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冤家 第4章(2)

「帥哥找我什麼事?」梁郁娟進辦公室,笑咪咪的問。

「幫我把今天的行程都排開,我想請假。」

「請假?!」她瞪大眼楮,「你不舒服?生病了?」

迸維瀚搖搖頭,笑得輕松又愉快,他的愉快神情,讓他的秘書更驚訝。

「我沒事,只是想……跟一個女人約會。」一個從沒跟男人牽過手、沒跟男人親吻過的女人,簡直是女人中的奇葩。想想,他又覺得好笑。

童浩說,徐瑀玲是台灣第一學府畢業,等會兒他真該問她,一點經驗都沒有的她,是不是把時間全拿來念書,每年都拿書卷獎?

他真的無法想象,昨天回台北一路上哭得淅瀝嘩啦的女人,是枚書呆子!

「……約會?」梁郁娟楞了半晌,難以置信。他不是討厭女人嗎?從沒見他為了跟女人約會請假啊!

了不起,真了不起!她猜想,能讓假日都拿來工作的古維瀚請假約會的女人,一定生得非常國色天香!真想看看啊。

「麻煩你了,我今天不會再進公司。」

拿起外套、車鑰匙,他準備離開,握在手里的手機,讓他想起前天徐瑀玲在公園砸爛的,他該幫她買支新手機,他微笑地想。

「帥哥,你要約會的對像一定很美喔?我有沒有機會看到美女?」梁郁娟看他臉上那抹堪稱幸福的微笑,忍不住問。

「如果不化妝的話,她勉強算是六十分美女,化了妝,大概有八十分吧,但也算不上頂級美女。」

「我才不相信。」

「有機會見面,你就會相信。梁秘書,我早過了視覺系的年紀,女人的外表,已經不是吸引我的主要理由。要說這些年我從女人身上學到了什麼,那就是越美麗的女人越是乏善可陳、言語無味。我想找的,是可以交談的對像。」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徐瑀玲正是一個能夠交談的對像。

梁郁娟恍然大悟,她一直以為被女人傷過的他,把女人列為真愛拒絕往來戶勒,就是那種玩玩可以,講愛免談。

真沒想到,他竟然只是改變標準而已。

「我還擔心你打算從此不踫愛情。」她有感而發。他對待之前那些女人們,可公事公辦了,而且態度冷漠得令人發指,只要對方稍不如他意,他立刻無情說掰掰。

前天要陪同他出席童律師餐宴的廣告明星施語寧,才小遲到而已,便慘遭分手,正是許多血淋淋例子之一。

才幾天?大概兩天而已,他竟然就找到能讓他笑意盎然請假約會的對像!緣分真有那麼奇妙?他笑說︰「我只是運氣不好,一直沒遇見好對像,但對愛,我從沒打算放棄。」

待古維瀚離開公司,梁郁娟還在原地深思「緣分真奇妙」的奧秘,傻傻想了好一會後,才開始幫忙挪開蹺班執行長的一長串行程。

車直行,古維瀚的思緒卻回到昨日。

昨日從古坑北返,車子一駛離三合院,徐瑀玲就默默流淚,可當車子經過古坑著名的綠色隧道時,她再也壓抑不住的放聲痛哭。

他將車子停在綠色隧道旁,濃濃的綠蔭籠罩著他們,他熄火,降下車窗,風徐徐吹,綠樹搖曳,彷佛帶著憐惜,俯瞰哭得心碎的女人。風吹進車子,吹上她的發、她的臉,親吻著她一串串滴成小河般的晶瑩眼淚。

他知道她的心好似讓一場無情大火焚毀,疼痛難捱,但更知道她的心像鳳凰,唯有浴火才能重生。所以他停車,由著她痛哭。

隧道里,車子來來回回地過,她的哭聲,一會兒好大,一會兒又被急馳的車風卷弱。

她哭了好久,久得天色都暗下,哭到她像是吸不進氧氣那般痛苦,掙扎著喘氣呼吸,掙扎用破碎的聲音說︰「我……這輩子……一直在害人!」他不想加入話局,只想安靜傾听。

那一刻,他覺得他似乎可以完全進入她的世界,比起听童浩的第二手,甚至第三手資料,他更想听听她怎麼說。

「我六歲生日那天……外公心髒病死了……每個人都說我是凶手。二阿姨、二姨丈在我八歲生日,車禍當場死亡……我是凶手。

「二舅舅在我十歲生日,從工地六樓失足摔死……我是凶手!」她的聲音激動,邊說邊用手拍著她的胸,拍得用力,近乎捶打。

他沒制止她,只是聆听。

「我十二歲生日,二舅媽癌癥死了……我!我是凶手!」她更用力地打、更大聲地說。

「二十歲生日……我媽媽肝癌死了!我是凶手、我是凶手、我是凶手!」她一連說了三次她是凶手,每說一次,就重重打自己一下。

迸維瀚仍是沒制止她、沒說話,這些悲慘巧合他早听童浩說過了,他在等,等她把埋在心底陰暗深處的黑色痛苦全剖出來。

「我媽媽彌留時,告訴我……」她大口吸著氣,彷佛不如此就會死去。「不要結婚……不要生小孩……她不要我背負更大的罪過,不要我再受失去的痛苦……她說,她很後悔……很後悔把我生下來……她很後悔、很後悔……」

徐瑀玲縱聲嚎哭,自責地打在身上的痛楚,不及她心靈承受的千分之一。她想著母親彌留時緊緊握住她的手,眼底那抹不甘心,彷佛在控訴她命硬、控訴她克死那麼多愛她的人。

「連我媽媽都認為……我是凶手!我不想放棄,就算全世界都放棄我、命運放棄我、媽媽也放棄我,我還抓著最後一絲希望,不想放棄我自己!我不想放棄的……可是我外婆死了,六月十八!又是六月十八日,我的生日,同時是父母、外公、二舅、二舅媽、二姨、二姨丈的忌日……哈哈、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

她邊哭邊笑,笑聲卻比哭聲淒厲,又笑又哭的她,因為呼吸不順嗆著了,她咳嗽,用手拍打胸部,打得手紅了,打到他覺得她發泄夠了才出聲。

「徐瑀玲,夠了。」

她听不見他的制止,繼續咳著、哭著、打著,她的心在這些淒清聲音里,一片片破碎……

「徐瑀玲,我說夠了!被了!」他抓住她的手,搖晃她,望著她紅腫的雙眼里藏著迷路的可憐靈魂,他被她的眼楮,擰得心痛了。

「夠了,你發泄夠了,不要再傷害自己。」他放軟聲音,將她抱進懷里安慰。

靠在他胸膛,徐瑀玲茫然的靈魂暫時落進一池溫暖的安穩中,漸漸哭聲弱了、笑聲停了、咳嗽緩了。

夜色像一匹新織的絲綢,溫柔地包裹車子里的兩人,黑夜里,綠色隧道內,車子仍是來來回回地穿梭,他們擁抱著,車流聲也無法打擾。

許久許久,他才放開她,對她說︰「不要放棄自己,不要被命運降服。」那是當時,他唯一想對她說的話。

徐瑀玲抹干殘存的淚,笑容里帶著淡淡的諷刺。

「來不及了,我決定放棄自己,不再努力證明我不是禍害、不再奢求親人能接納我。我不會結婚、不會生小孩,都不會、也不想了,我再也不會覺得受傷。古維瀚,我把你當成老天賞給我的唯一仁慈,謝謝你莫名其妙答應陪我一年。」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望著她。她不知道,那時的她美得很魔幻,像是亮在黑暗深處的晶瑩星光,她說放棄的臉,透著一股什麼都豁出去的不希罕,彷佛是對命運宣戰,對命運說,她已經更勇敢、更堅強、更不容易受傷。

在他眼里,勇敢的人,最美。不必華服、美妝,勇氣是世上最燦爛奪目的珠寶。

而他被美得好魔幻的她迷惑,他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說「我再也不會覺得受傷」的表情,堅強得讓他動容。

「你沒有放棄自己,你只是……一時氣不過而已。」徐瑀玲聳聳肩,沒反駁,但也沒同意他的話。

「古維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我,正常情況下,我會覺得你很蠢。不過,我現在根本不正常,所以情況再荒謬我都無所謂。你是個好人……」

停頓半晌,她笑了。沒想到這麼快,她就發古維瀚好人卡,雖然她真覺得他是個好人,但生平第一次發卡,那感覺新鮮得讓她發笑。

「……謝謝你陪我回來,未來一年,我會盡力對你好。」

迸維瀚不知該說些什麼回應,他失神,心髒怦怦跳得比平常急、比平常有力,前一刻她傷心得像路已經走到盡頭,下一刻她又收起眼淚,笑著對他說︰我會盡力對你好。

他沒遇過像她這種女人,眼淚不是拿來向男人討安慰,她看似對人生絕望,卻沒絕望到封閉自己,不再對人付出,甚至願意盡力對他好……

他從沒對女人這麼心動過,他的初戀女友、他的未婚妻,都是美麗女人,她們比她美,卻從不曾像她這樣深深觸動他的心弦……

思緒跳回眼前,他遠遠看見徐瑀玲穿著昨天那襲黑色洋裝,步出他的住處大樓,探頭望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他唇邊不覺拉開微笑,緩踩煞車,車子分毫不差的停在她面前。

「你很準時。」他推開車門對她笑,開心她是不讓男人等的女人。

「這是臨停區,我等你總比讓你等我好。你確定你不忙?可以跟我吃中餐?」

徐瑀玲不放心又問一次,她想,也許他是不放心她,昨天在回來的路上她哭得驚天動地,現在回想起來,連她都覺得自己太夸張。

幸好,古維瀚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男人,要不,照她昨天又哭又笑,又自虐地自己打自己,一副瀕臨瘋狂的樣子,一般男人應該都會被她嚇跑了。

兩天下來,她對他的觀感大翻轉,從討人厭的貴公子,一躍成為有翅膀的好天使。她相信,他一定是放心不下她,才抽空陪她午餐。

「不只吃午餐,我還可以陪你逛街、買菜、一起做晚餐。」

「真的?!你今天不工作?」

「今天不工作,我打算陪你買些必需品,手機、衣服、保養品之類的。」

「我其實可以自己去。」

「我知道,但我想陪你。我想把今天當成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我非常期待下午可以牽你的手逛街。」說完,他輕輕在她臉頰邊落下一個吻。

她臉紅了,心跳加速,笑容有絲羞澀。

「我很榮幸能跟古先生約會。」她裝模作樣地說,接著忍不住吐了吐舌。

「我也非常榮幸徐小姐答應我的約會。」古維瀚也模仿她的裝模作樣。

他們相視而笑,車子重新啟動,載著沉浸在曖昧氛圍中的兩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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