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丁琪艾和唐益夫抵達日式餐廳。餐廳裝潢雅致,店內裝潢是用木頭而不是榻榻米,柔和燈光打亮樹木和流水的造景,人在屋內,感覺卻像置身大自然,氣氛絕佳。
服務生過來帶位。點餐後,丁琪艾笑吟吟地道︰「這里好漂亮。」
唐益夫笑道︰「就知道你會喜歡。這里是新開的,東西好吃,所以生意超好,還限制用餐人數,為了你,我狂打電話訂位,好不容易才訂到,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很好啊,你一向對我很好。」被男人這麼悉心呵護,她應該陶醉,好久沒享受到被追求的快樂,她卻有些緊張。
「你要是喜歡這里,以後我們可以常來。」
「咦?那不好啦,這里看起來不便宜耶。」
「又不是沒錢吃不起,你高興最要緊。」唐益夫熱情地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你心情好,工作才有精神,你是我的頭牌師傅,當然要對你特別照顧。」
「如果我不是你的頭牌面包師傅,就沒這種照顧了嗎?」不是第一次被唐益夫握住手,他的手寬大厚實,曾令她很有安全感,此時卻忽然覺得壓迫,她假裝拿水杯喝水,抽回手。
「當然不是,你真的要我說那麼白嗎?除了你,我曾對哪個女人這麼殷勤?」
「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吃飯不要講工作嘛。」她勉強微笑,他們常有這種暖味對話,曾令她感覺甜蜜,感到這男人對她的重視,可今晚怎麼了,總覺得意興闌珊,是因為被兒子氣壞了,心情不好嗎?
「好好,我不該殺風景。我們是出來約會的,不談工作。」唐益夫又道︰「我後來出去了,听說捷恩被最近新聞炒得很熱的那位沐先生送回來,捷恩還沖著對方喊‘爸爸’,捷恩他——是開玩笑吧?」他一回來就听員工們繪聲繪影地描述當時狀況,但沒人敢去問丁琪艾。
反正瞞不住了,丁琪艾承認。「他是捷恩和小浣的爸爸。我在他的公司工作過,後來離職,他不知道我懷孕,我也沒對孩子提過他,捷恩最近才知道他是他的生父,我沒想到他會溜去找他。」
「那他對孩子的反應怎樣?」
「沒什麼特別反應。他說,他不想要孩子。」
「他這樣說?他是孩子的爸,當然有責任,這種置身事外的口氣太惡劣了吧!他還算是男人嗎?」
「他大概是覺得孩子跟我這麼久了,也不必刻意改變什麼吧。」唐益夫的義憤填膺讓她吃驚,又很窩心,以為他會對她孩子的父親有芥蒂,沒想到他這麼為她抱不平。
「然後呢?他一句不想要孩子,你就算了?」見丁琪艾訕訕點頭,唐益夫搖頭。「你啊,就是太善良、心軟,怎麼不跟他爭到底?」
「要爭什麼……」她忽然瞥見服務生遙遙領著一男兩女經過,仔細一看——那男人不是沐亞杉嗎?
他穿休閑襯衫和長褲,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右邊的女人明媚俏麗,左邊的卻是個孕婦,三人低聲交談,神情愉快。
那位孕婦瞧見她,扯扯沐亞杉衣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抬頭,視線向坐在窗邊的丁琪艾投來。
她不自覺地微微挺胸,向他點頭打招呼,這才發現他攙扶著孕婦,和對方互動親匿。他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能讓他這麼小心呵護,連在公共場所也毫不避諱,莫非——那顆圓肚子里的是他的寶寶?
可他今天怎麼跟她說的?「我不要孩子」,或者他只是不要她的孩子?
她惱火。這臭男人,欺人太甚!明明就到處風流,先是女明星,又是這位孕婦,還有她這個傻瓜,結果他推得干干淨淨,半點責任都沒有!一樣是他的小孩,為什麼差別待遇?
沐亞杉也向她點個頭,眸光在與她同桌的唐益夫身上逗留數秒便收回,然後隨服務生走向角落的雅座去了。
「真巧,他也來這里吃飯。」唐益夫繼續話題。「你看他那態度,來這種高級餐廳吃飯像吃路邊的自助餐,他賺一年抵得上你工作十年,多養兩個孩子對他來說和種盆栽一樣簡單,你當然要和他爭。」
「反正他拒絕了,我不想再和他談這件事,好像我非要賴定他似的,很難看。」丁琪艾心情大壞,瞪著水杯,想像它是某個壞男人的頭殼,瞪!瞪破它!
「不對,該你的你就要爭,你替他帶了八年小孩,現在輪到他了。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要他負起責任,還你自由身,這沒什麼難不難看的。」
「你是要我放棄捷恩和小浣?」她總算懂了他的意思,心頭一涼。還以為唐益夫也愛她的孩子,原來,他一直在找機會擺月兌他們……
「這不算放棄,只是把孩子給他照顧,你想想,將來我們要是共組家庭,你有了我的孩子,到時候你至少要照顧三個孩子,太累了。再說,孩子們的爸爸不同,我怕他們會吵架——」
「你會不會想太遠了?」
听出她不高興,唐益夫也有點不悅。一想到要養別的男人的孩子,他就不痛快,還是堅持勸說。「我是顧慮得比較多,也是為了我們好,捷恩他們跟著父親也不吃虧——」
「我絕不會把捷恩和小浣給別人,尤其是那個薄情冷血自私自利的混蛋!」
「這個讓丁小姐這麼氣憤的混蛋,是指我嗎?」沐亞杉無聲無息地從一株盆栽後出現。他是和劉導來吃飯,借口朋友在餐廳里,想過來聊一下,留王秘書陪她。
「你喜歡對號入座的話,我也沒辦法。」丁琪艾扯著嘴角假笑,瞪著他在唐益夫身邊坐下。
沐亞杉和身邊男人握手。「你是‘莓果’的老板吧?丁小姐說過今晚要和你出門,我猜她已經向你解釋過我和她的關系。」
「是啊,你好,久仰了。」對方出色的儀表讓唐益夫很有壓力,見丁琪艾與對方冷眼相待,他暗暗高興,看來她對舊愛只有火氣,沒有愛意。
沐亞杉和顏悅色。「因為看到琪琪,所以我過來打聲招呼,希望沒有打擾兩位——」
丁琪艾插口。「你丟下朋友不要緊嗎?尤其是那位懷孕的小姐。」
「她可以體諒的。她剛才有點不舒服,坐下來之後就好多了。謝謝你對她的關心,我會轉達給她。」
「懷孕要小心點,你還是回去照顧她比較好。」別在這里礙眼!
「我知道,其實這是她的第一胎,她有點緊張,我希望你能以過來人的身分,跟她分享經驗談,可以嗎?」
丁琪艾瞬間血壓急飆,要她幫他的新歡做產前教育?!虧他說得出來!「我生孩子也是很多年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看她火冒三丈,顯然是誤解了,他就是要她誤解,剛才看她和唐益夫親密談話,他心情也很惡劣,一起火氣大,很公平。
「不然呢,我會藏私嗎?這有什麼好藏私的?醫院都會安排那種準媽媽的課程,我相信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少听我講幾句,不會害她生產不順利。」
「好吧,但我總覺得你眼楮對我瞪得很大,好像對我很不滿。」
「我天生眼楮大不行嗎?眼楮大錯了嗎?眼楮大得像貢丸也是父母生給我的,你有意見嗎?」
「對,眼楮大得像在演少女漫畫也是你的自由,我不敢有意見,我只怕因為我們的過去,蒙蔽了你的眼楮和心,讓你連一個小忙都不肯幫。」
「你看看我,雙眼視力2.0,眼楮亮得像五百燭光,哪里像被蒙蔽?」
「對,光還可以照到兩百公尺外,你燈籠魚嗎?」
「呃,兩位,」被忽視得很徹底的唐益夫插口。「沐先生,你已經和琪琪打過招呼了,如果沒別的事,可以請你離開嗎?畢竟今晚是我和琪琪的約會,我們沒打算桌邊多個人。」他不耐煩了,這兩人吵得很幼稚就算了,浪費的卻是他的約會時間。
「抱歉,我和琪琪聊得太投入了,差點忘記我過來是有正事。」沐亞杉正色。「我是‘莓果’的忠實顧客,每天都會派秘書去買你們的點心,偶爾開會也會跟你們訂餐盒。听說大部分點心都是出自琪琪的設計,我非常欣賞她的手藝。」
「謝謝總監的賞識,我打算把店里餐盒的形狀改成燈籠魚,這都是你給的靈感。」丁琪艾咬著牙笑,早知道他會買來吃,她就加瀉藥!
還在氣啊?他好笑。「因為很喜歡你們店里的口味,我想和你們訂彌月蛋糕,八百份。」
這數字讓唐益夫精神一振。「八百份?」
不必問也知道為誰訂的。丁琪艾沉下臉,他有完沒完?台灣有多少家面包店,他偏要來「莓果」訂,擺明是故意,是想跟她炫耀新歡,跟她嗆聲,她有唐益夫,他也不寂寞嗎?真幼稚!
她不吭聲,給唐益夫處理。
「對,八百份,另外我希望由琪琪負責這次訂購。」
「我只負責做面包,不管營銷。」她斷然拒絕。
唐益夫也道︰「琪琪只待在廚房做面包,販售這些事都是其他人在做——」
「不,我要她負責。你們店里的幾款彌月蛋糕,我看過型錄了,都是市面常見的,口味應該不差,但我不要這種平凡的東西,我要更精致、更特別的,我希望你們端出新產品。我相信琪琪的手藝,所以希望由她負責,只要讓我滿意,價錢不是問題。」
換言之,這可能會是開店以來最大的一筆生意。唐益夫難擋利益的誘惑,瞧向丁琪艾。「你覺得怎樣?」
「我不想接。」她繃著臉,不想和他有更多接觸。
「所以你要把這筆生意往外推。」沐亞杉往後靠在椅背上,姿態悠閑。「希望你不是因為我們有一段過去,所以拒絕我。」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系?干麼要扯在一起?」
他凝視她略顯倉皇的臉蛋。「因為你在意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我會在意這種事嗎?」她握住唐益夫的手,故作親匿。「我現在也有交往的對象了,你以為我會沉溺在過去?還是因為我們約會過,就不準你喜歡別人?拜托,我才沒那麼幼稚。」
他眼底閃過一點奇異情緒,快得來不及看清,隨即恢復平靜。「所以你願意了?」
「接就接。我絕對會設計出讓你滿意的蛋糕。」
「我很期待。」他落下一記無瑕的完美淺笑,優雅離席,以免按捺不住剁掉唐益夫那只手的沖動。
一離席,沐亞杉面容凝住。他是來試探敵情,想測試她與唐益夫的感情,她或許對他舊情難忘,但心里似乎還是有唐益夫……他十分惱火。
她怎麼能在心里同時放著兩個人?他又為何辦不到?他連親吻其他女人都做不到,他的身體存著對她的記憶,抗拒親近其他女人。
他在廣告界聲名響亮,人人捧他是才子,他聰明冷靜,連再難纏的業主也會被他懾服,卻徹底栽在她手里。她害他變得情緒化,在公共場所和她拌嘴,她害他變得不像自己,她卻若無其事。他中了名為丁琪艾的毒,被過去蒙蔽的其實是他,她霸佔他的心思卻宣稱愛的是別人,他沮喪,心焦地嫉妒著,卻還不肯死心,像個傻瓜。
她仿佛開啟了他的某種神秘開關,開啟了這些不受控制的感情,然後棄他不顧……
彌月蛋糕不是為表妹訂的,但他知道她誤會了,很在意,他偏要到最後關頭才告訴她實話,讓她嘗嘗這些讓他不好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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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沐亞杉走了,但丁琪艾的胃口已經壞光光,無福消受高級日式料理。
和他舌戰,講話刺來刺去,很累,就算最後反將他一軍,依舊很空虛。
她是為自己的孩子氣憤,不滿他偏心得太明顯,當他開口閉口都是為那女人,嫌面包店型錄的商品「平凡」,他要更好的、更精致的,因為那樣才配得上他的女人……這些話很刺耳,也刺痛了她。
她是在吃醋,很沒立場地嫉妒他對那女人那麼好。
可是,是她自己離開他,實在沒有吃味的資格。
最可惡的是他執意點名她,她不相信他有這麼白目,不了解這種行為有多無聊,也許他把與舊情人過招當游戲,存心要看她嫉妒的嘴臉,她要是如他所願,他就贏了。
相對地,只要她表現得無動于衷,她就贏了。
所以她定下心,平心靜氣,將他的要求定位為工作,除了型錄上的五款彌月蛋糕,她另外準備了三款,唐益夫還特別叮嚀她。
「琪琪,這張訂單很重要,我知道你和沐先生不太愉快,去見他的時候,記得這是工作,你們的過節先放一邊。」
「我知道,我都幾歲的人了,還會這麼孩子氣嗎?沒問題的。」
「琪琪……你還在氣我那晚說的話嗎?」以至于這幾天都不太理他。唐益夫很懊悔,因為沐亞杉的條件優越,他以為比較容易說服丁琪艾接受,這下恐怕搞砸了。
「我沒氣你。」當下是有,可事後靜心一想,她不怪他,不是每個男人都心胸寬大,能接受別的男人的小孩。現在就了解他的心態,總比深入交往、甚至結婚後才知道要好。「不過,我還是不會把捷恩和小浣交給他們父親。」
「我懂,你很有責任感,你是好媽媽……」
「不是,跟責任感無關,不論我和哪個男人交往,我都是他們的母親,我愛他們,我的孩子永遠都要跟著我。」
唐益夫很不苟同,又不敢反駁。「好吧,這件事以後再談,你新做的幾款蛋糕呢?讓我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