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棠武從梁競堯辦公室離開後到現在，整個人渾渾噩噩。

此時他坐在預定的「求婚必勝」桌，呆望擺妥的鮮花燭光，戒指盒在他西裝外套口袋里，女主角剛剛來電，說她塞在路上，前方發生連環追撞，整條仁愛路現在塞得亂七八糟……

這算不算壞預兆？他將要未婚的對象，被前頭發生的車禍卡在路上。

向棠武模著機械表鏡面，溫柔得好似情人的肌膚。

都快七點了。他喝了口檸檬水，眼角余光掃到服務生領來一對熟得不能再熟的情侶，坐在他隔壁桌，他勉強吞下檸檬水，瞪著那對朝他擠眉弄眼的情侶。

兩人飛快點餐後，服務生離開，向棠芯身子朝他傾斜，打趣地問︰「你不會是被放鴿子了吧？」若是，那就太好了。

「仁愛路發生車禍，她晚點到。」向棠武瞪著妹妹，口氣不佳，「你們兩個惡心的家伙到底來干麼?」

「來幫你加油打氣啊！你忘嘍，大哥跟大嫂未婚，你還不是帶著我跟小菱角擠在人群里湊熱鬧，幫大哥加油打氣。」她回得理直氣壯。

「你！」他一口氣卡在喉頭，卻提不起勁爆發，因為棠芯提到了小菱角。

「哎唷，別生氣咩。等會兒你當我們不在場，專心求你的婚，未婚成功的話，別忘記表演場親嘴秀，滋養我們的眼楮啊。對了，你的未婚詞想好沒？要不要先說來听听，練習一下，順便讓我幫你評鑒夠不夠感人？」向棠芯劈哩啪啦說了一大串。

向棠武卻陡地呆住。什麼未婚詞？他壓根沒想過。

忽然之間，他壓力好大。他最後的心思，幾乎全用在小菱角身上。

「我沒想過要說什麼未婚詞……」他喃喃自語。

「沒想過？」向棠芯瞪大眼，心里卻樂翻。「你糟糕了！小舅說你得在三十歲前定終身，今天是你三十歲生日，除了旖晴姐，難不成你有備胎人選？萬一旖晴姐沒被你感動，拒絕求婚怎麼辦？」

向棠武呆得說不出話。不曉得為什麼，他心里有股干脆光棍一輩子的沖動，別求什麼婚了！

突然之間，他對美滿的婚姻生活，沒了渴求。

他的生活失去小菱角，變得毫無滋味。

「嘖嘖，瞧你失魂落魄的模樣，是已經做好求婚必敗的心理準備嗎？拜托，二哥，你自己遜，干麼打壞人家餐廳名譽啊，你坐的是‘求婚必勝’桌耶！我看這張必勝桌，就要出現第一個失敗案例了。」向棠芯說了串風涼話。

「你不要煩我了。」他冷淡回應。

「我是好心耶。」她低喃，轉過身，不理人。

耳朵終于重獲清閑的向棠武，撇過頭，望出玻璃窗，這家餐廳位在飯店高樓，窗外景致不錯。

沒多久，服務生領來方旖晴，他趕忙起身，幫她拉開餐椅。

「對不起，遲到這麼久。」她先道歉。

「又不是你的錯，沒關系。先點餐，你應該餓了吧？」

方旖晴微笑接過服務生送來的菜單，很快決定好餐點。

待服務生走後，她先喝了口檸檬水，臉上的笑似是有點尷尬，又仿佛帶點不知所措。

「呃……今天你生日，我買了份生日禮物，生日快樂。」她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不是昂貴的禮物。」

「謝謝。」向棠武接過禮物，問︰「可以現在拆嗎？」

「當然可以。」

他拆開精美包裝紙，打開小盒子，是一對方形深藍水晶袖扣。

「我很喜歡，謝謝你的禮物。」

「不客氣。」

之後，兩人有好一會兒沒話說，接著餐點送上來，向棠武先啜了口開胃酒，方旖晴很巧地跟他同樣點了魚子醬干貝特餐。

「我們挺有默契的。」他說，忽然間實在找不到話題跟她聊。

方旖晴淺淺地笑了，點點頭，沒說話。安靜吃掉丙枚大干貝後，她放下刀叉，自動招認。

「對不起，其實我說謊。」

「說謊？」他也放下刀叉。

「根本沒有車禍。我剛才在這附近走來走去，不知道上來該怎麼面對你。事實上，我一到六點就到了。」

向棠武看著她，沉默地听著。

「我姐要我答應你的求婚。你今天有打算跟我求婚吧？」他們第一次約會時，他就坦承，他的小舅舅算出他必須在三十歲前定下來，否則他將會孤老一生。

他以結婚為前提，請求跟她交往。

他們交往滿一個月他帶她回家，向棠武的一切都好，他的父母人好、大哥大嫂也好、妹妹準妹婿也都好。

他英俊多金，不酗酒不抽煙不吸毒、不涉足風月場所，體貼溫柔、風趣幽默、熱愛戶外運動，為了結婚當個好老公，甚至報名烹飪課，西餐、中餐樣樣通！

他簡直是男性婚姻市場里的超級好貨，優點一堆數都數不完，有眼楮的女人一定願意排隊引起他的注意，希望能搶下向太太這枚桂冠。

他說過，如果兩人合得來，他希望能在他三十歲前談定婚事，他想安定下來，組個幸福家庭。

說真的，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怖踫不到比向棠武更優秀的男人了！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在他清醒過來前，讓「生米煮成熟飯」，把這個超級好貨騙進禮堂完婚。

可問題是……她沒辦法愛上這個超級好貨，而且她曉得向棠武也沒愛上她。

「對，我準備了Tiffany的戒指。」他笑笑回答。

從西裝外套掏出戒盒，他將盒子擺到她面前打開。

「你願意嫁給我嗎？」直覺告訴他，他會被拒絕。

「你確定你真想跟我求婚？跟我一起走進結婚禮堂？」方旖晴不禁嘆口氣，看著戒指，反問他。

向棠武望著她，又望著絨布盒里的婚戒，霎時眼前閃過一枚五十分心型切割粉鑽……他有點看清了什麼……

他安靜好久，忽然想到棠芯不知會用什麼嘲弄表情看他？

用眼角余光掃往隔壁桌，他沒看見任何嘲弄神情，倒是看見那兩個惡心的家伙居然在餐廳公然法式熱吻！一副好像恨不得扒光對方，把人家吃進肚子里似的。有沒有這麼饑渴啊？真是……

向棠武瞪著覺得傷眼的兩人，霎時，像有人從南極撈來一桶千年冰水，朝他兜頭淋下，讓他整個人從昏睡狀態中徹底清醒過來，不只清醒，他黯淡的眼楮像是瞬間被擦亮，完全看清了他從沒看清的事。

砰！他用力蓋上戒盒，因為剛看清的事實過于震驚，他喃喃說︰「對不起，我不確定……」

他轉頭看向窗外，夜色茫茫，高樓底下的城市霓虹，明滅閃爍地交替亮暗，街上的紅燈、綠燈、路燈、廣告招牌……那些光躍入他的眼里，刺痛他……

「老天，我笨死了！」

向棠武被接二連三突然到訪大腦的領悟，驚得無法動彈——

他回想起棠芯、小菱角在跨年煙火擠在人群里看大哥求婚時，棠芯站在他身邊，他踫也不想踫他，他的手始終只牽著小菱角。

大哥求婚成功，他們三人的歡呼聲被淹沒在贊嘆煙火燦亮的驚呼聲中，小菱角高興得跳到他身上，他緊緊擁抱她，他壓根……沒想要抱棠芯。

棠芯跟Lucien親吻，他只覺得傷眼楮，小菱角被大蘿卜吻，他卻氣得要死，想揍人！

小菱角國三發高燒不退，他守在她床邊，來看的家庭醫生說，再那樣燒下去恐怕……醫生還沒說完，他便沖進廁所狂吐。

現在他回想起來，當時他很害怕，腦袋充斥各種可怕狀況，很多人因為感冒失去性命……

他好怕失去小菱角，承受不了可能會失去她的壓力，才狂吐。

結果大家以為他是照顧小菱角太累，也染上感冒。

棠芯高中時也因為感冒發燒過。但他照樣出門打球，找朋友玩。

他知道棠芯喜歡三克拉白鑽，Lucien未婚前問過他，他連提示都懶得給。

他知道棠芯心情不好時，喜歡吃白巧克力；他知道棠芯對蝦子過敏；他知道棠芯只吃全熟牛排；他知道棠芯超級崇拜史恩康納萊……他知道所有關于棠芯的事，卻沒想過要叮嚀Lucien，要Lucien善待棠芯；卻仔仔細細交代大蘿卜，所有有關小菱角的事。

他喜歡小菱角窩在家看DVD，吃爆米花，兩人窩一張床睡覺。

他跟棠芯從小到大，沒同床睡過，棠芯老說他跟小菱角這樣很惡心，以前他不以為意，現在他總算懂了。

若要他跟棠芯同睡一張床，他也會覺得惡心！

小菱角有他的大門鑰匙，他的家人，沒一個有他住處的鎖匙。

老天！他怎麼能盲目至此？

小菱角，根本不是妹妹……

他根本沒真的把她當妹妹……他只是太習慣，習慣到以為小菱角是妹妹。

難怪他最近失魂落魄，難怪他會連吐一個禮拜、難怪今天給梁競況戒指後，他整個人渾渾噩噩，他實在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向棠武幡然領悟，唰地起身對方旖晴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我剛剛才發現，我愛的人是……」

「季書菱？」她接了話，並松了口氣。回家，她可以跟姐姐說，不是她不接受向棠武的求婚，而且是他忽然發現他真正愛的人是誰了，感謝上帝。

「你知道？」

「你家里擺的全是你跟她出游的照片，我不懂，你怎麼能到現在才發現，你愛的人是她？」

「我太笨了。」他嘆氣，大概有點智商的人都能看清的事實，他卻到最後才發現。

「至少你同笨到等娶了我才發現，真是幸好，也幸好我沒愛上你，不然你麻煩大了！」方旖晴出自真心的微笑。

「謝謝你……」謝謝你沒愛上我！這樣的道謝有點詭異，但此時他真不知能說什麼。

「不必客氣，你記得買單就是了，我可不想‘人財兩空’。」她幽默道，「快去跟你的愛求婚吧，你這麼好的男人，光棍一輩子太浪費了。」

「其實我覺醒得太晚，她已經愛上別人了。但不管如何，我想讓她知道我的心意。」

「加油，我祝福你求婚成功！快走、快走，我想好好享用大餐。」方旖晴笑著催促他。

向棠武苦笑，抓了外套，買完單，奔出餐廳，全然沒看見棠芯和Lucien兩人的竊笑表情。

今年，她沒幫武哥哥倒數生日。

季書菱送走梁競堯，將機械表放回抽屜，她拿了準備好要送向棠武的生日禮物下樓。

其實，不管今天競堯有沒有來找她，她都會去找武哥。

她想送生日禮物，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陪武哥過生日了，順便也想恭喜他求婚成功……武哥什麼都好，旖晴姐不可能拒絕他。

扁是想到武哥求婚成功，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痛。

季書菱穿過中庭，打開社區大門，旁邊熟悉的警衛跟她打了招呼，她有些無力在笑著回應。

她站在馬路邊，打算攔輛計程車，就有一輛熟悉的銀色Lexus休旅車停下，駕駛開關車門，快速移動到她面前。

「武哥……」季書菱無法置信，這時間他應該還在餐廳才對啊。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向棠武眼色溫柔，心怦怦地狂跳。

「我……打算去你那里。」她揚高手里的提袋，「送生日禮物給你，順便恭喜你求婚成功……」

他沒說話，轉身定住車子，打開車門。

「上車，我們回家。」

季書菱听話地坐上車，很快車子又啟動了。

「你的生日禮物……」武哥沒說未婚結果，應該是順利的吧？她心頭亂糟糟地想著。

「你今年沒陪我倒數生日。」向棠武瞥了紙袋一眼，騰出手接過來，隨手把提袋往後座放。

「我想你跟旖晴姐應該有安排活動……」

「幫我挑完戒指，你就不理我了，連電話也不打。」

「你也沒打給我啊。」她委屈的轉頭看向車窗外。

很快的，車子駛進大樓地下室，他們住得近，開車不需要多少時間。

「對不起！我最近……心情很亂。」向棠武主動道歉，加上一聲嘆氣，他拿了她送的禮物才下車，還替她開門。「你送我什麼禮物？」

「一條領帶。你跟旖晴結婚那天，能不能打這條領帶？」她小心翼翼的問。

兩人在上升的電梯里對望片刻。

「不能。」他給了簡單兩個字，沒有解釋。

季書菱也沒多問，心里卻有受傷的感覺。她跟在向棠武後頭步出電梯，等他開門後，她站在門外猶豫著，突然不想進屋。

進屋後，見她沒跟進來，他問︰「怎麼不進來？」

「我想……禮物已經送給你，我不進去了，我……」

向棠武不讓她說，直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屋內，關上門。

「你先到客廳坐一下，我換件衣服就出來，我有話想跟你說，很重要的的話，拜托你，至少……听我把話說完再回去，我會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得換個衣服，冷靜一下，才能好好跟她說話。

季書菱直視他好一會兒，才點頭進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