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的客廳里,雷封義坐在高級皮制沙發上。
五十八歲的他,臉上的皺紋並不多,容光煥發的他有雙銳利的眼,正靜靜的像狩獵般看著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的獨子。
這小子不是死也不再回家?這會兒又是為了什麼事,讓超級臭脾氣的他突然出現在家里,毫不客氣的「請」他這個老爸下樓談事情?
「我們是不是在永城社區有置產?」雷揚直截了當的問。
雷封義搖搖手指,好整以暇的說︰「是我在永城有置產,不是我們。」
「沒差啦,我要住進去。」雷揚接過佣人遞來的茶,啜了一口。
「你說你要住,我就要給你住嗎?」
「我是你兒子啊,不然要給誰住?房子空在那里還不是養蚊子。」
雷封義瞪著他好整以暇的樣子,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房子都在養蚊子?還差這一間嗎?」
「所以你不答應?」雷揚抬起眸,看著父親老奸巨猾的神情。
拜托,若不是為了蚵仔煎,他才不會來求父親呢。
打听了好幾天,他終于查到杜藏璽住在永城社區,但憑他一個普通的獸醫師,要再掏錢出來買房子,怎麼可能負擔得起?還好他有個超有錢的老爸,總是喜歡在各地置產,就這麼巧,在永城社區也有一戶,他不住白不住,能跟蚵仔煎成為鄰居,何樂而不為?
「我沒有不答應……」雷封義將話停在這里,雙手交疊在蹺起的膝蓋上。
雷揚翻了個白眼,「有條件是吧?」早知道沒那麼容易。
「你該知道我的條件,柔柔一個人管公司很累的。」
雷揚舉起雙手,「教我回公司,免談,除了這個以外。」
他想起父親當初阻止他開業的各種手法,有事沒事就派人帶平時難得見到的動物來給他醫治,一開始他覺得好玩,當是考驗醫術,欣然接受,後來父親竟變本加厲,從可愛的小黃金鼠直到變色龍都送來,當他看見變色龍,就有點傻眼了,直到那天,父親親自上門,帶來一只寵物刺蝟。
天知道他是真的不會醫刺蝟,畢竟懂得醫刺蝟的寵物醫院就那幾間,然而父親竟然對他說,不會醫刺蝟算什麼獸醫!
那一刻,雷揚氣壞了,父親就是故意打擊他的自信心,他一氣之下再也不回家。
哼,笑他不會醫刺蝟是吧?那就別想見到他。
雷封義沉默了會兒,終于想到什麼方式可以整整兒子。
「你不接公司無所謂,不過我現在開的這個條件,若你不答應,那就沒得說了。」
「我先听听看。」
雷封義眯起眸子,模著沙發上的高級木質把手,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清楚,「把星期日留給我。」
雷揚一愣,沉默了。
這條件可以無限上綱,亦可如字面上的意思那般簡單。
雷封義又說︰「每周日,若我找到差事給你,你就得報到,可能是教你替分身乏術的柔柔參加廠商的酒會,或者……」
「或者什麼?」
雷封義笑了,揚起淺淺的笑紋,「或者,听我的話與某個人的女兒約會。」
約會?雷揚皺眉,「是教我去相親的意思?」
「嗯哼,也可以這麼說。」哈,知難而退了吧?
沒想到雷揚僅僅思索了幾秒就道︰「也對,我都快三十歲了,難怪你心急,好,我答應。」
聞言,雷封義差點從沙發上跌下來。他維持已久的冷靜奸詐壞爸爸形象已蕩然無存,他站起身,指著雷揚怪叫,「你答應?」
「干嘛不答應?有房子好住耶。」雷揚笑咪咪的說,又喝了口茶。
「就為了搬進永城社區,你願意作這麼大的犧牲?跟不認識的女人吃飯,聊著不相干的話題,你願意?」
「不然怎麼辦?為了蚵仔煎,值得。」
蚵仔煎?雷封義一頭霧水,「蚵仔煎?你是說那個有名的小吃?」
「蚵仔煎是只超優秀的西施犬。」雷揚對父親微笑。
雷封義臉色一沉。「有沒有搞錯?為了一只狗,你願意犧牲,還要搬進永城?雷揚,你有病是不是?我不記得把你養成這樣的神經病!」
被罵成這樣,雷揚猶在微笑,他不在乎,他一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喜歡被束縛,即使父親這麼說,他還是老話一句──跟著感覺走。
「為一只狗瘋狂,有什麼不對?」
雷封義被這句話愣住了,他無言以對,只是揉著額,頭痛的坐下來,語氣稍緩地道︰「是沒什麼不對,可是,一般人都覺得應該把這樣的瘋狂用在喜歡的人身上吧?」
喜歡的人?雷揚心中掠過一道縴麗的身影。「爸,我對人事物都一視同仁,我為寵物瘋狂,為大腸面線瘋狂,不代表我不會為人瘋狂。」這並不沖突。
雷封義听了,噗哧一笑,帶著諷刺的意味說︰「這就是你天真的地方,你以為自己能好好分配你的瘋狂與喜愛?很好,那你有想過被你喜愛的人是什麼想法嗎?」
「什麼意思?」雷揚放下杯子,心口隱隱一震。
「寵物不會計較你喜歡大腸面線的程度,大腸面線也不會因為你為寵物瘋狂而生氣,那人呢?人是會在意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的,被這樣的你喜歡,是很痛苦的。」
痛苦?
被他喜歡的人會痛苦?
雷揚呆住了,不太明白父親話里的意思,但卻又隱隱的知道,父親的話是事實,也是他一直沒有看到的盲點。
雷封義見他愣住,心想,這小子該不會有喜歡的女人了吧?這個猜測讓他愉快的一笑,他真的希望兒子能多放些注意力在女人身上,這才正常嘛。
窗戶外,雷家佔地廣大的庭園里,樹影被秋風吹得婆娑搖曳,沙沙的聲音不斷傳進雷揚的心底,就象是父親方才的一席話不斷在他心里發酵。
「鑰匙我會命人交給你,記住我們的約定啊,一周一會。」雷封義叮囑著。
開車回家的路上,雷揚從後照鏡看見後面的車刺眼的大燈,可能因為不小心開成遠光燈的緣故,他的後照鏡因為反射而一片慘黃,刺眼得讓他數度移開視線。
這一刻,他想到夏如茵曾說過的色彩理論,她說,黃色帶給人溫暖的感覺,還有吉利的象征,而且幾乎很少有顏色搭不上黃色的,也有人用黃色的錢包,可以招財……雷揚勾起唇角,淺淺的笑了,心想,如果黃色真那麼好,那他現在恨透了這太顯眼的刺眼黃燈又怎麼說?
丙然,事物都有千萬面,透過不同角度看世界,就會有不同的體認。
那麼,從夏如茵的角度來看他,又是怎麼樣的呢?
她說她喜歡他,那又是喜歡他哪一點?從何時開始喜歡的?
又,如果她知道他今晚為了蚵仔煎而願意接受父親的安排去相親,又會怎麼想?她會生氣,難過,還是傷心哭泣?
想到這里,雷揚不敢再想下去了,因為一想到她哭泣的模樣,他的心彷佛也要跟著碎了……
他這麼做,應該不會是錯的吧?全都是為了那只可愛的蚵仔煎啊。
一個禮拜後的星期日,是雷揚實現夏如茵電影之約的日子。
她身穿假的兩件式紅白大圓扣襯衫,下半身是淺灰色系毛呢五分褲,腰上綁著蝴蝶結,足蹬焦糖色長靴,站在初秋晚風里等著雷揚。
第一次與他約在外面,她興奮又期待,覺得像情侶間的約會。
七點四十分,距離開演還有十五分鐘,她想,或許她該先去買票或買爆米花,以免雷揚到了之後太趕。
她思索了下,決定先去買爆米花,因為如果雷揚不小心遲到了,那他們可以改買下一場的票。
夏如茵買好爆米花後,回到等候的地方。手上的爆米花就像她現在的心情,快樂得要爆炸,甜甜的,心口也暖烘烘的。
七點五十五分,離開演只剩五分鐘,夏如茵已經趕跑兩個前來搭訕的無聊男士,她開始緊張了,擔心雷揚出了狀況,無法赴約。
如果他無法赴約,怎麼沒先打電話給她?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夏如茵皺起眉,抿著唇瓣,想起這一周來與雷揚的互動。
他實在很忙,忙著搬家,之後每天嘴上提的都是蚵仔煎的新狀況,她每次主動到隔壁的動物醫院找他,不是他正在看診,就是準備回家,他越來越早下班,就是要回家見那只蚵仔煎……
他會不會忘了今天的約?夏如茵悶悶的這麼想。
八點整,她拿起手機,撥了雷揚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他終于接听。
「喂?」雷揚的聲音傳來,旁邊十分嘈雜。
「我……你在哪里?要到了嗎?」她已經猜到,他八成忘了,但她仍厚著臉皮這麼問。
「什麼?要到哪里去?」他下意識地問。
她心一顫。果然他忘了啊……「我跟你約好今天看電影,我正在等你。」
「今天?」他的聲音有些尷尬。
「你是不是很忙?沒關系,那我們改天再約。」她很快的扔下這些話,然後掛斷電話。
因為,她快要哭了。
夏如茵難受的將爆米花扔進路邊的垃圾桶,這一刻,爆米花讓她看了覺得充滿諷刺。
她去取車,進入駕駛座的那一秒,淚水也奪眶而出,弄花了她精心的妝容。她握緊了拳頭,繪著粉色指甲油的甲尖深深地扎進她的手心。
從她迷蒙的淚眼看到的,是雙雙對對愉快的情侶,他們帶著笑容享受這幸福的夜晚,而她,只能孤孤單單的望著夜色,任心底發酸。
原來,雷揚真的忘了這次電影之約。
他在做什麼呢?忙著跟蚵仔煎玩嗎?
她覺得自己太小心眼,竟跟一只狗比較,她不是早已明白,在雷揚心中,動物本來就排在人之前啊!
原來,她並不如她想象中那麼有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