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她從浴室里刷完牙出來,又听見巨浚岳在講手機,那哄勸的聲音分明是在安撫卓依蘭,令她覺得心頭酸酸澀澀的。
「好了,你快點把藥吃了,明天我再抽空去醫院看你……就這樣……晚安。」巨浚岳吁了口氣,終于結束和卓依蘭的通話。
他將手機關機,放在床頭櫃上。
心妍拉開被毯,鑽進他的懷里,忍不住問道︰「卓依蘭又打電話來了?」
「好像傷口有問題,說打骨釘的地方很痛,不曉得會不會是發炎,真是麻煩。」他煩躁地皺起眉。
最近卓依蘭一直暗示他,她失去舞蹈形同失去了人生的意義,不斷地勒索他的同情心央求復合,偏偏她的腿傷復原情況沒有預期中樂觀,令他的心情又惡劣了起來。
「你又不是醫生,她打電話跟你說有用嗎?」她低聲咕噥,思忖著卓依蘭的手段真是卑劣。
「她會受傷多少跟我有點關系,我沒辦法就這樣狠下心不理她。」他表情十分無奈,于情于理實在無法撇下卓依蘭。她已經夠可憐的了,失去跳舞的能力,再也不能站上舞台,彷佛一只折翼的鳥,再也不能飛,有如永遠被囚禁在籠子里。
他無法想像如果今天受傷的是自己的雙手,從此失去了創作能力,他心里會有多不甘、有多痛。
如果那一天,他停下腳步理她,或許她就不至于失足墜下階梯,那麼也就不會引發這一連串的風波。
愧疚的情緒如毒蛇般啃嚙他的心,令他自責,忍不住多縱容了卓依蘭幾分。
聞言,心妍的心刺痛了一下。
卓依蘭果然是抓住這一點,吃定他的心軟。
她的臉色十分難看,彷佛罩上一層冰霜,冷冷地道︰「那你要照顧她多久呢?一天?一星期?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巨浚岳的臉色也從煩躁變得緊繃僵硬。
「我只是想知道你對她的義務要盡到什麼時候?給我一個期限好嗎?」她的眼底蒙上一層薄薄的淚光。
每晚听見他緊握手機在安撫另一個女人,她嫉妒到快抓狂。
她和卓依蘭的關系就彷佛在為巨浚岳展開一場拔河,互相競爭拉扯,渴望佔有他的全部。
他和卓依蘭見面的次數愈頻繁,她就對兩人的關系愈加不安,彷佛自己隨時會失去他。
「等到她下個星期拆了石膏,行動和生活不需要人照顧……」巨浚岳說。
「拆了石膏,可以自由活動,然後呢?她再也不能跳舞了,回不了舞團,如果她要你用愛情彌補她的遺憾呢?你要怎麼做?繼續盡你的義務滿足她的要求嗎?」心妍鼓起勇氣把藏在心底十多天的話,一鼓作氣說出口。
他眼色黯了幾分,完全找不到話反駁。
因為內疚,所以對卓依蘭多縱容了幾分,忍受她勒索他的同情心,卻忘了設下底限。
她坐在床沿,垂下臉,鼻頭一酸,眼眶跟著紅了起來。
「如果……如果你想回到她的身邊,不管理由是你喜歡她、你愛她,或是你想照顧她都無所謂,只要告訴我一聲,我會放你走……」她哽咽地道。
因為太愛他了,所以舍不得他為難。
如果他想要離開,她會勇敢地成全他的決定。
她明白真正成熟的愛,是愛人而不是被愛,是付出而不是自私的佔有。
「我不知道你這些傻念頭是從哪里來的,但它們從來都不是我的選擇。」他揉揉抽痛的太陽穴,撇下話。「還有,我很累,我不想浪費體力跟你吵這個話題,我想我們最好先冷靜一下……」
扁卓依蘭的事就已經夠他心煩了,沒想到連心妍也來湊熱鬧。
他索性拿起枕頭,跑到另一間客房睡覺。
心妍坐在床沿,眼角余光瞟見他離去的身影,淚水也跟著落了下來。
他很累不想跟她吵,但她的心更累啊!
她不懂明明是屬于她的幸福,為什麼非得跟別人爭不可?
★★★
上星期,巨浚岳和心妍吵架後,兩人陷入冷戰,翌日她就搬回家住,在公司也鮮少有交集,以前還滿常看她藉著送樣品或圖稿來設計部串門子,但現在這些瑣事都由其他同事負責。
他想趁著這段時間讓彼此冷靜一下,沒要求她趕快搬回來,但每天睡前都會傳簡訊或打電話給她。
電話那頭,她的話變少了,聲音小小的,感覺沒什麼活力,一听就知道還在生悶氣。
巨浚岳心想,反正這幾天卓依蘭就要拆石膏了,行動和日常生活就不需要人照顧,他也算是盡了朋友的責任與義務,以後,他多得是時間陪心妍,可以慢慢修補兩人冷戰造成的感情裂縫。
周五下午,他特地請了假,陪同卓依蘭到醫院拆石膏,出了診療室後,護士將回診單和領藥單遞給她。
「之後兩個星期回診一次,然後下星期改去復健科看診,這是您的單據。」護士將單子交給卓依蘭。
「謝謝。」卓依蘭說。
卓依蘭故意一跛一跛地走著,巨浚岳見狀,連忙扶著她到大廳旁的咖啡廳休息。
「你在這里先坐著,我替你去領藥。」巨浚岳拿著單據走回繳費櫃台。
卓依蘭坐在醫院附設的咖啡廳中,一邊喝著抹茶拿鐵,一邊望著巨浚岳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謗據她旁敲側擊得知巨浚岳和關心妍陷入冷戰,看來她策略奏效,兩人復合有望。
「您好,我可以坐在這里嗎?」一位穿著灰色套裝,戴著黑框眼鏡,一手拎著公事包,一手端著托盤的女人走到卓依蘭身旁。
「嗯。」卓依蘭輕點頭,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等待巨浚岳回來。
「請問您是卓依蘭小姐嗎?」那女人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故意裝成一副不期而遇的模樣。
「你是……」卓依蘭抬眸,遲疑地說。
「您好,我先自我介紹。」女人從公事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是『星周刊』的采訪記者周淇淇,上個月我有打電話給您,邀請您參加專訪一事,您還記得嗎?」
周淇淇原以為采訪不到卓依蘭,沒想到陪男友來探病時,竟意外發現卓依蘭也在這家醫院看診,所以特地打听了一下她的就診時間,硬是要挖出八卦內幕。
「周小姐,我上個月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接受訪問。」卓依蘭瞥了名片一眼,毫不客氣地甩在桌上。
「卓小姐,您是少數能夠考進古典芭蕾舞團的華人,在舞團待了那麼多年的時間,一定可以提供我們不少精采故事吧?」周淇淇親切地保持微笑,沒將她冷漠的眼色放在心上。
下個月,古典芭蕾舞團即將來台演出,如果能夠由卓依蘭的口中挖出秘辛,肯定能沖高銷售量。
包何況以她取得的資料,卓依蘭和古典芭蕾舞團幾乎是不歡而散,只要她肯開口,一定可以取得第一手內幕消息。
「那麼喜歡寫故事不會去當編劇嗎?」卓依蘭沒好氣地說,沈下俏臉不理她。
周淇淇輕笑道︰「那我們聊點其他的吧,听說您上個月底就已經與舞團解約,原因是因為阿基里斯腱病變,無法再跳舞,這次回台灣是為了治療你的腳傷嗎?」
卓依蘭臉色微慍,聲音冷硬地說︰「你听誰胡說的?」
「應該不是胡說吧?我手邊有一份您在紐約市立醫院的就診病歷,上面的確寫著您的右腳阿基里斯腱病變……」周淇淇從公事包里掏出一張影印的英文病歷。
驀地,一只大手抽走桌上的英文病歷。
卓依蘭驚愕地抬起頭,對上巨浚岳陰鷙的眼眸。
巨浚岳剛替她領完藥回到咖啡廳,一推開玻璃門,兩人不大不小的交談聲便傳入他的耳朵里。
他低頭撿起桌上的名片,聲音冷厲地說︰「周小姐,可以麻煩您先離開一下嗎,我有話要跟卓小姐說。」
「那你們先聊,我等一下再過來。」周淇淇拎著公事包站起身,指著巨浚岳手中的病歷說︰「這個……」
「這東西先借我一下,等會兒再叫卓小姐還給你。」巨浚岳墨黑的眼底燃起兩簇怒焰,冷硬地說。
「沒關系,你們慢聊。」周淇淇悻悻然地癟癟嘴,反正那只是影印本,她辦公室的抽屜里還有很多份,沒差這張。
巨浚岳拉開椅子入座,將手中的病歷擲在桌上,冷冷地瞪著卓依蘭,低斥道︰「你的腳早就不能跳舞了,還裝成一副因為骨折的緣故來騙我?這麼愛演戲,不去當演員太可惜了。」
「浚岳。」卓依蘭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說︰「你听我說——」
「拿開你的手。」他眼色銳利,盯著被她握住的手掌。
卓依蘭怯怯地抽回手,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你也不必再利用我的歉意,藉機想要復合。」巨浚岳沈聲道︰「誰都知道你摔下樓梯是個意外,我是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照顧你,但不代表我就要為你的人生負起責任。」
聞言,卓依蘭的心不斷地往下沈,沈至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站在朋友的立場,你住院,我替你負擔醫療費用和看護費用已經仁至義盡,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惺惺作態了。」
巨浚岳撂完話後,毫不留情地轉身推開玻璃門離去,拋下卓依蘭狼狽無依地坐在原地。
出了咖啡廳後,巨浚岳抬眸望著亮燦燦的陽光,陰郁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這段時間因為出于對卓依蘭的愧疚,多少冷淡了心妍,造成她的不安和猜忌,如今事情明朗化,他不必再自責,也不必再覺得對不起卓依蘭了。
現下他的肩膀彷佛剛卸下五千斤大石,十分輕松。
驀地,他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機,檢視著上面的簡訊——
浚岳︰
你說得對,我們之間還是先冷靜一下,這樣對彼此比較好。
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讓我擁有一段美麗又珍貴的回憶。
餅幾天,等我從上海回來,我會去把東西清理干淨。
保重。
心妍
巨浚岳看完簡訊內容後,氣得差點沒把手機砸在地上,他才剛處理完橫阻在兩人感情之間的絆腳石,怎麼她現在竟然想要分手?
不,他不要分手,絕對不要。
巨浚岳沖向停車場,發動引擎,駛向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