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幾日軟磨硬泡在她身邊,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便每天乖乖地準時來她的房間報到,讓他睡在外廳里,他也二話不說倒頭就睡。
見他那傻樣,那張多日不見笑顏的小臉終于噗哧一聲笑了,雖然很快斂住,他仍是如獲至寶一樣貪瞧著。
「大笨牛,棉被都還沒鋪,你就直接躺到地上去,是想讓自己犯病嗎?快起來啦,也不嫌地上髒。」
他嘿嘿傻笑站起身子,乖乖站到一邊。心中還恍惚的回味著佳人剛才那驚艷一笑,只要她笑,不再生他的氣,他願意當個傻瓜取悅她。
可惜人家給他鋪好狗窩,就冷著俏臉回到內室了。
「唰唰」兩聲放下帳簾,佳人獨自睡了。
一張始終維持討好狀態的大臉,瞬間如枯萎的花朵,蔫了。委屈得猶如未得到主人寵愛、被拍拍大頭喊聲乖的大狗,垮著一張大臉,蹭進狗窩,幾聲長吁短嘆,委屈嗚咽後,還是抵不過良好的睡覺習慣--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裴若衣曉得他的習慣,因為他經常跟她說著說著就睡著,並且能很神奇地在醒來後繼續之前的話題--這原因簡單得不得了,因為他總是扮演那個听的角色,從頭到尾,嘰哩呱啦說個不停的只有她一個。
她光著腳丫,偷偷溜下床,模到他身邊。
水亮亮的眸子,在那張熟睡的大臉上,觀察來觀察去,縴縴玉指頂住他鼻尖,用力壓扁。笨牛臉!
「長得還真像頭大笨牛。都你害我變成一只愛碎碎念的麻雀。」她偷笑,對他扮個鬼臉,「看你下次還敢惹我生氣!」這次要不理他久一點,讓他有深刻體悟,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惹她生氣。
笑凝他一會兒,她又光著腳丫爬回床上,很快便進入美美的夢鄉。
第二日,兩人起床梳洗,她仍是板著一張晚娘臉對他,看他小心翼翼地討好她,雖然心里早就笑翻過去,但表面上仍是不理會他。
「不準再跟了。」她凶他,黏那麼緊干嘛,不要上工嗎?不是說這幾日會很忙嗎?忙到她要去上茅房,他也要跟嗎?
他縮腳。
認為他已經接受她的警告,裴若衣滿意地回頭。
可她走一大步,他就走一小步,她跨兩步,他走一步就跟上了。
「不準跟啦,我要去茅房,你也要跟去?」
話剛說完,她的臉沒紅,他的那張黑黑大臉倒先紅了個遍,不光臉紅,連脖子、耳朵全都紅了。
他悶笑,可還擺著臭臉。
「你今天不是要上工嗎?干嘛一直跟著我?」
「我……」
「不說就算了。」她作勢要走。
「今天下午要出發了。」他一口氣說完,然後緊張地看她的反應。
自從上次她生氣,她就一直對他愛理不理,也沒跟他說清楚,她到底要不要跟他走,到底要不要讓他守在她身邊,這麼多日的煎熬,到今天便要見分曉了,他心里沒底,非常非常怕她會要他滾離她遠遠的。
磨磨蹭蹭這幾天,直到此時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時刻,他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緊張得不得了。
她……究竟會怎麼選擇?
沒想到她只是轉個身,很奇怪地瞅他一眼,「我知道啊,你不是前幾天才跟我說過嗎?我包袱早就收拾好了。就等著你說要啟程了。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便離開了。
開玩笑,她好歹一個大姑娘,真被這大男人跟去茅房站崗,她才要羞死了呢!
全佑福自從得到佳人的明確答案後,笑容就沒離開過那張黑黝黝的大臉。他飛奔出客棧,一口氣跑回駝隊下榻的地方,吆喝早已整裝待發的兄弟們好好飽餐一頓,順便吩咐客棧里的伙計喂飽駱駝,準備充足的干糧和水,以便路上吃用。
「大牛,你要去哪里?不跟著一起吃點?」眼見大牛就要抬腳離開客棧,張大哥立刻拉開喉嚨留人。
上次大毛去大牛那邊鬧事,整個駝隊都知道了,大毛被修理得慘兮兮,直到前幾天才能下炕。
「領隊,大毛那混小子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他吧,大家都是兄弟,何必弄得彼此都不開心!」一旁也有人跳出來當和事佬。
「對對對,大家一起喝喝酒,喝過了,就是再大的怨仇也像放屁一樣,‘噗’一聲化成風了!」
「哈哈哈哈……」幾十名漢子笑得是東倒西歪。
全佑福還笑得最大聲,他豪爽地拍拍胸脯,聲如洪鐘,「兄弟們的好意,我領了。大家都誤會了,我這個人沒那麼多心思,費事記什麼仇啊恨的。我對大毛兄弟也有不對,這就先喝一杯,算是賠罪。」
他從一位兄弟手中接過酒盅,豪邁地一飲而盡。
「快起來啊,大毛。」
在眾人的催促聲中,大毛端起被硬塞進手中的酒盅,不甘不願地起身,回敬了一杯。
但他沒說一句話,陰著臉立刻坐下。
全佑福不以為意,一笑了事。
「我現在真的有事要先離開,替掌櫃們辦置的貨還存在倉庫里,還有最後幾筆帳要對一下,順便要把現銀都結清。兄弟們也都少喝些,免得路上鬧醉了麻煩!」
于是大家不再挽留,看著他走出客棧後,才回身繼續喝酒吃飯。
「哼,還不是要去安置那個天仙似的小娘子,冠冕堂皇的理由倒是一大堆。」
大毛恨恨滴咕,又恨又怕又嫉妒的視線投向全佑福離去的身影。他不甘心,平平都是一樣的出身,他甚至比那頭粗魯的蠻牛長得還稱頭,憑什麼他就能得到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駝隊在艱苦的環境中行進了月余。
直到現在,仍有很多兄弟無法適應--滿是粗魯大漢的駝隊里,竟會出現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幾十個漢子都有共同的心聲︰有女人還真是他女乃女乃的麻煩極了!
沒女人多好啊,要出恭的時候,褲頭一解,就地解決,不會不好意思,頂多被兄弟嗆上兩句黃腔,什麼「小鳥這麼小一只,還敢拿出來溜」、「大哥你該吃虎鞭狼鞭狗鞭嘍,就那麼幾滴黃湯,做你女人下半輩子要哭死嘍」之類的玩笑話,現下好了,一不小心給他忘記有女人在,褲頭這麼豪邁一扯--
「嗯哼。」
領隊低沉的示警聲馬上響起,震得人背脊發涼,只好匆匆的提著褲頭,夾著雙腳,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找地方尿尿。
這難度很大好不好?
千里黃沙一大片,連一根破藤爛草都沒有,要人到哪里去找一大片遮羞的灌木叢?
憋得急了,可憐兮兮向領隊求饒,可一雙怒目瞪過來,嚇得大伙只能跟自個兒的小兄弟打商量,提著褲子,眼里含著兩泡委屈的男兒淚,急驚風似的翻過一座小沙丘,在痛苦與歡樂的極限中解放。
裴若衣也是紅著一張臉蛋,幸好有厚厚的白紗遮著臉龐,她裝作不知道,坐在駱駝背上半眯著眼楮裝睡。
全佑福滿意地轉回頭,小心翼翼偷瞄她一眼,見她半垂著眼楮,愛睡不睡的樣子,他忍不住低聲探問--
「是不是困了?」
這麼長時間了,她還是沒消氣,對他總是愛理不理,她接受他的照顧,不需他說,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但一跟她說話,她就維持那種懶洋洋的神態不言不語,常常把他急得抓耳撓腮,她才大發慈悲似的回應他幾句。
他不只一次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耍著他玩,也不只一次回想當日,他究竟是做了什麼天大事,惹得她要這樣對他。
可任他想破了一顆大頭,也想不出來前因後果,索性由著她去耍小性子,反正他再笨也看得出來,她只是在懲罰他,故意讓他小心翼翼、七上八下地緊張她,並不會趕他滾離她身邊,更不會離開他。
這樣就夠了,只要她肯給他照顧,她愛怎麼使性子鬧氣都行!
「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還是不理他,可幽怨的水眸瞟了過來。
全佑福心領神會,粗壯的結實手臂高揮,扯開嗓門吼著,「大家原地休息半個時辰。」
嘈雜的談話聲此起彼落響起,大家紛紛扯緊手中的韁繩,讓駱駝乖乖趴下來休息。
全佑福把裴若衣從駱駝上抱下來,並不把她放到地上。
這黃沙燙得能把人的腳底烤熟,她一雙僅著鴛鴦繡鞋的小腳嬌嬌女敕女敕,他可舍不得她受一點苦。
「放我下來啦。」她嬌嚷,不好意思地看看四周,果然有十幾道含笑的視線射過來,她羞得又捶了他厚厚的胸膛一記。
「不行,你的腳會燙傷。」
他什麼都可順著她,但只要事關她的安危,他絕不會退讓。全佑福單臂輕易抱緊她,絲毫不受她的掙扎影響,單手拉緊駱駝韁繩,口中「吁」了一聲,讓駱駝乖乖趴下。
他又從駝峰上的褡褳袋里掏出一只厚厚的薄草墊,放到駱駝遮住了陽光的陰涼處,單手攬住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草墊上,直到確定毒辣的陽光曬不到她一絲一毫,才滿意地挨著她坐下。
裴若衣瞄他一眼,見他一半肩膀曝曬在烈日下,嬌小的身子挪了挪,「過來一點。」
他敢再像上次一樣說些什麼會毀她名聲之類的欠打話,她就直接踢去鞋子,踩在冒著熱氣的黃沙上,心疼死他!
大概最近被教得稍征長點心智,全佑福很識相地乖乖遵旨,他可不敢再忤逆她半句話,還是老實听話為妙。
他挪動身子偎向她,她半個嬌小的身子幾乎快陷進他寬厚的胸膛中,他臉上發熱,身子更是熱汗直流,當然不單單是烈陽的關系。
幸好她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挨得那麼近,若被他看見一點點雪膚凝脂,他包準會氣血倒逆,當場丟人現眼。
幸好幸好!他在心中暗道,可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也不容小覷,害得他只敢小口小口呼吸。
丙然听話!裴若衣滿意地瞟他一眼,見他坐姿僵硬、滿頭大汗,心里偷笑之際,還是不舍地從懷中抽出香帕,溫柔地為他擦汗。
「謝謝。」
全佑福受寵若驚,只知道盯著佳人一逕傻笑,動也不敢動地在瑩白小手捏著絹帕在他那張大臉上游移。
「又是沙子又是汗的,也不曉得要擦一擦。」瞧那副呆樣,裴若衣輕啐。
「嘿嘿。」他幸福的傻笑著。
沒一會兒,他便趨向懷里的嬌人兒,關心地詢問︰「渴不渴?熱不熱?」
「不。」她搖搖頭。「就是有點頭昏。」
可憐喔,那麼細細小小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全佑福心疼死了,想也不想,直接把裴若衣的頭按到寬厚的肩上,「難受的話,靠到我肩上睡一下。」
「嗯。」她听話的依言在他肩頭蹭蹭,仿佛覺得不舒服,一顆小腦袋蹭到他厚實的胸口揉了揉,這才滿意地閉上雙眼。
她真的是不太舒服,這月余的路程,對她是很大的考驗,上次被押解邊關的時候,她差點沒命,是硬咬著牙才強撐下來。這次有他照顧,她依賴著他,或許是知道有個人會義無反顧地給她依靠,她就全身心地信任他,不自覺得就顯得軟弱。
但顧慮到他是領隊,不想讓他難做,她硬撐著不給他添麻煩,再苦她也不說,可是,她需要他的溫柔撫慰,需要他寬闊的胸膛給她依靠,這些才是她能堅持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