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只一次可惜地想,若他當年目光放遠些,不貪慕女子面貌之美,如今光景必是大大不同!
男人身邊能有個周念梓,才是真有大福的。也不知是時間改變了人,或人因經歷而有所改變,樣貌原瞧著平凡無奇的人,現下看來卻自有動人處,臉上似有光芒,璀璨奪目……
周念梓一日比一日讓人心動……常少卿望著她,有會兒出神,沒來由想起府內一妻四妾。論樣貌,她們個個強勝周念梓,然而論氣韻、耐看,沒一個贏得了她。
前陣子在悅客茶樓,瞧她與徐安瀾同桌品茶听說書,明明說書先生的段子主人翁正是她,她卻依舊從容大度,滿臉笑意,彷佛萬事不過心……
他听見她低聲在徐安瀾耳邊問道「你這說書話本,賣了多少錢」不消多久,又與徐安瀾商討她該分得幾文錢。
當時,她臉上的笑燦亮得足以令人屏息。
常少卿是常家獨子,自小並習文武,常家當年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小有家產,能使的錢大半砸在他這根背負家族重望的獨苗上了。
他書讀得好,十歲便是轅朝最年幼的秀才,十四歲更成了轅朝最年輕武狀元。
一表人才的樣貌,剛強里透著書卷氣,玉樹臨風,挺拔高大,當時京都多少貴府千金將他視作夫婿第二人選,第一人選則是出生皇室的徐安瀾。
他與徐安瀾同年,自認勝不過徐安瀾的一點,僅僅是人無法選擇的血統。
當年的他,要風得風,走在京都街上,有幾分姿色的姑娘,哪個不對他拋媚眼?偏偏家里為他定了個毫無姿色的周家閨女。
意氣風發的他,哪咽得下這口氣?也不知是老天幫他或是有意害他……至少當年的他,自認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周家接二連三的出事,周大少爺意外死了,周大掌櫃與夫人接連辭世,周念梓忽然成了守灶女。
他是常家獨苗,老天給他一個再強不過的好理由,他無法入贅周氏,順理成章推辭了婚事。
如今想來,他確實是年輕氣盛,智慧不夠。更或許是,老天爺有意害他,見他人生太過于順遂,便拿去了他人生最有價值的姻緣。
有了貌美的一妻四妾後,他才真正懂得娶妻該娶賢的智慧,娶妻娶貌,對男人來說最終是場災難。他嘗了苦果,後悔不止。府中原看著貌美的妻妾,而今無論如何看,再見不到當初令他心動的美。
倒是當年覺得樣貌平淡無味的周念梓,越瞧越是令人順眼,他總想,倘若周念梓成了他的妻,他們有多少共同的話可說,她會懂商場里不見血的廝殺艱辛,她會理解他的憂慮、歡喜,他們可同桌把酒暢談古玩文物、珍寶玉器……
常少卿近日總是想著悅客茶樓里,那個毫不在意小名小節的大度周念梓。
他可文可武,當初不走仕途,是他知曉,唯有出身皇家,方可富貴兼得,他出身商家,大富與大貴他只能擇其一,他擇富棄貴,選了從商路,放棄仕途。
他沒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唯一後悔的是,沒能早點明白有機會娶周念梓是多大的幸運!假若當年娶了周念梓,無論周家或常家,絕不只今日景況。
他們兩人能成的事,必定要大得多了……
如今他是開悟了,衷心祈願著時猶未晚。
「……常公子?」
周念梓喚了幾聲,明顯出神的常少卿忽爾回到現實。
「對不住,想事想得遠了。」他理了理思緒。
「無妨。常公子,您的好意,我先謝過。那段子是安瀾爺無聊寫來娛樂的,我——」
說曹操,曹操便來!周念梓話說了一半,徐安瀾便掀簾進了前堂。
徐安瀾冷著臉,淡掃常少卿一眼,不待任何人招呼,徑自坐上主位。
周念梓瞧著簾外的一雙小腳,抿抿唇,大致猜到不是曹操心有靈犀適時出現,而是有人向曹操通風報信去了。
她正要開口,徐安瀾快了一步,以十足像個爺的語氣道︰「念梓,你幫我泡杯茶來,爺要白毫烏龍。」
周念梓似笑非笑,睞他一眼,只淡淡應了句,「是。安瀾爺請稍候。」說完,她往後堂小灶走去,也沒多與常少卿客套。她多少曉得,徐安瀾是來……嗯……幫她的,也就順著他的爺兒語氣,陪著他演。
自上回三公子那件意外後,周念梓對拿說書段子來關心她的男人,便多了幾分防備,常少卿當年退婚退得手腳利落,應當不至于如三公子慧眼識錯英雌,但防著點總不會錯。周念梓邊走邊想。
她進廚房,讓春發泡了杯茶,她特意多待了一會兒才端起茶,回前堂,有點意外常少卿竟先告辭了。
周念梓將茶擱上桌,淺笑道︰「安瀾爺,念梓先謝了。」徐安瀾幫了她吧?無論他怎幫的,先謝過再說。
徐安瀾端起杯的手停頓,認真萬分望進周念梓一雙勾人的丹鳳眼眸,現在覺得她媚極了,他是否吃錯什麼藥?不可能……這偌大京都里有眼界的男人們都同他一樣,吃錯某種藥?
周念梓啊周念梓,貌不惑人人自惑,她的存在如今就是種蠱惑,不自覺地把男人的心都勾了去,卻還自在端著一副置身事外的無辜樣。真不知他是該服她?或者惱她?
日前才在他懷里耍脾氣,短短時間而已,她又是沒事的人了!
徐安瀾搖搖頭,啜了口茶,擱下杯,有些氣惱的朝她道︰「你這是謝人的態度嗎?我明明讓你幫我泡茶,不是讓春發。」
「你喝得出來?」周念梓揚眉,微訝反問。
「自然喝得出來。你泡的難喝多了。」
「啊?」周念梓愣了半晌,說不出話,嫌她泡的難喝,還要喝。這人是被虐狂?還是怎樣?
「你泡的難喝,但爺就是喜歡,有你的心意在里頭,茶再難喝,嘗起來都是甜的。」
徐安瀾說得若無其事,周念梓听得心驚膽跳……不會又一個慧眼識錯英雌的怪家伙吧?這……是另類的甜言蜜語嗎?周念梓腦子打了許多結,轉不過來,不曉得徐安瀾這是怎麼了?或者整個京都數一數二的男人們都怎麼了?
「去!幫爺重泡一杯來,爺只要你泡的。」徐安瀾見她發怔,心里莫名就有氣,那副無辜樣,讓人看了……真想欺負欺負!
「啊?是……常公子,他怎麼……」她怔了怔,端起茶杯,想起要問常少卿怎沒說幾句便告辭,徐安瀾卻揮揮手,面顯不耐的打斷她。
「去泡茶!爺等著喝。」
周念梓再次想,他們上輩子絕對是冤家!
這回,她親自泡了茶,端上桌,「安瀾爺,請慢用。現在可否告訴念梓,常公子怎麼……」
徐安瀾才端起杯,一听又是常公子,忍不住重重放下杯,茶盞踫撞發出聲響,周念梓又一愣。
「周念梓!你是在告訴我,你非常關心常少卿嗎?你那無緣的前未婚夫,你對他念念不忘?是不是我若不答應助你有後,你就準備找他?」
接二連三的質問,弄得周念梓頭都痛了,喝上一斤女乃白酒,恐怕都沒現在來得痛。
「沒有。沒有。沒有。」周念梓連回了三次沒有。
徐安瀾頓上半晌,接連三個問句,連得三個否定,他安下心,總算笑開。
「算你懂事。」他十分滿意,端著茶喝一大口,果真是難喝的甜。「還是春發泡的茶好。」徐安瀾忍不住說。
「既是春發手藝好,以後讓春發……」
「爺說了,你的茶難喝,可喝著甜,不懂嗎?」
「不懂!」周念梓索性道。
「周念梓,爺同你說過,爺不喜喝甜。這世上只有一種甜,爺愛喝,你記好了,就是周念梓為爺泡的茶。周念梓這輩子,不準為爺以外的其它人泡茶,你記好了。否則……哼。」
哼什麼哼?周念梓傻了,好奇起來,問︰「否則會如何?」
「你為誰泡茶,爺就把誰的手斷了。」
「啊?」徐安瀾失心瘋了?
「常少卿剛明白了,所以很識相地走人。」
「明白什麼?」周念梓腦子半當機了,現下不太好使。
「明白周念梓除了幫爺泡茶,不可能再為其它人泡茶。」徐安瀾淡道。
泡茶?這算什麼明白?她十分不解。
事實上,正確版本如下——
醋勁比暴風浪頭還大的安瀾爺,在堂上高傲望著常少卿,不可一世、直接了當、開門見山的道︰「你今日哪怕是悔恨交加、懊痛難當也沒用,她已經是我的人,我呢!做鬼都不會放了她,因為我曉得她有多好。至于你,現在才看出來周念梓多好,太晚了。我勸你回去吧,想從我手里得回她,下輩子排隊看看有無可能。」
「只要你們沒正式成親,我就有機會。」常少卿面色無波,「我確實悔恨不已,然而正是因為悔恨,我會更珍惜任何能得到念梓的機會。安瀾爺可得警醒了,在您後頭等著念梓的,可不只常某一人,常某向您保證,只要有機會,哪怕僅有些許機會,常某絕對會緊緊抓住不放。」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徐安瀾咬牙切齒,可惜他現下不能殺人,否則真想把這個大言不慚的常少卿砍八段,或者五馬分尸來解氣!居然明目張膽覬覦他徐安瀾的女人,太可恨!
「心還+是你的就成。常某僅求念梓的真心,其它的,常某不在乎。」
「你!也罷,不枉老天白賞你同周念梓訂親一場,你算是個男人,可惜當初目光短淺,人生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周念梓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從心到人就是我一個人的,誰也別奢想。你絕對等不到機會。慢走,不送。」
「安瀾爺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定能一飛沖天,興旺家族。屆時,就是常某的機會了。」常少卿意有所指的道,「今日不便繼續叨擾,常某先告辭了。」
回想方才前堂里發生的片段,徐安瀾仍氣得心緒難平。
這究竟是怎麼了?明明不是個美人兒,卻比美人兒還搶手,人人擺明了要她。
「周念梓,你記住沒?」他忍不住確認。
「記住什麼?」她還疑惑著,徐安瀾怎會失心瘋了?
「記住你只能為爺泡茶,記住你是爺的人!」
「啊?」她呆應。
「記住沒?」徐安瀾大喝。
「嗯……記住了。」
「這才乖。」徐安瀾笑了,繼續拿起難喝的甜茶,品了一口再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