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嚴鈞輾轉一夜無眠,翌日沒心情進公司,決定前往岳父家,向他們告知實情。
若繼續下去,岳父岳母只會全然支持妻子生產,甚至可能就讓妻子留在娘家待產,時間再拖下去,要動人工流產手術會更傷身,且妻子子宮的負擔加大,會增加危險性。
要逼妻子拿掉親骨肉,他怎麼可能不心痛?但跟妻子的性命相比,他只能當個狠心的父親,滿懷愧疚跟無緣的孩子道別。
「怎麼?今天不用上班?還是想通了,急著來道歉接佳蕙回去?」童母見周六通常也要上班的女婿到來,不免意外,但還氣怒著。
「媽,爸。」任嚴鈞神色凝重,對開門的童母及今天休假在客廳看報紙的童父問候一聲。
「我有一些話想跟您們說。」進門時,他不由得往那方餐桌及相鄰的廚房探看,並未瞧見妻子身影。
「說啊!我們等著你說出一番大道理。」童母雖口氣不佳,但女婿一早就上門,心想已有反省,對他的怒氣不禁減去大半,問道︰「早餐吃過沒?要不要吃一點?」餐桌的清粥小菜還沒收,若女婿是來道歉,她可以既往不咎,留他吃早餐。
「不用了,謝謝媽。」他淡應,完全沒胃口。沉默半晌,道︰「能不能請您們出去喝個茶?」
「什麼話家里不能講?還要出去外面?」童父放下報紙,悶聲問道。
「佳蕙在房間吧?」他考慮一夜,只能向岳父岳母道出那個秘密,卻仍不能讓妻子知情,因怕她會難以承受。
「她吃完早餐剛出門了,說要去附近公園散散心。」童母道。
那她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回來。
「我適來拜托爸跟媽,勸佳蕙拿掉孩子。」他面容哀傷,直接道出來意。
「什麼?!」童父駭住,怒喝一聲。
「你不是反省餅後來道歉,要接佳蕙回去?」童母臉色一變,難以置信他執意要女兒拿掉孩子。
「佳蕙不能生產,我也不要她的孩子。」他早已舍棄跟她生兒育女的奢想,只求能跟深愛的她,廝守到老便足夠。
「狗屁!」向來修養不錯的童父,氣到口不擇言,起身怒斥,「你不要孩子,我們要這個外孫!」
「既然你對小孩這麼反感,佳蕙這段時間就住娘家,你也不用過來打擾,我會好好替她安胎,跟她爸一起照顧她跟未來外孫。」童母對女婿頓時心寒不已,若非親耳所听,真的不敢相信他會這麼無情。
「媽,爸,您們先冷靜听我說,佳蕙不能生孩子……」任嚴鈞神情憂傷痛苦。
「沒什麼好說的!你如果真的不要孩子,我也不認你這個女婿!出去!」童父氣怒不已,趕他出門,無法忍受女兒受到的傷害。
「不管你能掰出什麼理由,我們都不接受!」童母也非常替女兒抱不平。
當年女兒出車禍,失去孩子,傷心痛苦不已,後來雖看似打起精神,恢復正常生活,但她知道,女兒常偷偷掉淚,很長一段時間,還在悼念那個無緣的兒子。
如今,她再次懷孕雖不在女婿的預期計劃內,但他怎能狠心逼女兒再次失去孩子?
「就算生孩子會要了佳蕙的命,您們也執意要孫子?」任嚴鈞濃眉一扯,直言道出嚴重性。
「你說什麼?」
「什麼意思?為什麼生孩子會要佳蕙的命?」童母驚詫追問。
「當年,佳蕙車禍受重傷,傷到骨盆跟子宮,醫師說……她不僅不能自然生產,甚至連懷孕都不行,她的子宮無法承受胎兒成長的壓力……」他神情無比痛苦,向兩老坦承這件他獨自瞞了十年的秘密。
「怎麼會這樣……」童母童父頓時怔愕愣住,無法言語。
「我不是不要佳蕙的孩子,是不能要。爸、媽,我拜托您們不管用什麼理由,勸佳蕙盡快拿掉孩子,一旦胎兒成長到五、六個月就可能壓迫子宮,造成血崩危險……」他喉嚨梗塞,低頭向岳父岳母懇求,一雙手緊握成拳,因不得不犧牲的無辜生命,心痛難受。
也許,他一開始就該結扎,也不會面臨這般痛苦的局面。
「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一道哀戚的細微聲音傳來,童佳蕙淚流滿面推開門板。
客廳里的三人,同時驚駭的愣住,她怎麼會這麼早就回來?
「你不是去公園散心,怎麼沒十分鐘就回來?」童母驚詫不已,徒步到那公園也要將近十分鐘啊!
「我……看見嚴鈞的車……」她聲音哽咽,淚眼模糊望向神情痛苦且驚愕的丈夫。
前一刻,當她走出街道,才要轉往公園方向,卻見一輛熟悉的房車駛過,那車牌是丈夫的車,她想著他怎會往她家方向而去,這時間他該會去公司才是。
難道,丈夫是要到她家找她言和?
一想到丈夫可能為昨天失言的事向她道歉,原本沮喪低落的心情,瞬間升起一片亮光,忙折返回家。
一上樓,直接開啟家門,听見客廳談話,她倏地一怔,心口緊緊一扯,站在半敞開的門後,聆听半晌,才推開門進來。
而她臉上已不覺淌下熱淚,心口抽疼不已。
原來,丈夫一直不願有孩子,甚至不惜表現得狠心絕情,要她拿掉孩子,全是顧慮她的生命安危。
她心痛,因得知不能生孩子的真相。
她更心痛,因丈夫獨自隱瞞這個秘密十年之久。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哽咽又問。
任嚴鈞走向妻子,抬手拭去她滿面淚痕,心揪扯難受。
萬萬沒料到妻子會去而復返,他不該在這里向岳父岳母告知真相的。
「我不想讓你知道。」他神情痛苦,啞聲說。
「你打算瞞我一輩子?」她抬眼看著他,質問。
在兩人言和後,他告訴她,日後心里有任何委屈不滿都要向他坦承告知,兩人沒有秘密,要開誠布公,全然交心,可他卻一直瞞著她這麼重大的秘密。
「如果可以,我想瞞你一輩子。」唯有這件事,他不願讓她知情,若非萬不得已,也不可能向岳父岳母坦白真相。
「你一直說不要孩子,一樣會讓我傷心難過……」她知道丈夫隱瞞真相是顧慮她的心情,但被蒙在鼓里的她,因丈夫單方面排拒生育,如今還故作殘忍要她墮胎,她一樣感到受傷,心痛難過。
「不一樣。」任嚴鈞否定。「我寧願你怨我,也不要你認為身體有殘缺而苛責自己,心生自卑。」
他了解妻子的個性,若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一定更認為自己配不上他,一定會選擇離開他,讓他另覓可為他生兒育女的伴侶。
那比起她一度誤以為他有新歡而想放手成全,會更嚴重百倍。
「對不起……」她垂眸,再度淚眼婆娑,心痛如絞。既得知真相,她怎能繼續佔著任太太的位置,讓他終生無子嗣。
「不準說對不起,更不準胡思亂想。現在不是古代,女人更不是沒生孩子就沒有地位價值。」知道妻子在盤算什麼,他立刻沉聲指正她腦袋存有的古板思維。
「听著,我不可能跟你離婚,絕不可能。我這輩子不會再娶第二個女人。」就算她要退讓,執意離開他,他也只會孤單到老。
「你是獨子……你們家需要繼承人……」听到丈夫對她深情執著的告白,令她感動不已,卻無法不顧慮現實面。
「我爸媽很開明,我會向他們坦白這個理由,他們會接受沒有孫子的真相,不會因你不能生育,對你心生不滿或抱怨。」他對她信誓旦旦保證。「繼承人什麼的,完全不重要。將來,我把集團交棒給有能力的人接管,或從親戚中挑個人來接手,也無所謂。」
只要讓千泰集團能持續經營,確保數千名員工及往來企業廠商權利,不一定得要傳承給子孫,等他年老、甚至死了,更不用計較什麼。
「佳蕙,對于孩子,我很早就看開,也真的不在乎,只要能跟你牽手到老,就是我人生的幸福圓滿。如果,你真的很想要孩子,很想當母親,等手術後,我們就去領養好嗎?」他溫言安慰妻子。
「我真的……不能孕育寶寶嗎?」她一手撫著平坦月復部,里面有她和丈夫的愛情結晶,她難以狠心扼殺他。
如果,用她的命能換孩子生存,她會選擇犧牲自己。
但丈夫前一刻言明她曾受過傷的子宮無法承受胎兒成長到五、六個月,就算她執意繼續懷孕,屆時即使剖月復取出胎兒,也很難存活。
「佳蕙,別哭,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他將妻子摟進懷里,溫柔地安撫,不忍她將再次承受骨肉剝離的痛楚。
一旁的童父童母見狀,也不禁紅了眼眶,替女兒感到萬分心疼。
任嚴鈞再度帶妻子來到醫院。
這一次,他向劉醫師坦白不得不讓妻子做人工流產手術的緣由。
他一手握著已忍不住顫聲哭泣的妻子肩頭,邊要醫師盡快安排手術時間。
「任總裁,是不是能讓我先將夫人過去的病歷調來這邊,我跟幾名婦產科醫師研究過後,再做下一步打算?」劉醫師知情後,看出兩人其實不忍傷害胎兒,心生同情,也希望有轉圜的余地。
「當然好。」一听沒要立即安排流產手術,童佳蕙燃起一絲絲希望,立時點頭應道。
任嚴鈞雖不認為有轉圜余地,也同意讓醫師調看妻子過去在另一間醫院手術治療的病歷,再做打算。
結果,出乎意外,真的有曙光出現。
「所以,現在的我其實可以生孩子?!」隔兩日,再度跟丈夫來到醫院門診,一听劉醫師告知的正面消息,童佳蕙心口撼動不已。
任嚴鈞卻無法相信醫師,畢竟他無法拿妻子的生命輕易做賭注。
「我跟幾名婦產科醫師是就任夫人十年前的病歷做判斷,還需進一步實際詳細檢查過任夫人現在的身體狀況,才能真正下定論。不過,以現在的醫學,跟十年前相比,任夫人能孕育胎兒的機率應會高出很多。」劉醫師語帶保留。
「我要清楚知道危險機率。」比起胎兒順利成長的機率,他只在意妻子的生命安危,只要不適合生育,他仍會堅持要妻子做流產手術。
童佳蕙拉扯一下神情嚴肅的丈夫袖口,認為他一徑往壞方面想。
她要劉醫師替她安排做檢查,她突然涌起無比希望,相信自己一定能讓月復中胎兒順利成長,繼而健康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