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府公告畫像,下令通緝後,盧大夫便不敢回縣城,他躲在城外東郊樹林的一座破廟里,每日采些野果、生飲溪水,過得好不狼狽。
這日他從窩藏的破廟出來,連著好些日子吃喝不好,他餓得頭昏眼花,林子里的野果幾乎都被他采光了,實話說他也吃得很膩,怛溪里的小魚他抓也抓不到,走著走著,他正愁不知今日能找到什麼果月復,不自覺竟走出了林子,來到通往縣城的小道。
回過神後,他趕忙回頭要走往林子里,卻迎面遇上縣城一對有名的潑皮——張姓父子,這對父子憑著家里有些錢,再加上三代開武館,兩人仗著有些拳腳功夫,往往小不如意,便對人頤指氣使,吼罵踢打。
許多人都受不了這對氣焰囂張的父子,被他們打過的人也不在少數,幾回告上官府,無奈縣大人是個貪財的,張家父子往衙門里送幾兩銀子,官也告不成。
因此縣城百姓對張家父子敬而遠之,能不招惹便不招惹,有多遠就避多遠,省得招來麻煩。
盧大夫心里暗喊了聲糟,滿心希望張家父子千萬別認出他來,無奈,天不從人願——
「唷!爹,您瞧瞧,這不正是盧大夫嗎?」張驢兒高喊,堵住了盧大夫的去路。
張父眼楮大亮,趕忙上前,輕輕松松一把抓住了人。「果然是盧大夫,咱們父子倆今天真走運,只要把人綁去衙門,就能得到五兩賞金。」
「爹,那咱們趕緊將他綁去縣衙領賞,縣大人肯定對我們印象更好,往後也會更加偏向我們。」
張家父子壓根不缺錢,就是喜歡耍弄人,覺得這樣有樂趣。
「我說,盧大夫你究竟做了什麼事,竟讓平常不愛管事的縣大人貼了公告通緝?」公告上只說盧大夫殺人未遂逃逸,張父好奇的想知道事情經過。
「一切都、都是……誤會。」盧大夫害怕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誤會?咱們的縣大人是個會誤會別人的官兒嗎?」張驢兒不以為然的道。
「真的是誤會……我沒想、我沒想要殺蔡婆……」盧大夫一緊張便說溜了嘴。
「蔡婆?你是說放利錢營生的救急蔡婆?」張驢兒一雙小眼楮倏地一亮,像看到了可口的蜜糖似的。
「正、正是,我同她借了二十兩,她來討要……可我身上銀兩不夠,只、只好帶她去後堂,想把事兒說開……」
「得了、得了,不必跟咱們說這些,咱們又不是縣大人。」張驢兒沒耐心听他辯解,也壓根不在意他要不要殺蔡婆,他有興趣的是竇娥。嘖嘖,放眼整個楚縣,沒哪一個姑娘能美得過她,那麼個水靈靈、白女敕女敕的女人居然年紀輕輕就替家守寡,嘖噴,實在可惜了啊!「爹,咱們缺二、三十兩銀子嗎?」
「不缺。」張父回道。
「那五兩賞銀就更不缺了,您說是吧?」
「你要放他走?」張父揚眉,狐疑的問道。
「放也不是不可以,抓去討賞金也成,就看他肯不肯配合咱們了。盧大夫你說說,咱們要是讓你幫個小忙,你肯不肯?」
「幫什麼?」盧大夫趕忙問。
「你那二十兩外加利錢,咱們可以幫你還清,可是你得幫咱們拉條線,蔡婆雖然有點年紀了,怛也算風韻猶存,挺入我家爹的眼,是吧?爹。」張驢兒朝父親使了個眼色。
張父立刻明白兒子的意圖,同意地點了點頭,他確實對蔡婆有那麼點意思,且蔡婆手腕也好,攢下「不少財富,若他能人財兩得,豈不美事一樁?
「至于我,也不瞞盧大夫,我就是瞧上竇娥。所以,我爹跟我,蔡婆跟竇娥,盧大夫若肯幫忙拉上我們這兩條紅線,我們不但可以幫你還錢,還可以幫你讓縣大人撤銷通緝,這筆買賣,你怎麼算都不吃虧吧?」
盧大夫楞了半晌,沒想到張家父子竟然瞧上蔡家一老一小的寡婦了,可他也貪圖竇娥的美貌,若非如此,他又怎會……想到這兒,他沮喪的垮下雙肩,肚子這會兒也不爭氣地咕嚕咕嚕作響。
張家父子聞聲,不客氣的相視大笑。
張驢兒邪氣的睨著盧大夫道︰「盧大夫可是好些日子沒能吃飽睡好了?你要是肯答應咱們的條件,咱們立刻帶你回去,好菜好酒先讓你吃個飽,再好好梳洗換上好衣裳,讓你去蔡府還錢,如何?」
盧大夫哪里還有猶豫的余地,比起竇娥的美貌,眼前還是填飽肚月復,想辦法洗清殺人未遂的罪名要緊,憑著張家父子跟縣大人的交情,他應能無罪,于是他妥協了,有氣無力的道︰「那就麻煩張老爺、張公子了。」
盧大夫吃得飽足,梳洗後換了新衣裳,整個人看起來也神采奕奕。
張家父子給盧大夫一個小布袋,里頭有二十五兩,張驢兒道︰「盧大夫可以到蔡府還債了,咱們父子倆也同盧大夫一塊兒去,到時,盧大夫可得記得幫咱們多說些好話。」
「這……我自然是幫著張老爺與公子的。」盧大夫有些遲疑,開始思索著該怎麼對蔡婆解釋那日只是意外,而非他意圖殺人。
他腦袋轉了幾回,暗自擬好了說詞,才領著張家父子往蔡府去。
蔡府里。
蔡婆剛收完幾筆債款,回到府里,在前廳里喝著媳婦泡的補氣養生茶,接連喝了幾日,她真覺得人比以往精神許多。
她問過媳婦,這清甜的養生茶用了哪些藥材,媳婦說只是將黃 、紅棗、枸杞加水煮開,小火熬約莫一刻鐘便成了,媳婦說得簡單,但這份心意卻讓她頗感欣慰,沒了兒子,至少她身邊還有個心思靈巧又孝順的媳婦。
蔡婆擱下杯子,正要開口夸贊媳婦貼心,有個丫鬟進來通報,盧大夫來訪。
婆媳倆面面相覷半晌,一時間蔡婆拿不出主意,倒是竇娥很快鎮靜下來,輕聲道︰「娘,既然盧大夫敢上門來,咱們不妨听听他怎麼說,況且家里人手多,咱們也無需怕他有什麼歹念,就讓他進來吧。」
「你說的也是。」蔡婆回道,轉而叮嚀丫鬟,「讓幾個身手好的家丁隨盧大夫一同進來。」
「稟老夫人,還有縣城里的張家父子也隨盧大夫一塊兒來了。」
「開武館的張家父子?」蔡婆蹙眉,那對父子的名聲可不太好。
「是。」丫鬟的神色有些擔憂。
「沒關系,讓他們一塊兒進來,光天化日的,他們應當不會做太出格的事兒。」蔡婆道。
盧大夫、張家父子三人,讓家丁領進廳堂,幾名身強體壯的家丁立即被管事支使到蔡婆與竇娥身邊,明顯有護衛的態勢。
盧大夫一見蔡婆,盡避心虛,仍勉強擠出討好的笑容,但目光幾回暗暗往竇娥那兒飄。
張驢兒也不是個心思純正的,看著盧大夫的神色,當下便明白了幾分,在心里暗罵,這個老色鬼,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年紀了,配蔡婆還差不多!
「老夫人,我今日是來還欠您的二十兩,外加利錢五兩。」盧大夫從懷里掏出一袋銀兩,額頭冒著汗,戰戰兢兢的解釋道︰「那日的事真是個誤會,您上醫館討要款子,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又怎可能為了區區二十兩害您性命?
「事情是這樣的,那日老夫人來,我身上銀錢仍是不夠,領老夫人往後堂,想給老夫人沏杯茶,請您再寬限幾天,二十兩銀子我再多看幾個病家也就能湊足數,誰料到後堂太暗,老夫人一下被絆了腳,接著又被我懸在梁上綁藥陰干的繩子纏了頸子,我一心急拉繩子想著要為老夫人解開,老夫人卻益發掙扎以致纏繩難解,後來我听見前堂有聲響,心慌害怕被誤會,沒多想便奔出醫館。
「老夫人請您相信我,我真沒害您的心思,不過二十兩銀子罷了,我怎可能為了二十兩,賠上自個兒的一條命,殺人是要坐牢償命的……」
蔡婆並未回話,只是向家丁使了個眼色,一名家丁上前接過盧大夫的那袋銀兩,蔡婆打開來點了點,確實一文不少。
竇娥湊到婆婆耳邊低聲問︰「那日娘可真如盧大夫所言,進後堂時絆了腳?」
蔡婆想了想,點了點頭。確實,她一入後堂,因光線昏暗,被擱在後堂的雜物絆了腳,慌亂中她想抓住什麼,卻感覺到頸子被繩子纏住,接著便是盧大夫拉住繩子,將她按在椅子上。
盧大夫所言,也不一定為假,可能她那時太過驚慌,誤以為要幫她的盧大夫想加害她,況且盧大夫也實在犯不著為了二十兩殺害她,多瞧幾個病家,二十兩也就湊足數了。
「應是我誤會盧大夫了。」蔡婆道。
盧大夫明顯松了口氣,見蔡婆接受他的說詞,他打鐵趁熱道︰「那之後,我趕著出城,想向親友借錢,先湊齊該還給您的銀兩,誰料到幾日往返後,發現官府貼了通緝公告,我便躲在城外不敢回來。兩日前在東郊遇上張老爺、張公子,他們原要抓我交付官差,卻听我解釋了誤會,兩人十分仗義,願意陪我上門將話同老夫人說明白,他們說老夫人是個通達情理的人,必能好好听我把話說開。
「今日上門,老夫人果然給了我機會把話說完,懇請老夫人看在我有心償債,且無意加害您的分上,同我到衙門,將誤會解釋清楚,可好?如今還了欠銀,我得趕緊開醫館營生,才好將積欠親友的銀兩還清。拜托老夫人了。」
「我在衙門有熟識的人,一會兒等他上我這兒,我就為盧大夫解釋,一定讓官府撤了通緝。」蔡婆是個好說話的,既然欠款討要回來,又只是場誤會,她也無意斷人後路。
「多謝老夫人。」盧大夫趕緊道謝。
「既然誤會解開了,一會兒有官差來府上拜訪,我們也不好叨擾太久,老夫人通情達理,我們父子倆真心佩服,想改日再來府上拜訪,還請老夫人不嫌棄我們父子煩擾。」張父討好的笑道。
「是啊是啊,老夫人,今日若非張老爺、張公子仗義陪我過來,這天大的誤會不知要拖上多久才解釋得了,幸虧有他們,待哪日老夫人得空了,我們再來訪。」盧大夫也幫腔道。
「也好,一會兒有貴客來訪,我也不方便留幾位。這樣吧,過兩日,若盧大夫、張老爺、張公子不嫌棄,請來府上喝茶一敘。」蔡婆道。今日見了張家父子,他們似乎不若傳言說的那般不好,倒挺仗義的。
「那我們兩日後再來訪,告辭了。」張驢兒笑道。
看著幾位家丁送走三人,竇娥不禁微微蹙眉,覺得事情絕不可能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