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五十分了,大部份員工已經下班,靳宇觀還留在辦公桌里,辦公桌上有個長方形寶藍色絨布盒,以及一本筆記簿。
今晚,他跟言禹楓約好九點在淡水捷運站踫面,但現在,他還坐在辦公室里。
兩個月又九天了。
他其實有在算日子,他知道約定的期限已經過了,只是,他心中那股對言禹楓無法煞車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已經超過了兩個月,他還是沒辦法說出該給的答案。
他知道,拖得越久越不好,只會傷她越深。
他手指敲點著藍色絨布盒,里面躺著一條五克拉鑽石項鏈,他的珠寶店順利成立,預備提前到下星期開幕,那枚五克拉鑽石,就是上個月南非礦脈開采出來的,而他幾乎是沖動地買下原礦,請師傅趕工制成項鏈。
他不願去想自己迫切地想讓她戴上這條項鏈,究竟是想彌補他勢必會造成的傷害?還是,他其實真的已對她……
不!他相信自己只是想彌補她!他再次堅定地想說服自己。
就在今天,他會把項鏈送給她,然後把靳宇的筆記簿也給她,告訴她所有的實情!版訴她,他想得到她,只是想讓靳宇難堪、痛苦。
他打算對她做的事,既殘忍又幼稚,他很清楚,以至于到現在,他還沒辦法跨步離開辦公室,往淡水出發。
真的要那麼做嗎?他要不要假裝……其實他已經愛上她,然後,永遠不要告訴她真相……
愛?他怎麼會用這麼強烈的字眼?!靳宇觀瞪著絨布盒想。
最近的他,天天跟言禹楓見面,他們去過好多地方,幾乎跑遍台北市的著名景點。
最後這個星期,他們每晚都在同一家飯店、同一個房間溫存,兩人總是待到深夜一點多,他才送她出飯店、看她坐上計程車回家。
要不是言禹楓不讓他送她回家,其實,每個晚上看她坐上計程車時,他都有股沖動,想叫她別回去了。
他們一起看電影、看舞台劇,還曾經在大安森林公園里無聊地走來走去。甚至有天晚上,他居然陪她去唱了KTV,破天荒被她硬是拗唱了首英文老歌「Somkegetsinyoureyes」……
靳宇觀收回心神,嘆口氣,抹抹臉。他已經變得不像自己了,他不想再這樣下去!
手機鈴聲突地響起,他看了下來電顯示,立即接听,「對不起,我還在公司,妳已經到了嗎?」
「沒有。我……我們能不能取消約會?我今天臨時有事……對不起……」
「沒關系,有時間再約好了。」他說著︰心里其實松了口氣。
「宇觀……」你知道我們交往超過兩個月了嗎?言禹楓很想這樣問,但沒有勇氣。
「怎麼了?」
「沒……沒事。我也許晚點再找你,可以嗎?」
「可以。」
「那……拜咯。」
「一個人小心點,不要在外面忙太晚。」他忍不住叮嚀她。
「好。」
言禹楓收了線,坐在捷運站洗手間里的馬桶上,茫然失神。
罷剛她在進捷運站前,因為越想越不安,于是跑去附近的藥妝店買了驗孕棒。
而那支驗孕棒,現在清清楚楚呈現出陽性反應。
她懷孕了。她居然懷孕了?!
靳宇觀其實一直有做安全措施,只除了第一次,還有在KTV那次……
想到他們的寶寶,言禹楓不禁流下眼淚,她不能確定靳宇觀會有什麼反應。也許他會覺得,她是故意懷孕要脅他!
妳最好先探探靳宇觀的想法,不要把他嚇跑了。
她倏地想起繼姊說過的話,可是,她連探探他想法的勇氣都沒有,她很清楚他為什麼要她。
他要她,只是想讓靳宇難過而已……
半個小時後,言禹楓來到兆宇金控辦公大樓,她撥了靳宇觀的手機。
「你還在公司嗎?」
「對。」
「我可以上去找你嗎?」
「現在?妳在樓下?」他有點驚訝。
「嗯。可以嗎?我本來臨時有事,剛剛又取消了。如果你還在忙,我可以晚點再上去。」
「沒關系,妳上來吧。」
言禹楓站在靳宇觀的辦公室外頭,她絞扭著雙手,額頭冒汗、反胃想吐,她想大概是懷孕惹的禍。
她深呼吸,試圖穩住情緒,片刻後,她敲了門。
刷地開門聲讓她嚇了一跳,她沒想到他會親自來開門。
「呃……沒有打擾到你嗎?如果你有事要忙……」她不安地問。
「我不算忙,不用擔心。進來吧。」
辦公室門關上後,靳宇觀指著沙發對她說︰「坐。」他走到辦公桌,拿起桌上的藍色絨布盒。
言禹楓低頭坐上沙發,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她想,她必須勇敢面對問題,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你知道……我們交往多久了嗎?」她心一橫,直接問了。
靳宇觀才剛拿起盒子,听見她的話,他僵住身子。
半晌,他轉過身面對她,然後走向她,將絨布盒打開,說︰「我說過,要送妳一條五克拉鑽石項鏈。」他蹲在沙發前,取出項鏈幫她戴上。五克拉的鑽石晶瑩剔透,靜靜服貼在她胸前。
「我們……」言禹楓撫模鑽石,沒想到他真的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她。
她看見了一絲希望,也許他們之間,是有可能——
「到今天為止,交往了兩個月又九天,我知道。我們分手吧。」他一鼓作氣,狠下心說。
「……」她完全呆住了。所以,這昂貴的項鏈是分手禮物嗎?
承受不了她瞬間刷白的臉色,他轉回辦公桌拿了筆記簿,想速戰速決。
「這是靳宇的筆記簿。去年他生日,我父親問他想要什麼禮物,他給我父親看這本筆記簿,說他想要我父親送他一個‘機會’。」他回頭將筆記簿遞給她,繼續說︰「我父親看完後把它放在書房,沒多久,我看到這本筆記,決定搶走靳宇的機會。」
深藍色筆記,躺在言禹楓雙膝上。她的腦子有千軍萬馬在奔騰,她混亂地想,這兩個多月,原來全是白費……
她打開靳宇的筆記,第一頁是小學生的字跡,不過一筆一劃工整乾淨。
她好漂亮。她是言禹楓,她背著粉紅色書包,長長的頭ㄈㄚ,真的好漂亮。我ㄒ—ㄏㄨㄢ她,長大我要ㄑㄩ她。
有些字是注音符號,言禹楓讀著讀著,悲傷地笑了。
她慢慢翻頁,從小學生字跡讀到成熟字跡,也慢慢讀懂了靳宇對她的情感。
原來,說她是灰姑娘那天,他一路跟著她直到她家附近,他看到董妍、董馨要她拿便當袋跟水壺,他很難過。
原來,國小畢業典禮,那束沒具名的粉色玫瑰花,是他送的;原來,她跟靳宇國中又同校,畢業那天,他同樣送了她一束花,同樣沒具名;他們高中雖然不同校,但她的畢業典禮上,靳宇也有拜托家里的司機幫他送花。
她終于知道,她國小、國中、高中畢業時,收到的粉色玫瑰花是誰送的。
大學學測放榜那天,靳宇一大早看榜單,查到她考上的學校、科系……
言禹楓熱淚盈眶,單手搗著嘴巴。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靳宇這麼喜歡她,喜歡到整本筆記簿寫的都是她。雖然篇幅不多,但幾乎所有跟她相關的重大事件,他都有記下。
她掉下淚來,心頭百感交集,如果她早看到這本筆記,也許就不會落到眼前這麼狼狽的狀態。
「而我,就是宇想要的機會?」她悲哀地笑了。
「對,我爸幫他安排在我生日那一天,把妳這個機會送給他!妳不覺得很諷刺嗎?我是壽星,妳卻被當成禮物,預備送給他。我才是該收禮物的人吧?」他語氣又出現了強烈的諷意。
「所以你決定把我搶走,為什麼?你很討厭宇嗎?他是你弟弟……」她裝作不知道靳家的恩怨,語氣憂傷,她只想听他親口說。
一旦他親口承認他有多恨靳宇,也許,她就能徹底死心了……也許……
「他不是我弟弟!」靳宇觀突然低吼,神情憤恨。
那聲量,大到讓言禹楓整個人震了一下。
「他是我爸爸跟外面的女人生的,我不承認他是我弟弟!如果不是他、不是他母親,我媽不會自殺!我恨他們!」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露出真實的另一面。
「恨到……要拿走所有他想要的?」她聲音好輕。
「對。我恨到要拿走所有他想要的,看他得不到、看他難過,我的心才能得到平靜。」他冷靜下來,音量低了。
「那你現在,得到平靜了嗎?」她表情哀傷。
他看著她,說不出話,他的心,竟意外地痛著。
「這兩個多月對你來說,什麼意義都沒有,對不對?」她又輕聲問。
靳宇觀依舊沒說話,四周的空氣冰冷到極致。
「回答我,如果你想讓我死心的話。」言禹楓近乎哀求地說,眼淚克制不住地滾落。
「……對。」他必須讓她死心。
「我明白了。」她站起來,眼前突然一陣黑,她微晃了下,勉強穩住腳,問︰「這項鏈是分手禮物吧?我可以隨意處置嗎?」
「既然送給妳,就是妳的,妳想怎麼處置我都沒意見。」他回復冷漠的模樣。
「好。我想我應該會把它賣掉,就當是這兩個月的‘伴游費’吧。錢還是比一顆冰冷的礦石實際多了。」
「如果妳需要錢,我可以立刻開一張空白支票給妳。」他不帶感情地說。
「不用,這條項鏈就夠了,我不需要更多錢提醒我,我對你有多不具意義。」她勉強又扯出一個笑容,拿著筆記簿往外走。
「禹楓……對不起。」他遲疑許久,終究說出了這三個字。
「我很想瀟灑地跟你說沒關系,可是我說不出來……」她哽咽說道,在流下更多眼淚之前,轉身奔出他的辦公室。
靳宇觀看她倉皇離去的背影,喉頭咽進一抹苦澀。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很混蛋,直到這一刻,心中莫名的疼痛撕扯著他,才知道,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混蛋的男人了!
言禹楓渾渾噩噩走在路上,眼淚怎樣都停不下來,她走著走著,竟來到大安森林公園。她在夜里的公園外圍呆站好半晌,出了神。
記得有一天,靳宇觀帶她到附近餐廳吃晚飯,飯後他們興起散步,兩人走來公園。
那天,他們聊了好多話,從公園東側走到西側,又從南側走到北側,最後在露天音樂台的觀眾席坐下。
她靠著他的肩膀听他說話,他說,他本來是個不懂得怎麼約會的男人,是她教會他,逛夜市可以算約會、在公園散步可以算約會,哪怕只是坐下來聊天,都是約會。
他低聲又溫柔地說,因為她,他發現約會居然能紓發壓力!難怪那麼多男男女女愛約會……
她記得,那時她坐在觀眾席,笑得好開心,她以為,他至少有一點點喜歡她。
那晚,她說她想點仙女棒,她告訴他,如果能在晚上跟情人一邊點仙女棒一邊聊天,應該很浪漫。
當時,他二話不說就拉著她去買仙女棒,他們離開公園,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買到,然後回到公園,一人點了一支。
再然後,在燃起流星般光芒的夜里,他低頭吻上了她,那個吻,纏綿又深情。
最後他們聊到深夜一點,他才牽著她緩緩走出公園,她還記得他摟著她的肩,體貼地問她冷不冷……
她真的以為,他已經喜歡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