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期三個月 第1章(1)

警察大學畢業的黑延棠成績優異,獲公費出國進修,赴紐約研習取得測謊技術證書,回到台灣便在測謊組待下,一待就是七個年頭。

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俊挺的他,在警局里特別惹眼,這天,他手里夾著一疊資料,甫出辦公室,迎面而來的是他的直屬上司簡清文。

簡清文做了一輩子警察,在刑大經手過形形色色千百樁案子,對人生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人再有智慧,心還是免不了會偏,他對黑延棠不但偏心更是另眼相看。

局里的測謊組如今算是當紅炸子雞,各類大小刑事案件舉凡難以偵查、棘手的案子,嫌疑人幾乎全往這里塞。

說來大概無法相信,體制內能做測謊的合格人員僅有七名。沒錯,整個台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能測謊的只有七名警官。

隨著科學辦案信賴度增高,查案講求證據,科學監識、監視系統、測謊技巧逐漸成為諸多破案方法中的顯學。

而黑延棠的測謊技巧幾乎稱得上是測謊七人組的第一把交椅,經歷過幾樁特殊刑案後,簡清文對他特別看重。

「延棠,你听說沒?柯重安奸殺女童案今天承審法官宣判無罪了。」簡清文拍了拍黑延棠的肩膀。

五年前發生一件駭人听聞的奸殺女童案,尸體經由法醫相驗證實是因性侵害造成撕裂傷大量失血而死,被害人身上與現場采集不到任何DNA,嫌犯顯然是預謀犯案,作案時使用與手套,避免留下證據。

警方調查時發現當天有監視器拍到柯重安在案發現場敖近游蕩,加上他曾有兩次猥褻、強暴前科,認定柯重安嫌疑重大,卻苦無強而有力的證據,因而將人送至測謊組。

經過將近五小時的測謊,黑延棠交出的報告是罪犯另有他人,並非柯重安。當時沒人相信黑延棠的報告,連承審法官也不采信測謊結果,一審、二審皆判柯重安有罪。

直到去年真正的凶手喝得酩酊大醉,無意中吐露事實,被同在小吃店用餐的一名員警听到,案子才重新調查,員警順利取得嫌犯自白,更審後推翻原判決,終于還柯重安清白。

黑延棠笑開,頰邊出現兩潭深窩,為他減去幾分嚴肅,增添些許孩子氣。「上午听梅政興說了。」梅政興是另一名測謊組組員。

「果然你的判斷是對的。」

「機器判定他無辜,我只單就結果論事。」

「你最近要注意一點。」簡清文語氣憂慮。

「因為警告函嗎?」黑延棠仍是笑,顯得不怎麼在意。

前陣子一名黑幫分堂堂主因地盤紛爭,在深夜暗巷砍殺兩名被害人。案發時,附近巷弄並無監視器,但有目擊民眾指稱看見那名分堂堂主,在慘叫聲後走出巷弄。

偵查過程中,不少幫派分子至警局「關切」,弄得警方精神緊繃,由于嫌犯堅決不承認行凶,只好轉至測謊組。

冰冷的儀器有時會給人出乎意料的壓迫,黑延棠的問訊過程並不長,嫌犯後來坦承殺人,在那之後,黑延棠就陸續收到警告函。

「那看來不像是玩笑。」簡清文經手案子太多,看的人也多,黑函、警告函更算不出接過幾百封,能大概分別惡劣玩笑與真正打算行凶的警告文有何細微差別,而這次指名給黑延棠的警告函是具有惡意的。

收了半個多月的警告函,黑延棠實在沒怎麼把這件事往心上放,今天這封還放話三日之內一定讓他見血,他不禁暗笑這恐嚇真沒創意。

黑延棠拍拍手上一疊資料,今天的案子佔去他大半注意力,是知名腫瘤科醫生涉及一樁跨海凶殺案,他腦子轉著該提問的問題,有些敷衍地回道︰「我會注意。」

簡清文搖搖頭,一眼看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忍不住碎念一句,「你別不當一回事。」

「Yessir!」黑延棠嘻皮笑臉地朝長官敬禮,然後往偵訊室走了。

唉,年輕人氣焰盛,總覺得無敵。簡清文無奈轉回辦公室。

再離開偵訊室,已是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的臉少了兩個深潭,顯出幾分冷硬,取得張醫生的自白後,他說不出心里的滋味,感慨即使受過高等教育薰陶,仍度不過一個「情」字。

他手上這樁案子由于現場跡證被破壞殆盡,搜證過程十分困難,甚至可以說陷入瓶頸。

所以轉到他手上的相關資料不多,除了當時嫌疑人張醫生人在大陸的出入境資料,就只有張醫生與被害人關系匪淺這項資訊,因此盡避張醫生是最具殺人動機的人,但認真說來,警方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張醫生犯案。

案子懸宕了兩年,落到他手上,憑著多年經驗,他也認為張醫生有犯案,但所謂測謊並非一句簡單的「你有沒有殺她」,問訊過程比較像是諜對諜的心理攻防戰。

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設計一個又一個問題,最後問得犯罪真相,卻也為一個原本前途光明、有大好人生的醫生感到惋惜。

真相是,張醫生得知大陸包養的小三林姓女子背著他另結新歡,因憤恨不滿而預謀殺人,他從台灣帶了鎮靜麻醉藥物、針筒、童軍繩、手銬赴大陸找被害人。

張醫生先下藥令被害人昏迷,使用被害人手機傳簡訊向家人表示出游,藉此來拖延時間,因而林女遇害兩日後才被人發現,而那時張醫生早已離境回台……

黑延棠手指飛快敲打鍵盤,完成測謊報告,正常工作時間辦公室熱鬧紛雜,進進出出的人多,此時其他測謊組員全下班,白色明亮的燈光將安靜的空間照成了寂寥。

黑延棠靠著椅背,等印表機將完整報告印完,出紙的規律聲響是眼前唯一的背景音。

做他這行往往能看見令人瞠目的真相,有時令人心酸、有時令人不解、有時令人驚駭,然而,許多真相背後的相同動機是「愛」,因為愛、因為愛不到、因為失去愛,繼而生出妒恨,引燃殺機……

最後一頁列印結束,整個辦公室徹底安靜下來。

黑延棠走到印表機前拿起一疊報告,往桌面敲出叩叩兩聲將其整平,走回辦公桌,將報告裝訂好放進資料夾里,接著把辦公桌面整理干淨。

沒來由地,他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剛入測謊組時經手的第一樁情殺案,當時的嫌疑人是女性……

回想起那樁案子,他接連想起一名十五歲少女,那少女右耳四個耳洞、左耳兩個耳洞,一對耳朵叮叮當當掛上大大小小耳環,他幾乎要替她的耳朵喊累了。那張瓜子般的精巧小臉涂得五顏六色,嘴里嚼著口香糖,穿著露出一截肚月復的小可愛,肚臍上穿過一圈亮黃色K金肚臍環。

不知道她現在如何呢?

黑延棠翻開記事本,今天手上這樁案子正巧是他經手的第兩百二十二樁情殺案。

他不自覺搖了搖頭。愛是什麼呢?

他拿筆在記事分類劃下一杠,吐了一口有些抑郁的氣,將記事本闔上。他閉起眼楮默默數到三十,再睜開,那雙墨黑深邃的眼里抑郁盡掃,又是滿滿明亮。

走出辦公室前,他將情緒從今天的案子完全抽離,關燈那一剎那,就像他又關上一個案件檔案。

黑延棠只身走在幽暗巷弄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他眉頭輕蹙,警覺的掏出手機,滑開手機螢幕,飛快打開定位系統。

下一秒,受過防身術訓練的他機警閃躲開從身後揮過來的一記悶棍。

丙然是針對他而來的。他似笑非笑轉身,六個身形中等的男人陸續圍上他,或持棍棒、或拿長刀,其中一名握著改造手槍。

黑延棠打量了一下情勢,畢業于警察大學的他受過不少訓練,卻沒自大到認為能手無寸鐵的對付六個身懷家伙的地痞流氓。

他握著手機按下快速鍵,面不改色的對六個懷著惡意的男人笑得從容。「給我點時間叫救護車。」

「今天不打斷你的手腳,老子跟你姓!」持槍的男人扣動扳機,配上消音管的槍沒發出太大聲響,子彈擦過黑延棠左肩的剎那,電話接通了。

「黑警官,有事快說,我趕著幫老婆買蛋糕。」

「我手機開了定位系統,你說過要當專屬救護車的,我中槍了……」黑延棠眉頭不皺一下,躲掉左邊揮來的棍棒,卻沒躲開後頭的襲擊,手機轉眼掉落在地。

他不再管手機,閃躲連續而來的攻擊,挨了兩棍,他一個旋手抽過其中一人的長棍,大腿內側卻來不及躲從身後揮下的長刀。

濕熱的血一瞬間沿褲管奔流而下,他听見躺落在地上的手機傳來低沉男音,不斷叫著他,「黑延棠?黑延棠……」

混亂打斗持續了一陣,黑延棠拿長棍擊倒三個人,大腿不斷流出鮮血讓他感到有些暈眩,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此時又一記悶聲槍響,右肩傳來灼熱劇痛,他差點握不住長棍,往後退了兩步。

一名持長刀的男人趁他虛軟之際,迎面揮來一刀,他偏了偏頭卻沒完全閃過,左額被刀鋒劃過,他咬牙,忍著痛,握緊手里唯一能保命的武器。

「黑延棠……」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幽暗巷弄那頭響起急促足音,黑延棠回頭,來不及出聲,有人在他腦後狠狠落下重擊,他雙腳立刻不听使喚,軟倒下來。

「黑延棠!」

他好似又听到一聲低沉急切的叫喚……

失去意識前,他本來想說「白醫生,改天補買一個蛋糕給你」,可惜他只發出一個單音,便再也發不出聲、听不見任何聲響。

所以他沒看見他的好兄弟白峰齊醫生如何身手俐落地打跑了剩下的三個人,至于那些先前被黑延棠擊倒在地,或昏迷或申吟的三個人,更被發狠的白峰齊踹了好幾腳。

他更沒看見白峰齊臉色蒼白焦急地撕裂他身上染了血的衣服,一邊幫他大腿上的刀傷止血,一邊恐嚇早已昏迷的他——

「敢死在我面前,我一定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身上所有能用的器官割下來給需要的人,听見沒!你撐下去,不然我讓你不得好死!」

救護車鳴笛聲由遠至近,白峰齊用最快速度將昏迷的黑延棠送上車,跟著救護車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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