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芯時尚花藝工作室,位于市區小巷內,不算大的店面,卻能讓路過的人頻頻佇足觀望,因為從外頭看入,工作室常常讓人誤以為是燈光美、氣氛佳的高級美食餐廳。
一個月內總有好幾位直接推門而入想用餐的客人,在發現走錯之余,卻往往被桌上擺設的花藝吸引,十位走錯的客人中,就有高達八位會光顧買花。
「這叫出奇制勝!」當初堅持要將店面裝潢成「偽」餐廳樣的「員工」,得意洋洋的說。
花藝工作室只有一名員工和一名女老板,兩人是大學時的死黨好友。
「服裝秀的花藝設計……日期是……噢,沒問題,麻煩你給我地址和電話,我先抄下來。」坐在櫃台內一名染著酒紅色短發、戴著黑框眼鏡,看來精明干練的女子,在紙上振筆一番,快速的記下對方給的資料。「好的,吳小姐,下午我會請花藝設計師過去和你討論細節,謝謝,拜拜。」
幣上電話,她下意識地看向壁上的大鐘,「芳儀,快十點了,你花插好了沒,快點出門!」
回頭一看,眼前的花藝設計師還在和插花的角度進行一場無謂的角力戰。
「夠了,你把花插得完美到那些花都對你感激涕零了。」
侯芳儀回頭輕笑,「都好了,卡片呢?」說完,又看向桌上的小盆花,紅色的大理石花好像高了一些,再往下一公分,應會更完美。
癟台里的女子直接拿了卡片過來,很快的將它們擺在對的位子上。
「好了就快點出門,醫院里那些病人都在等著你送花去呢。」
「今天多了幾束花,加上這一大束紅玫瑰,我多花了一些時間,弄得時間有點晚了。」即使每天都在花堆中打滾,看到一百零一朵紅玫瑰綁成的花束,侯芳儀眼中還是漾著對花朵滿滿的喜愛之情,「這束花是送誰的?」
她想看一下送貨單,但短發女子已收好單子,手腳俐落的抱起花束,還順手提了一個可愛的小花籃。
「沒時間了。這些花全都是要送到恩慶醫院,你到了之後再看。」短發女子抱著花,大步走出店外。
侯芳儀提了幾個小盆花尾隨在後,她開了車門,讓短發女子先把花放入車內,她再放進小盆花。
「花送好之後趕緊走人,不要再跟那些病人鬼混!」
「我沒有鬼混,我只是問他們喜不喜歡我插的花,還有他們喜歡什麼花,就這樣而已。」侯芳儀無辜的苦笑。
「反正你快點回來就對了!」短發女子嘀咕著,「賺沒幾個錢,干麼還掏心掏肺陪聊天兼做民調。」
侯芳儀一副樂在其中,不以為意的一笑,見花都放好了,關上廂型車側門,她對還在嘀咕的短發女子擺擺手,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快樂送花去。
短發女子目送車子遠去,正想再牢騷幾句,後頭就來了個比她更會叨念的女人。
「房東太太,早啊。」和來人打照面,她假笑問候。
「不早了,都幾點了還早!」住在二樓的房東太太拎著菜籃要去市場買菜,下樓正好撞見花店員工姚荷芯又在「訓斥」自家老板,看不過去的她,忍不住劈里啪啦當面責備起來。
「姚小姐,你也真是的,哪有員工這麼凶老板的,這侯老師人溫柔不跟你計較,你當員工的,也該懂分寸……」
姚荷芯捺著性子解釋,「房東太太,我是在關心她,不是在凶她。」
「我看你就是在凶侯老師,你就是吃定她溫柔可欺……」
又來了!姚荷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正好店內電話鈴聲響起,「房東太太,我接電話去。」她獲救般地拔腿逃入店內。
「這地上掉的是什麼東西?」房東太太彎身撿起地上的一張紙和一張卡片,把紙攤開一看,是張送貨單。「姚小姐,怎會有張送貨單和卡片掉在地上,這還要不要?」
門沒關,她拿高送貨單和卡片,隔了一段距離問正在接電話的姚荷芯,不想理她的姚荷芯裝作沒看見,轉過身背對著她,繼續講電話。
「哼,真是沒禮貌!」
房東太太氣呼呼的,看看腕表,十點了,得趕快先去一趟市場,賣蝦的老板昨天告訴她,今天他要去吃喜酒可能會提早收攤。
把撿到的送貨單和卡片放入菜籃里,她和姚荷芯話不投機,還是等侯老師回來,再把這送貨單和卡片交給她。
離去前,瞥了店里的人一眼,房東太太忍不住嘖了聲,「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還真沒看過員工的工作比老板還輕松的。」
恩慶醫院位于芳芯時尚花藝工作室隔兩條巷子的大街上,一年多前花店開幕,有病人的家屬走進花店來,相中了鮮花小提籃,請侯芳儀代送給在醫院和病魔搏斗的妻子,小小的一籃鮮花有著大大魔力,能讓病人心情愉悅,小病小痛彷佛暫時消失,這讓鄰床的病人好生羨慕,也央求要一籃,最後連醫生和護士也被吸引來……
于是,芳芯時尚花藝工作室便和恩慶醫院結下不解之緣,這一年多來,侯芳儀幾乎每天早上都會送花到恩慶醫院,雖然荷芯一直不贊成她賺這種小錢,她原是幫自己規劃只接大案子的花藝設計,不做零星買賣,但她對荷芯說,能直接看到收花者喜悅的表情,她覺得就算不賺錢也值得。
這就是她和荷芯的不同之處,她生性浪漫不懂賺錢更不懂規劃,怕花店開不到一個月就倒閉,她才會再三央求荷芯過來幫忙。
但這會,怕是連荷芯也沒轍。
「該死的,這電腦什麼時候不當機,偏偏這時鬧罷工!」手機彼端的姚荷芯低咒著。「我想想,除了這幾日固定送的客人外,還有一位女病患,還有……噢,我記得還有外科醫生趙家路,那束一百零一朵紅玫瑰就是送給趙醫師的,反正那些小提籃你都知道要送給誰,那些送完,我想工程師應該也把電腦修好了,到時我看檔案後再打電話告訴你。」
「好,荷芯,謝謝你。」
「不客氣,侯老板。」
「干麼這樣……」
「我要尊重你,要不然房東太太又說我在欺負你。」姚荷芯涼涼的說︰「等會你回來,我會跪在門口迎接你的,侯老板。」
听到她的玩笑話,侯芳儀噗哧笑出聲,「別鬧了,我得趕緊去送花,你如果看到送貨單的內容,要馬上打電話給我。」
「是,奴婢知道。」
苦笑,關上手機,侯芳儀拎著幾個小提籃搭了電梯上樓。
都是她不小心,居然把送貨單弄丟了,還好小提籃的部分她都知道要送給誰,就依荷芯所言,先把小花籃送完再說。
送完小花籃後,和荷芯通過話,電腦還是沒修好,她想先送大花束,欲拿花束時,才發現其他小花束中好像少了一張卡片,她在車內四處找都找不到。這下糟了,弄丟客人的卡片可是很嚴重的疏失啊。
正想打電話給荷芯,告訴她卡片弄丟的事,手機鈴聲先一步響起。
一接起,不是荷芯的聲音,是熟識的看護阿娥姊打來的,阿娥姊問她離開醫院了沒,听到她還未離開,明顯松了口氣,急著請她到屈女乃女乃的病房一趟。
看護沒多說,口氣有點急,關上手機後,侯芳儀抱起大花束,搭了電梯,急急前往屈女乃女乃的病房。
在病房外,侯芳儀就听見屈女乃女乃大哭的聲音,疾步走入,她邊問邊走向宛若小孩般嚎啕大哭的老女乃女乃。
「屈女乃女乃,你怎麼了?」趨近後,侯芳儀這才驚訝地發現方才送的小提籃里的花,都被拔出來了。
看護告訴她,屈女乃女乃說要把花插成她家花園里種的花的排列形狀,可是她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家花園的花是如何排列的。
侯芳儀心一揪,不是心疼花,而是心疼屈女乃女乃。七十歲的屈女乃女乃以前是國小老師,現有失智現象,兒媳都忙著工作,請了看護在醫院照顧屈女乃女乃。知道母親喜歡花,屈女乃女乃的兒子便委托她每隔兩日送一小提籃的花過來。
昨日屈女乃女乃想起自家花園里種了些什麼花,喜孜孜的告訴她,她特地找了那些花插上,本想讓屈女乃女乃見花歡喜,未料,屈女乃女乃竟因想不起來花的排列,傷心大哭,令她始料未及。
「屈女乃女乃,不哭、不哭。」她把紅玫瑰花束放在一旁座椅上,坐到屈女乃女乃身邊,輕拍背安撫她。
見到她,屈女乃女乃不哭了,目光呆滯的看了她一會,隨即指責她。「芳儀,這些花,你怎麼沒插好就拿來了。」
「屈女乃女乃,這些花芳儀她插好才拿來,是你把它們拔出來的。」看護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我沒有!」
「明明就是。」看護直覺屈女乃女乃既然認得芳儀,剛才發生的事應該不會馬上就忘了。
侯芳儀輕按看護的手,笑著搖頭,示意她不用為了她再和屈女乃女乃爭辯。
「屈女乃女乃,真對不起,我今天出門太趕了,忘了把花插好再拿來給您。」侯芳儀順她意,自己認錯,還對她撒嬌央求,「屈女乃女乃,你可不可以幫幫我,我們一起插花好不好?」
她想,屈女乃女乃一定是知道自己得了失智癥,越是想不起來心里越恐慌,才會大哭,可她又不想承認自己得了失智癥,才會故意指責她。
如果這時候硬是要逼屈女乃女乃認清自己生病的事實,那太殘忍,換個方式將這事化解掉,屈女乃女乃心中也許會舒坦一些。
丙不其然,听到她這麼說,屈女乃女乃原本僵緊的表情放松多了,臉上還掛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