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衣 第9章(2)

「我只是打個比方罷了,」殷華疲倦的道,揮了揮手,「好了,除了子甫,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

「殿下,您說靈兒是辰綾公主……是什麼意思?」待其他人退下後,子甫忍不住問道。

他了解自己的主子,明白殷華不會無緣無故打這種比方。

可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靈兒會是辰綾公主。

殷華的手輕撫過她的臉頰。

餅去總覺得她會一直待在他身邊,因此一點也不急,可如今她生命垂危,他卻突然覺得自己有好多想說的話還沒對她說,有好多想為她做的事尚未做。

他很後悔。

日後他當上明君又如何?身邊若沒了她,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我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殷華喃聲道。

黑山說,她穿著一件蠶衣,所以樣貌變得平凡?

听起來那蠶衣倒是件寶物,他的手開始往下,當來到她胸前時,明明手是懸空的,還差一寸才踫到她的身子,可他卻感覺手似觸及一柔軟的皮革。

他將掌收攏成拳,輕輕往上一提,一件質地輕薄的雪白皮革突然平空出現了。

而蠶衣底下,正是那張令人過目難忘的麗容。

「靈兒……綾兒……原來這就是你沒告訴我的秘密嗎?」他苦笑。

只是如果可以,他寧願她好好的,他永遠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沒關系。

***

辰綾覺得自己陷入長長的黑暗之中。

那是種很奇特的經歷。其實她還有幾分意識,有時模糊,有時清晰,就像人在半夢半醒之間。

起初她現實和夢境的交界非常混亂,常不曉得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夢,但到後來她便慢慢能分得出自己哪時是在睡夢中,哪時醒著。

只是無論睡或醒,她都沒辦法睜開眼看看某個天天來看她的男人,和他說上幾句話。

不過雖然她不能說話,這段時間里卻听了許多,也感受不少。

殷華派了幾個人照顧她。

最初派來的那三個宮女動作很粗魯,常弄疼了她,她雖然不能動不能言,卻仍有痛感。

再加上那時她體內毒素剛除,五髒六腑毀了大半,燒灼的痛感仍非常劇烈,就算喝了大量的麻藥也無法完全止痛,再加上她們搬動她時非常粗魯大力,更讓她有好幾次痛得很想干脆死了算了。

有一次她清醒時,殷華來看她,他將她抱在懷里,輕輕對她說了什麼,那時她的感官仍遲鈍,因此听得不是很清楚。

然而光是听著他的聲音,她就覺得很心安,身體明明痛得厲害,卻又有了求生的意志。

當察覺他要離去時,她心底死命吶喊著不想他走,那情緒是如此鮮明而強烈,突然兩行淚便從她眼角滑落。

見到她的淚,殷華整個人都慌了,那還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男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听他慌張的說著安撫的話,她很感動,也有些竊喜,再加上心底委屈,身體又痛得難受,他越說,她的眼淚卻掉越凶,一發不可收拾。

沒想到被逼到極限後,那男人反而冷靜了。

他撩開她的衣服,開始一寸寸輕撫並檢視她的肌膚,她又羞又惱,只可惜連動根小指或出聲抗議都辦不到。

然後他發現了她的肩頭及上臂有幾個指甲劃出的傷痕,甚至腰間還有磕傷的瘀青,是那些粗魯的宮女們在翻動她時不小心弄出來的。

他大怒,讓人把那三個宮女拖下去打了十個板子,並重新換了批人來。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繆靈兒……不,應該說辰綾公主,就算昏迷了都還能向殷華「告狀」,而且只要被她告了狀,下場必定淒慘無比。

從此之後,凡被派來伺候她的人,無不小心翼翼,就怕又被她「告狀」。

其實她很冤枉的,如果她能說話,一定會告訴他,為了這點小事嚴懲下人,絕非明君所為。

不過她口不能言,也只好作罷。

後來她躺了很久,傷好了五六成,雖然離痊癒還有很長一段路得走,但至少不像先前那麼痛了。而她的感官知覺也慢慢回復,甚至還能夠感覺到季節的變幻。

唯一不變的.就是殷華每日必親自喂她吃飯和喝湯藥——當然是以口。

御醫都說她的身體逐漸好轉,雖然還很虛弱,但命總算是保住了,醒來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她想說自己早就醒了,不過全身都不能動,自然沒辦法「說」,只好繼續任那男人每天都來對她抱抱——將她摟在懷里說話,親親——喂藥,以及上下其手——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傷。

不過也因為他每天都會來和她說很多很多話,所以她雖然躺在床上,卻陸續知道了很多事。

「綾兒,我已經把那想害你的張蘭容打斷雙腿扔出宮外了,她的家人生怕受到牽連,完全不敢認她,如今她只能在街上行乞……你放心,我不會讓她輕易死的,我讓人治她的傷,卻故意不把她的骨接回,她生了病,就灌藥醫好她再丟回街上。總之她讓你受多少苦,我就要她千百倍奉還……」

呃,這有點太狠了吧?雖然她比任何人都早知道他有仇必報的陰險個性,不過這樣凌遲一個女人好嗎?

當然,那女人給她受的苦沒少過,如果今天她和殷華角色對調,說不定也會恨不得讓張蘭容死千百遍。

「今天早朝又在吵太子妃的事。我一怒之下甩手便走,听子甫說,大臣們似乎受了不小驚嚇,我想應該可以安靜一段時日了……」

咳咳,這樣好嗎?

「對了,綾兒,我準備要出兵冀國了,這回領軍的是曹顯力薦的人,名叫戚放,我相信曹顯的眼光。朝中有人質疑戚放才二十三歲,怎麼能夠擔起南征重任?我倒是冷冷回了他一句,我今年也二十三,難道他對父皇放權給我有任何意見?」

她在心中笑了,想像那大臣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不過……原來他已經二十三了呀,時間還過得真快。

「綾兒,我今日登基了,雖然因為對冀國的戰事還在進行,一切從簡,不過至少一切都挺順利,只是最大的遺憾是,你沒能站在我身邊……」

她也很遺憾沒能看著他登基,不過就算她人是清醒的,也沒法站在他身邊。

就算如今他已知道她的身份,也不可能立一名敵國公主為後妃。

殷華還繼續說著,「從此以後我對外得自稱朕了,不過在你面前,我永遠只是我……現在想起來,還沒听過你直接喚我的名呢,現在你還病著,就先讓你欠著,但你得記得以後醒來要還我。」

喂,哪有這樣的,他說欠就欠?

「冀國果然沒郯家軍就不行了,當然也有些將士是對辰已寒了心吧,北蠻大軍勢如破竹,短短半年時間就攻下冀國大半疆土,看起來攻下京城也不過是遲早之事……不過綾兒,你還打算睡多久呢?」

這意思是,她的殺父母之仇很快就能報了嗎?她很開心,只是……哎,沒法動彈也不是她願意的。

「今日早朝楊丞相再次提了立後之事,他說就算不立後,好歹納幾名妃嬪,再不然也希望我至少先從宮里挑幾個順眼的宮女,封個才人之類也好……呵,他倒有勇氣,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在我面前提立後選妃是觸了我的逆鱗,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再提。」殷華似乎笑了下,「不過這次我沒生氣,只是微笑著宣布我決定廢了後宮。沒辦法,我的心太小,給了一個人,就再放不下另一個……我知道我有應盡的責任,但納了一堆不愛的女人進宮又何苦?不是養出另一個張良娣或容妃,便是逼瘋那些得不到聖眷的女人,綾兒,我想我開始明白你父皇只娶你母後的心情了……但是你得快點醒來,不然我的後位一直空著怎麼辦?」

她醒不醒,和他的後位空不空有什麼關系?他的後位不是要留給能夠帶給他最大利益的家族女子嗎?

只是話又說回來,他若真廢後宮,不也少了很多平衡朝中各種勢力的機會,這樣真的好嗎?

她一直覺得自己還算聰明,怎麼現在都快听不懂他在說什麼了?

「南方傳回來最新的消息,北蠻大軍已經攻至冀國都城外了,哼,那愚蠢的昏君居然現在才想談和!雖然……其實談和對我們有利,畢竟一個國家的都城不耗費幾個月哪攻得下?況且那兒也離北蠻遠了,糧草的補給上有點麻煩,而且就算吃下整個中原,北蠻目前怕是也無力完全控制所有國土……不過我可不打算與辰已和談,冀國不是非滅不可,但辰已一定得死……

「綾兒,想想過去我從沒為你做過什麼。那麼至少辰已讓你家破人亡的仇,我總要替你報了,就算得付出代價也無所謂……」

等等,為了一個女人,不惜血本跑去滅別的國家、殺人全家的皇帝,好像不是一個明君應有之舉吧?

雖然她是很感動,而且那也是她的心願……可他是明君,怎麼可以做出這種決定?

「綾兒,如果我真完成了你的心願,你是不是能快點醒來,做我的皇後?」

辰綾听到這里,終于忍無可忍的睜開眼,以許久不曾使用過的沙啞嗓音道——

「殷華……你要當昏君……自己去,別把我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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