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膳,宜芳殿桃花原木桌擺滿十二膳,蕙儀妃心情極好,雞鳴時刻,她瞧著那漂亮荷葉,順著引水渠道流往東宮,荷葉漂流得越遠,她的心越是歡騰……過了今午,這世上將再沒有古曉霖這號妖女。
她原不想髒了自個兒的手,但陛下嚴懲白月後,整個西宮區由上至下一片死寂,陛下甚至連她都罰……
昔日她獨佔陛下恩寵,如今卻為了古曉霖被罰,如今西宮區上下,誰不在背地里笑話她?!況且連她都罰,西宮區里誰還敢妄動,她能不髒自己的手嗎?
她等不了了,她要古曉霖死!
蕙儀妃胃口好,食不停箸,一盞茶功夫用去大半膳點,青鈺迎過來,想著也許該提醒一下主子,倘若古曉霖真去了,主子也該努力回復從前身段。
「主子,是不是要少用些?」
蕙儀妃停箸,臉色微沉,「寒蕊,給我重重掌嘴,主子用膳,有你們這些奴才說話的分嗎?」
「主子,奴婢不敢!」青鈺跪下討饒。
「還不趕緊動手!」
寒蕊走過去,連著朝青玉臉頰左右重掮,青鈺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頭昏,心也徹底涼了。
「主子,奴婢只是想……今後沒了古曉霖,陛下定會回頭恩寵主子,可主子……這陣時日胃口甚佳,身段比從前圓潤得多萬一陛下不愛……奴婢不敢惹主子不快……」她哭著,試圖解釋。
蕙儀妃心里不快,卻也將青鈺的話听了進去。
「寒蕊,停手,青鈺說得也沒有錯。」蕙儀妃拿起食筷,「不過不差這一兩日,沒了那妖女,陛下也得傷懷一陣子,明日開始膳食少進些就是了。你下去!別在這兒礙眼,今天是妖女歸西的好日子,你別在這兒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觸霉頭,滾!」
青鈺奔出宜芳殿,心冷絕了。她四處閑晃,遠遠瞧見在東宮當值的內侍,與端詠妃殿里的宮女杏兒在僻靜的紫薇樹下竊竊私語,神態親密,那名內侍她認得,與陛下貼身近侍禮安熟稔,兩人是同鄉。
青鈺腳步停下,仔細想過好半晌,撫著仍腫痛的臉,終于下定決心,既然老天爺幫她開活路,如此巧合遇上東宮內侍……
她放輕腳步,悄然無聲靠近紫薇樹,那兩人待她靠得十分近了才發現她,都嚇了一跳。
「青鈺姐姐?!」杏兒滿臉驚嚇,「姐姐別誤會,我——」
「杏兒不必憂心,姐姐想讓田三幫我傳幾句話,他若幫了姐姐這個小忙,方才的事姐姐便當沒瞧見過。」
「姐姐有話請說,小的必定幫忙姐姐。」田三冷汗涔涔,在宮里,與宮女過從甚密,一經發現必杖打至死。
「杏兒先回吧,姐姐想同田三單獨說幾句。」青鈺微微哽咽。
「是。」杏兒臉色慘白,不敢多說,趕緊走了。
「姐姐有話請講。」田三低著頭。
紫薇樹下,清風拂過,青鈺對田三低語幾句,田三面色轉白,听完,冷汗已濕透衣裳。
「姐姐……這……奴才如何解釋自個兒來了西宮……」
「膳房在東宮,西宮主子們難道都不吃了?你就說姐姐央送膳內侍幫忙傳話給你,這得了吧。」
「還是姐姐心思靈巧,小的必定將姐姐的話轉給禮安公公。」
「我就在這兒等,務必趕緊讓陛下知道。」
「知道了。」田三慌慌張張回了東宮。
早朝後,阢爾夏回金陽殿批閱西關加急傳回的奏折,已近午膳時刻,眼看去懷寧殿要遲了,他正心急著,外頭來了人在禮安耳邊低語,禮安頓時神色大變,趕緊走到跟前稟報,他沉下臉,喝道︰「去!把人帶過來。」
「是。」禮安疾步奔出金陽殿。
肌爾夏擱下鵝毛筆,焦躁的來回艘步,心思慌亂,一刻鐘後,禮安領了青鈺入金陽殿。
他瞧了跪伏在地的青鈺,「抬起頭說話。」
青鈺發顫著,抬頭看了眼,阢爾夏見她雙頰紅腫,滿是瘀青,不禁愣了。
「你說蕙儀妃要害霖兒?」
「是。」
「說清楚!」
「蕙儀妃收了國輔大人送進西宮的一只鐲子,鐲子是空心的,一半填了白粉,主子說那是毒。今日雞鳴,主子將手鐲順引水渠道流至東宮藥田,東宮有人會接手,打算在今日午膳下毒……」
午膳……這一耽擱,已經過了午膳!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外頭一名內侍驚慌失措奔入金陽殿。
阢爾夏臉色慘白,以為是古曉霖遭遇不測,但內侍卻報,「葛將軍闖入皇城,連殺數十禁衛,一路奔進懷寧殿了!」
他臉色大壞,奔出金陽殿,抽了殿外一名禁衛手執的長矛,沖往懷寧殿,路上宮人們的驚慌尖叫不斷傳來,通往懷寧殿的路上,沿路可見禁衛或死或傷倒伏在地。
懷寧殿這頭,古曉霖剛飲了半杯桂圓茶,葛烈安就執長劍奔進食廳,打掉她手里剩下的半杯茶。
「霖兒!這茶有毒!」
一股疼從月復部蔓延開來,古曉霖站起來,劇痛跟著傳上來,她幾乎站不住,母性本能讓她攀緊了葛烈安,要求道︰「你帶我出去,快,烈安,求你趕快帶我出城……」她必須出城,出了城便有神能,至毒也傷不了她,她想保住孩子。
「你忍著,我立刻帶你出城。」葛烈安扶她腰身,毒已發作,她沒多少時間了。
手執長矛奔入懷寧殿的阢爾夏見狀,心神俱碎,憤怒大吼,「不準!毖人不準你跟葛烈安走,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她竟要跟葛烈安走?她懷著他的孩子,卻心心念念著別的男人?
難道他對她還不夠好嗎?他可以把整個天下捧到她面前,可以把一切都給她,這樣不夠嗎?
他的心被眼前的景象踐踏得糊爛了,他恨得雙眼血紅,理智全失的將長矛刺往葛烈安。
迸曉霖見長矛刺來,拚盡最後余力推了葛烈安一把,轉身拿自己肉身護他,迎向阢爾夏刺來的長矛,她還懷著希冀,只要葛烈安將她帶出城,她與孩子皆能安然無事。
阢爾夏來不及收手,長矛刺入古曉霖心窩,穿透她單薄身子,頓時血流如注。
阢爾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顫抖著松了手,「不——」他接住她軟倒的身子,哭嚎出聲,「為什麼!為什麼要替他擋?你就這麼愛他?愛到可以為他死嗎?」
「葛烈安……夏,求你讓葛烈安……帶我出去……」
「不!就算你死,也只能待在我身邊!」阢爾夏無法置信,她居然死也要與葛烈安同去,她就如此在意葛烈安嗎?
那麼他呢?在她心里,他有什麼位置?他算什麼?!
迸曉霖感覺全身的氣力流盡,毒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已失去月復里的孩子……她嘔出一口黑血,伸手模了模他哭濕的臉。
「夏,對不住你……她們……喂我毒……我救不了孩子……」
「不要!」阢爾夏悲痛至極,金陽殿忽然一陣震動,轉眼天崩地裂,沉封在金陽殿底下的神能沖出禁錮,與他合而為一……
得回神能的阢爾夏,憶起初史時代,也憶起她。
神識穿越漫長時光,看見她與葛烈安一世一世來這人世間,看他們攜手相扶,為凡人辨草識藥……
他想起見了初史的她時心弦震動,所以離世前付出了神能受禁的代價,只為與她相逢,但到頭來他依舊得不到如此純淨、美好的上聖者……他得不到她……
這世界根本不配上聖者一世世付出……卑賤的人不珍惜她幾世輪回付出,貪婪惡毒,喂她劇毒……
痛苦的他盛怒如火,神威震懾人間,擊殺了方圓百里所有生靈,包括葛烈安。
「這片土地不配得眾神與上聖者祝福恩澤,吾願此地永世沉海,不見天日。」語言即是最強大的咒,他沉聲念禱,天地同聲而應,一陣強大震動,金夏國沉入大海,由初史積累而得來的文明瞬間毀滅。
梆烈安跨入死門前,滿臉憂傷,最後這一步,他做錯了……
大洋吞沒金夏國前,阢爾夏抱緊古曉霖,以近乎充滿恨意的低吼在古曉霖耳邊哽咽道︰「就算你死,也休想能離開我!」
他心轉念動,下了咒術,「吾願上聖者世世轉生東方之地,與吾同生……生生世世勿忘吾……吾將與上聖者生生世世相逢……」
迸曉霖生氣終于流盡,跨過了死門,無法听見他落于人間最後的強咒,「……直至上聖者將心神獻與吾……吾願以神能為價,令此咒術永恆不滅。」
大水轉眼滾滾而來,金夏國因他的強咒,土地瞬間崩裂,永恆沉于大洋,眾神祝禱而生的文明毀于一旦,後世不知曾有金夏國存在。
新史文明在東方大地顢預重展,開啟另一章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