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思這兩天魂不守舍地,在家的時間多半盯著手機螢幕發傻。
要不要打給他呢?她數不清是第幾百次自問。
他出院兩天了,不知道身體狀況如何?開始工作了嗎?
電視正播放收視率頗高的歌唱比賽節目,艾思思雙腳縮在藤椅上,手迭成拳頭放膝蓋,下巴頂在拳頭上,整個人縮成一顆球狀,眼楮沒看電視,而是死死看著擱在茶幾上的手機。
她想告訴黑延棠,七年前他用幾句話拉了她一把,想謝謝他讓她的人生能夠不同。
她伸手想拿手機,鈴聲驟響,嚇她一跳,仔細一看是徐緯璋。
「徐醫生。」艾思思接起。
「明天去看艾媽媽嗎?」徐緯璋問。
艾思思看向牆上掛歷,一個紅色的星星記號映入眼簾,她居然差點忘記……徐緯璋比她還在意她的事。
「是啊。」她低應。
「我早上七點去載你,先吃早餐,然後再一起去看艾媽媽。」
「好。」說完這個字,艾思思沉默。
她不知道該跟徐緯璋說什麼,這幾年,徐緯璋好像把她生活里重要的事、重要的責任接手了一大半。
外婆的後事大半是徐緯璋陪她處理,甚至能說是幫她處理的,外婆的生日、祭日,徐緯璋都牢牢記著,每個月她去看媽媽兩次,也都是他陪著。
她對徐緯璋的感激大于感情太多,艾思思握緊手機,緊得指節都泛白了。這一刻,她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痛恨自己溫順接受他的好、他的付出,最痛恨的是,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怪她不夠堅強,沒有在最早開始的時候,堅定拒絕他。
「你早點休息。晚安。」徐緯璋等待她掛斷,卻听見她喊了他。
「徐醫生……」
「嗯?想跟我說什麼?」
「我沒辦法……」她要說的話會很傷人吧。
「沒辦法怎麼樣?」徐緯璋一貫地平靜溫和,大概猜到她想說什麼。
「我沒辦法愛上你。」她閉上眼,覺得自己狼心狗肺。
外婆走的那天,她一個人在病床邊哭得死去活來,感覺整個世界拋棄了她。
徐緯璋接到護理師通知,深夜兩點半從溫暖被窩直奔醫院,抱著哭泣不止的她,陪她看外婆被送往太平間,她除了哭什麼也沒做,葬儀社是徐緯璋幫她聯絡的,基督教公墓也是徐緯璋安排的,他說,他問過外婆,外婆想到鄉下老家的基督教公墓長眠。
他幫她處理一切瑣事,最讓她驚訝的是,外婆告別式那天,徐爸爸、徐媽媽也來了。他們充滿溫暖地要她節哀順變,還說「把事情安心交給緯璋,他會處理好」,並且殷殷叮嚀她要吃飯、多休息,哭太多對眼楮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徐緯璋父母,徐緯璋只是淡淡說,他在乎她,而他父母在乎他這個兒子,基于愛屋及烏的心理,他父母才來參加她外婆的告別式,要她心里別有負擔。
後來她曾說要去他家謝謝徐爸爸、徐媽媽,徐緯璋卻反問她,打算用什麼身分去他家?如果是普通朋友,大可不必麻煩,如果是女朋友,他會在最短時間里帶她回家。
她答不出來,而徐緯璋只是笑笑,見他父母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她腦中全是這幾年徐緯璋付出的心意與陪伴,她該怎麼還?
徐緯璋沉默了很久,艾思思幾乎以為,從來不對她生氣的他終于要生氣之時,那頭傳來低低一聲嘆息,然後他平靜的說話了。
「我知道你現在不愛我,但我愛你,艾思思,你听好,所有我為你做的,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你不需要覺得虧欠我什麼。愛一個人,有機會為對方付出,已經是一種幸福,當然,你若愛我,我會更幸福,但你不愛我,我也不會因此變得不幸。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說不出話。
「艾思思,說你听懂了。」徐緯璋說。
艾思思不記得徐緯璋曾用如此嚴厲堅定的態度對她說話,她楞了一會兒才答,「我听懂了。」
「那麼,以後別再用那種像是欠了我天大人情的語氣說話了,你沒欠我什麼,相反的,你接受我的付出,已經讓我得到付出的幸福,至少……」徐緯璋停頓一下,「我還能為你付出。很多人愛一個人,連想為對方付出都沒辦法。」他聲音有種淡淡的哀傷。
「徐醫生……你還好嗎?」她听出他掩藏在聲音里的哀傷。
「小艾,打個商量吧。」徐緯璋輕輕地笑。
「什麼商量?」
「你不愛我,我接受,可是能不能請你改一下稱呼?徐醫生這叫法你叫了兩年多,我跟你就算不是情人,也該算得上是朋友,你可以連名帶姓叫我,或者叫我緯璋,別再喊我徐醫生了。」
「……好。」艾思思遲疑一下答應了。
「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緯璋。」艾思思認真地說。
那頭徐緯璋輕笑出聲,「明天見,思思。」
「嗯。」艾思思低聲一應,切斷通話。
艾思思回想這兩年多,徐緯璋為她做的點點滴滴,她想,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徐緯璋能完全接納不完美的艾思思。
而今天的艾思思,是黑延棠在七年前用幾句話拉回來的,如果七年前沒有黑延棠,就沒有現在這個讓徐緯璋喜歡的艾思思。
她欠黑延棠一句謝謝,她想對他說聲謝謝,也想再听听他的聲音。
她吐了一口大大的氣,再深吸一口,像是將全身的勇氣凝聚起來,十點多的夜晚打給他可以嗎?
不管了,是他說的,願意當她的一一0,既然是一一0,就表示二十四小時待命。
她在勇氣消失前找到黑延棠的電話號碼,按下通話鍵,響沒兩聲,手機被接了起來。
「小艾!」黑延棠的聲音像是十分高興接到她的來電。
這麼熱情的招呼反倒讓艾思思楞了一下,差點忘記自己為什麼打電話了。
「呃……」正要開口時,廚房忽然傳來一聲「砰」,令她本能的發出驚叫,「啊!」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黑延棠听見她緊張的驚叫飛快追問。
「我不知道,廚房突然有聲音,可能有鬼吧。」艾思思說,受驚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有鬼?」黑延棠沒料到是這種回答,「你一個人住嗎?」
「嗯,沒事,別擔心。」
在手機這頭也能听見聲響,黑延棠完全無法不擔心,听見她一個人住後,腦子不由得閃過經手過的各樣凶殺案……
「小艾,給我你的住址,我過去看看。」
「不用了,真的沒事。」
「小艾!」黑延棠聲音嚴厲了幾分。
艾思思馬上就投降,報出自家地址。
「我到你家差不多十五分鐘,手機不要掛斷,你別去廚房,就坐在原來的地方跟我聊天,等我到了你再開門,我陪你去廚房看。」
她覺得頭上有烏鴉亂飛,需要這麼夸張嗎?
「小艾,做我這行,看最多的就是凶殺、情殺案了,我不希望你變成我手中檔案的受害者,像你這麼受歡迎的年輕護理師,又獨居,很難不令人擔心。」黑延棠說得認真。
艾思思說不出話,原來他對于當她的一一0這件事很認真啊。
「怎麼打電話給我?」
她忽然又沒勇氣說了,「呃……你知道嗎?我外婆說她買的這間舊公寓是凶宅,我覺得,說不定真的是鬼。」
這下換黑延棠沉默了,「……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怕鬼?」
「我常覺得,人比鬼可怕。」
這回,黑延棠沉默了非常非常久。
「什麼人或什麼事讓你有人比鬼可怕這種結論?」
「你不同意嗎?我以為你當警察的,成天面對凶殺案,會比我更同意這個論點。」
「我同意,但你年紀輕輕就有這種感想,心境未免太滄桑。」黑延棠想,她若是心境滄桑,他得負一半責任。
「哪有太滄桑!你來醫院工作個半年一年就會懂了。」艾思思笑笑帶過。
听她這樣說,他竟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你還沒說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喔,其實沒什麼,突然想到,想問問你是不是好多了?」
黑延棠又半晌沒說話,然後艾思思听見他用打趣的語調問︰「小艾,你每個月手機通話費是不是好幾千塊?」
「沒有啊。」她老實回答。
「被你照顧過的病人那麼多,難道你不會在他們出院後都打電話問好?」
「不會。」
「所以我是被你特別關愛的?」
「……並不是。」艾思思口是心非。
那頭,黑延棠樂得哈哈大笑,卻沒再抓著這話題不放。
又聊了好一會兒,他說︰「我到了,快來開門。」
艾思思跳起來沖到門口,拉開門,黑延棠笑著站在鐵門外。
在醫院時,她沒感覺黑延棠高大,也許是因為他多半躺在床上或坐在輪椅上,可現在他站在她公寓門外,她才意識到他實在很高。
她打開門,他走上前,突然張開雙手抱了她一下,然後夸張地笑著說︰「太好了!你還活著!」他說不出口,這一路上他很擔心。
她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我當然還活著!」
「走,去廚房,我幫你看是壞人還是鬼。」黑延棠進屋子,走在她前頭。
「別告訴我你連鬼都會抓。」艾思思說,跟在他後面,指了指廚房方向。
走在前頭的黑延棠又笑開,邊朝廚房走去,邊回頭對她說,「你實在太可愛了,如果我連鬼都會抓,你會比較佩服我嗎?」
「並不會。」她搖頭。
他們來到廚房,艾思思打開燈,有個櫥櫃門打開,放在里頭的兩個鍋子掉在流理台上。
艾思思若無其事走過去,將鍋子放回櫥櫃,把門關上,轉頭對黑延棠說︰「看吧,我說了可能是鬼。」
黑延棠傻眼,有點無法理解艾思思的反應,她極為自然地把鍋子放回去,像是很習慣這樣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說……這屋子真的有鬼?」
艾思思聳聳肩,不甚在乎地說︰「大概是吧。」
「大概是?」
「鍋子掉下來不是第一次發生,如果剛才你先讓我到廚房看,你就不必跑這趟了。」
黑延棠安靜片刻,才問︰「你不怕?不想搬家?」
「剛開始還滿怕的,可是這房子是外婆買給我,而且鍋子已經很久沒掉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又掉了?」艾思思有點困惑。
「我剛搬進來那幾天,不只鍋子會掉,電視、音響會莫名其妙打開,門也會突然開關,有一次值急診班,那天連續三個重傷患沒救活,回到家電視跟門開開關關,我當下就發狂了。
「我對作怪的屋子大喊,說我忙著救人,累到快死掉,可不可以不要再鬧我!罵完後,我哭了一整天,從那天之後,屋內就安靜下來,直到剛才打電話給你……好奇怪喔。」她實在想不透,這屋子很久沒出現奇怪聲音了,久到她幾乎快忘記這是凶宅。
黑延棠無言許久,他該說她愚勇或是純真?搖搖頭,他仔仔細細巡了整間屋子,前後陽台,發現屋子有窗的地方全裝了鐵窗,外人其實很難進來。
回到客廳,他望著艾思思,「明天醫院有班嗎?」
「我剛好休假。」
「睡得著嗎?還是我們去看電影、喝咖啡?」
「這麼晚喝咖啡,不會失眠嗎?」
「我還沒開始工作,長官命令休假到月底,失眠無所謂。怎麼樣,我們去看電影、喝咖啡?」黑延棠笑問,覺得不怕鬼的她好大膽,超可愛。
「好,你等我換衣服。」艾思思二話不說就往房間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