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泳海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電影「命運好好玩」的男主角,擁有一個神奇遙控器,可以直接按快轉,不過一眨眼,時光便已過去六年。
可惜,她不像那位男主角可以隨時隨地快轉。
她的人生,就只快轉過這麼一回,關于五年前的事,她的記憶只剩陸行洲最後說過的那句促使他們終于分開的話——
對不起,我想我……並不愛你。
其它的記憶,全都被她深深地、深深地埋葬起來。
她不願回想過去,因為回憶……所有她與陸行洲之間的回憶,都會讓她變得軟弱,而她,不想成為軟弱的人。
她狠心將回憶埋葬,剩下來的,只有那句話。
初識陸行洲時,她天真的以為,她會一直愛著陸行禹,誰想得到才半年,她的愛便移轉……
「藍姊,調查報告、相關資料全都準備好了,小葉早上把資料送給雙聯華廈的委托客戶,沈先生剛打電話來,他覺得你的評估標價好像太低了……」
助理汪小琳每次說完話後,總會習慣性的盯著藍泳海Google首頁便利貼小程序上頭的那句話——除了愛,我什麼都不要!
像藍姊這麼厲害的女強人,對愛的渴求竟如此強烈,讓她覺得十分意外。
藍泳海進入法拍業界才一年半就闖出名號,認識她的同行私底下叫她「標價女王」,她的法拍屋客戶,十個有九個能以差價最少得到法拍屋。
一開始她在法拍中介當業助,做拍案環境調查,當了三個月的助理,便接下第一個客戶委托。
當時客戶以三萬差價得拍,之後客戶又陸續介紹其它客戶,只要依照她的評估標價,幾乎沒有不得標的,而且價格幾乎和第二高投標者差不了多少。
她入行三年多,最出名的成功拍案是她給客戶的評估標價,只高出第二高標價者一塊錢。
當時客戶照她提供的評估標價投標,得標後欣喜若狂,額外包了十萬元大紅包給她,據說原本客戶想投的標價,比她的評估標價高出近百萬。
一年半前,藍泳海離開法拍中介公司,成立「法藍工作室」,當起拍屋賣屋的投資客,也幫客戶做拍案評估標價。
靠著熟客的口耳相傳,工作室成立短短一年半,光是委托客戶就接不完。
法藍工作室剛開始只請了汪小琳、葉力剛兩個助理,但現在工作室光業務就有六位,每個業務還各有一個助理協助。
原本的三人工作室,現在有十五名成員,而且沒有一個員工想離開,至少就汪小琳所知,每個人都愛極了法藍的工作氣氛,還有分紅制度。
「你回電給沈先生,告訴他雙聯華廈那件拍案,該做的工作已經完結,我的評估標價就是那個數字,他想白花錢、花多少,我沒意見。」
「好。」汪小琳應聲,然後又吞吞吐吐,「呃……」
「還有其它事?」藍泳海瞄了手表一眼。她差不多要去接宇星下課了。
「那位陸先生又來了。」汪小琳咬咬唇,表情極為苦惱。
「陸行禹?」這下換藍泳海皺眉頭。
「對,他剛剛打電話來,說他在樓下等你,他知道你要去接宇星,我跟他說過好幾次你不想見他,可是……」
「沒關系,我會處理。」她非常快速地收拾好辦公桌,拿了皮包、車鑰匙,就準備要離開。
「藍姊,我能不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她快被好奇心殺死了,整個工作室只有她跟小葉是「元老級」員工,她的好奇心沒有更資深的職員能幫忙滿足,只好硬著頭皮來問當事人。
「你問,但我不一定會回答,因為是私人問題。」藍泳海似笑非笑道。不難看出來,要是不讓小琳問,她大概會憋出病來。
「喔……」還有這招喔,她好猶豫,萬一問了,藍姊不回答,她的好奇心不但得不到滿足,搞不好藍姊還會因此覺得她太八卦,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甚至扣她的績效,到時年底分紅可能會變少,那她不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問啊。」藍泳海好笑地看著她掙扎的表情。問個問題有這麼難嗎?
「就是這句話啊……」汪小琳狠下心,指著計算機屏幕上那句話,「藍姊,你想要愛,為甚麼不接受陸先生的追求?他看起來很不錯。」
那位陸行禹先生半年前開始出現在工作室,表明要追求工作室的女王藍泳海小姐。
他追得很勤,三天兩頭送花不說,天天打電話來,就算藍姊後來根本不接他電話,他也不氣餒,關心的電話從沒間斷過。
「這句話,已經有主人了。」藍泳海淡淡地說。
「有主人了?什麼意思?」汪小琳一時意會不過來。話怎麼還會有主人?听不懂啊……
「意思就是,除了那個人的愛,我什麼都不要。」她笑得很溫柔。
汪小琳看傻了眼。她從不曾在干練果決的藍姊臉上看過這種溫柔,藍姊會用溫柔的眼神看小宇星,那種溫柔帶著母性,但現下藍姊臉上閃耀的溫柔,是小女人因為愛而自然散發的柔軟。
天啊,她呆了好久。
「我差不多該去接宇星下課了。」
「藍姊,那位主人,是宇星的爸爸嗎?」工作室沒有員工問過老板這件事,能干的女強人當單親媽媽,獨立撫養孩子,在這個步調匆忙的城市里,不是太奇怪的事。
至于宇星的爸爸,其實大家都好奇,不過也沒好奇到非要問出結果不可。
藍姊是個好相處的老板,只是不太愛聊私事,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我以為你只有一個問題。」藍泳海語氣促狹。
「啊,對不起……」以為她不會回答、不想回答,汪小琳急忙道歉。
「是宇星的爸爸沒錯。」
「咦?那你們為什麼不在一起?」既然孩子都生了,兩情相悅,為什麼不在一起?
「很簡單,他不愛我啊。」藍泳海笑咪眯地回答,然後伸手把助理的下巴往上頂,幫她把因為驚愕而張大的嘴閉起來。
汪小琳很難想象,竟然有男人不愛她。工作室的客戶只要是單身的,沒有不愛慕藍姊的耶,就算不是單身,多半也會偷偷愛慕藍姊……
「別發呆了,快回去工作。」說完,她便快步離開工作室。
※※※※※※
藍泳海才踏出電梯,就看見陸行禹瀟灑閑適倚著玻璃大門的邊柱,吹著輕快的哨音,眼楮盯著出入辦公大樓的人。
陸行禹當然是個好看的男人,五官像芭比女圭女圭的男朋友肯尼,只是肯尼是白皮膚金發碧眼的美國人,而他則是一身東方人健康的古銅色肌膚,有著黑濃如墨的短發與眼瞳。
用芭比女圭女圭的男朋友肯尼來形容他,真的再貼切不過了——
他面貌斯文,舉止有禮,但面對他想調情的女人,他的語氣、眼色,又會多帶有幾分浪子的不羈,邪惡地吸引女人,讓她們爭先恐後想成為終結他情史的最後一筆紀錄。
如果她不是真的見識到這位情場浪子的殘酷,她恐怕在他如此「狂烈」的追求下,會忍不住對他心軟,多賞他幾分好臉色。
藍泳海一向愛穿好走的氣墊鞋,她的步伐聲沉穩踏實,走在辦公大樓的大廳,听起來有點像男人的足音。
陸行禹听見她的沉穩腳步聲,立刻挺直身子,朝她走來的方向轉身,綻開熱力十足的笑臉,接著快步迎上去,與她並肩同行,討好地說︰「小海,坐我的車,我載你去接小孩。」
「我會開車,不必麻煩你。」實在很討厭他裝熟,居然喊她小海!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陸行禹沒辦法移開目光,他的雙眼貪婪地擷取眼前的美色。
藍泳海的肌膚泛著曬過陽光的小麥色,以現今標準來看,她是個「黑美人」,但他該死的就是對這種健康膚色沒有抵抗力。
他真想把她撲倒,狠狠舌忝舐她充滿陽光味道的肌膚,每次只要接近她,他就覺得自己變身成一只野獸。
「陸先生,我想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不管你怎麼努力,我對你沒興趣就是沒興趣。」她停下腳步,冷冷瞪著他。
「我也說過,我沒辦法控制我的大腦,我的大腦每天都在吶喊著想要見到你,你一定知道,我真的是身不由己。」陸行禹表情無辜。
藍泳海瞪他的火力加大,她想,一定有很多女人因為他被這種甜死人不償命的情話所騙,把整顆心都掏給他。
她以前實在是眼瞎心殘,分不出男人的好壞,她怎麼會愛上這種言語裹蜜,卻沒有丁點愛人能力的劣質品?
半年前,陸行禹陪好友來法藍,她的災難從此開始——
她一度樂觀的以為,他的熱度持續不了多久,沒想到半年過去,他依舊天天打電話到工作室,連花店送花小妹都開始幫他說好話,她超級傻眼!
這男人搞不好是第一次踢到鐵板,沒得到的最好,才會天天來糾纏她。
「要怎麼樣你才能放過我,不再騷擾我的生活?」藍泳海冷冷的問。
「我沒有騷擾你啊……」陸行禹的語氣有點委屈。
他一天頂多打兩通電話到工作室,雖然知道打了也听不到想听的聲音,而且一個星期頂多三天會到這里等她,陪她去接孩子,雖然每次都是他開車跟在她車子後面,到幼兒園看她把孩子接上車,然後又跟在她車子後面開回來,直到她把車子開進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他看不到她,才驅車離開。
這樣還算騷擾嗎?他以為他已經很克制了。陸行禹苦惱地搔搔頭,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會這麼失心瘋,好像被下咒一樣,非要見到她、听到她聲音不可。
他發誓,他對女人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情緒!
「陸先生——」藍泳海快抓狂了。
「你能不能叫我行禹?叫陸先生很見外,我們認識都半年了。」
他居然認為他們只認識半年?!這就是她說什麼都不可能接受他的原因之一!
「陸先生。」她繼續堅持「很見外」的稱呼說︰「我們認識不只半年,你死心吧,我絕對不可能跟你交往,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一個男人,也不可能!」
「我們認識不只半年?」陸行禹驚訝地瞠圓雙眼,「我在今年西洋情人節跟朋友到法藍,算算時間確實是半年啊,我不會記錯日子,不可能的……」依他豐富的情場經驗,女人很在乎「特殊日子」,所以他絕不會犯下這種大忌。
她受不了了,她的忍耐力已到達極限,再也不想忍受他的無聊糾纏。
「我是你體專的學妹,我們一起參加過全運會,我記得你拿下自由式一百公尺金牌,還破了大會紀錄,我沒刷新紀錄,但也拿下一百公尺金牌,現在你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陸行禹先是困惑蹙眉,像是在記憶庫里搜尋信息,然後……他睜大眼楮,表情非常不可思議,用一種全新的眼光,重新審視眼前的女人,「你、你是……藍色美人魚?」
藍泳海憐憫的看向他。這男人的表情透著慘遭打擊的挫敗,大概清楚他永遠出局的命運。
「對,我知道你們男生群都喊我藍色美人魚。」而女同學和學姊們只喊她美人魚,當年的她,綽號比真實姓名響亮,她還記得畢業後一年,遇到大她兩屆的學姊,想了老半天就是不記得她的名字,只喊得出她的綽號。
但像陸行禹這樣連人帶名都忘記的,她還是第一次踫到,虧她曾經以為他會是她愛一輩子的男人!
膚淺的愛,果然像坨蒙蔽人雙眼的狗屎。藍泳海訕訕地想。
她當初到底有多天真,連陸行禹的真實面貌都沒看清楚,就打算愛他一輩子,可笑!
不過,有深度、真實的愛,也沒好到哪里去,帶給她的,一樣是不堪的下場,她連想都不願再想。
「你跟以前不一樣……」
「當然,否則你應該會想起來我是那個在迎新舞會上,唯一跟你跳三支舞的幸運學妹。」她的尾音有極淡的諷刺。
「呃……其實每年迎新舞會,我都會挑個不錯的學妹,跟她跳超過三支舞,但說實話,我參加過四場迎新舞會,只記得美人魚,因為很好記。」他沮喪嘆氣,坦白招了。
「你的誠實,可不會讓我感動。」
「會因為這種程度的爛誠實而感動的女人,才奇怪吧!」陸行禹下意識地抓抓頭。
他那孩子氣的舉動,竟讓藍泳海笑了。其實,他也不算太壞,撇除花心這個缺點,他有種吸引人親近的天真孩子氣。
他可以不說實話,繼續花言巧語,但他沒那麼做,反倒誠實招認,他誰都記不住,只記得她好記的綽號。
「你其實不壞……」她真誠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我其實不壞,只是太花心。既然你是我的學妹,一定听過我的情史。」陸行禹灑月兌地聳聳肩。難怪他努力半年不見成效,一般女人早就被他感動了!
唉,他是真的很喜歡她,這個藍泳海,跟以前那條美人魚,很不一樣……
「我們之間不可能,你可以死心了。」她微笑中有不容更改的堅定。
「如果……」他很不想死心,停頓了半晌,嘆氣、搔頭,然後再次開口,「如果我說,我可以為你定下來,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真的!」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無法自拔,這……應該就是愛了吧?
「謝謝你,但我想你大概對每個你想追求的女人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