺李厚復仇,廣朝天下又勝券在握,自然不必多殺一人,畢竟華皇是跟他同出李家血脈的堂妹,雖是李厚的女兒,卻跟當年未出世的自己一樣無辜,若他也對她下手,那他跟李厚有什麼不一樣?
于是他留下華皇,卻監管她的行動,更透過心計安排讓崔有忠對她洗腦,將她化成自己手里的棋子,準備隨時為他所用……
如今,時機已然成熟。
「是時候讓她現身了,你去準備一下,誘使她回去北宮澈的身邊,做我們的眼線與劊子手……」
李重熙終于決定亮出一直藏于手中的王牌,也是逼北宮澈走向死局的最終棋子。
舒城里,花木扶疏的宅第內,一位麗人站在花園里,對著天空飛過的雁兒遠望出神。
「公主,您該歇息下了,喝杯茶可好?」
她卻問︰「儷人,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到廣都?」
「公主,這事崔大人已經在安排了,可是這會兒邊境正在交戰,要回去廣都實在不是容易的事呀!」
眼前跟儷人擁有相同容貌、甚至聲音也一樣的姑娘,是李重熙派來易容成儷人,實際乃李重熙培養的細作媛娥。她自小即成為細作,最擅長易容之術,扮過之人無人起疑。
「我知道崔大人是擔心我行跡敗露,會引來攝政王的追捕,讓他想要挾我以令天下……可廣朝百姓已深陷戰火,我實在不忍看到戰事再擴大下去。」華皇表情沉重地嘆息。
「如今之計,或許只有我現身,才能阻止兩方沖突……你等等就去請崔大人來,說我有要事相商。」
她口中的崔大人便是崔障,他是右丞相崔有忠之子,當日她在長晏宮遭難,听儷人說若不是崔曄搭救,她們恐怕不能活著逃離宮中。
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其實記不得了,只听說她為了逃出來,曾經不慎摔落宮門玉階,如今她的額上尚有疤痕,卻把三國太子進朝候寵到長晏宮政變時的那段記憶全忘了……
她醒來後,听前來尋她的儷人跟她解釋,什麼北宮澈什麼攝政王……她完全不記得,結果儷人告訴她,北慎國肅王是她的未來駙馬,可是他為了強佔李廣帝位,與左丞相謝濤勾結,不但刺殺她父皇,還以攝政王自居,企圖擁有天下。
于是她被崔曄帶離廣都,來到舒城,原本是想逃避北宮澈的搜尋人馬,可沒想到她才剛到舒城,東巽國的雕龍太子便以文慶太子嫡子之名挺身對抗北宮澈。
兩方交戰,受苦的卻是百姓,這結果讓她不忍,也更加怨恨謀害她父皇的北宮澈。
他為什麼要殺她父皇?
他明明已是駙馬,是廣朝將來的攝政王,為何他要這麼心狠手辣,連垂垂老矣的父皇都不放過?
她更想問,為什麼她會立一個狼子野心的男人做自己的駙馬?
難道她愛他?
不!她絕對不愛他,她不會有眼無珠愛上這麼一個滿手血腥的男人。
她當初一定是被他騙了,是她識人不清……
所以她一定要想辦法回到廣朝,親自拆穿他的假面具,也替父皇報仇,殺了北宮澈這個男人……
「公主!」這時,儷人見崔障走進花園來,便稟道︰「崔大人來了。」
「崔曄參見公主。」
「崔大人免禮。如何?我听說崔丞相被北宮澈關了起來,跟江興將軍的家眷一樣等著處刑,可有處刑的旨令下來了?」她情緒激動地問。
「公主別擔心,目前北宮澈還不敢殺我父親,所以我父親還算安全……不過江興大人的家眷就不一定了,畢竟江興將軍的叛國罪證確鑿,不容否認……」
「江興也曾是父皇最信賴的武將,為何他要開城投降于雕龍太子?」她不解地皺眉。難道父皇生前竟失德若此,不但左丞相謝濤反他,連江興一名邊關大員也不願效忠廣朝?
「公主請恕臣直言,江興大人反的是攝政王。」崔障分析。「如今廣朝大權盡在北宮澈之手,李廣天下已名存實亡,再不了多久,北宮澈一定會改朝換代,江大人或許是下了不得不的決心,就是將廣朝還給其它的李家子嗣——」
華皇側臉望他。「你是說雕龍太子?」
她听說雕龍太子的真正身分是文慶太子的嫡子,而她直到李重熙拿出龍玉以示天下才終于相信,原來他真是她堂兄,但他父親卻被父皇謀害,連帶原本屬于他的帝位也被搶走……
「公主恕罪!」崔障立即為自己的不敬請罪。「臣不該提起雕龍太子,跟我父親一樣忘了公主才是廣朝的繼承人……」
「你不必請罪。」華皇悠悠一嘆。她算什麼繼承人呢?她連駙馬之位都交給了一個可恨之人,導致今日家破人亡的下場……若早知道雕龍太子的身世,還不如一開始就把皇位給了李重熙,讓他光明正大地成為李家的新帝。
「我本是個女子,父皇為了延續李家血脈,才讓我立駙馬為攝政王,如今攝政王無德無仁,我本應親自處置他為父皇報仇,只可惜……」
只可惜她如今流落民間,為了避免北宮澈抓到她,只能躲躲藏藏,惶惶不可終日……然而這日子,究竟要何時才能終了?
想著,她也深吸口氣,突然對崔晴說道︰「崔大人,我有一計可救崔丞相,不知道你認為可行不可行?」
「公主請說。」
「你把我交出去吧!版訴北宮澈,用我的人換崔丞相的性命,如何?」
北宮澈一定會想得到她的人,因為她是他能坐穩攝政王位置、號令天下的唯一人選,而她也可以趁此接近他,想方設法為父皇報仇,此計對她來說,倒是一石二鳥。
「公主,這事怎麼可以?!」
「我不想再見廣朝百姓因戰爭所苦,也不能讓你父親為我枉死,就當是我任性好了,請你照我的旨意去做吧!」
華皇決定面對自己的命運。「另外,請幫我安排與雕龍太子見上一面……我想跟他好好談一談。」
她想知道李重熙究竟是怎樣的人,能不能讓她托付重任,甚至萬一她回到北宮澈身邊卻報仇不成,她能不能安心將大廣朝交給他?
「是……」崔嗥揣測她的心意。「那麼公主是想跟雕龍太子合作嗎?」
「只要能確保大廣朝不落入奸人手里,能讓李家子嗣繼承天下,我為何不能跟雕龍太子合作?」
既然李家子嗣非她一人,那麼讓雕龍太子登上帝位也無不可。只要不讓北宮澈稱心如意,她願意以一已之力幫助雕龍太子,就算要她殺了北宮澈,或者做他的眼線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