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凌筱書站在大榕樹下,仰望上方的樹屋,內心莫名的撼動。
幾天下來,她對車聖以已經不再感到陌生反而愈來愈有種熟悉感,今天他邀她來他家庭院,她自然跟了過來。
「要上去嗎?這樹屋是屬于你的。」即使她出國念書,這幾年,他仍小心翼冀地維護這間老樹屋。
「我……不敢爬樹。」她有些猶豫地拒絕,雖然旁邊有木梯,但感覺爬上去,似乎會揭穿什麼秘密,她選擇放棄。
「不敢爬樹?」她的理由很爛,令車聖以不置可否地微揚眉。「不勉強,只是告訴你,這里你隨時可以自由出入。」
她點點頭,接著環顧四周,看見旁邊的櫻桃樹,突然有種熟悉感,腦中閃過一抹模糊的淡影,仿佛……是小小的她種下的。
看見這庭院的一草一木,比起自家庭院還要來得熟悉。
仿佛,她選擇遺忘的記憶並沒有塵封得太緊密,輕易便能翻找出來。
他每天都會去找她,有的時候是半小時,有的時候是一小時,沒有口沫橫飛地暢談過去。只是給她一個東西,一張照片,一點提示,讓她自由選擇是否繼續回想。
他這種做法,更吊她的胃口,想漠視不去回想,很難。
他去上班時,她好奇地再次來到車家的庭院,站在大榕樹下,仰望小樹屋發怔,雖然她依舊沒有爬上去的沖動,但腦中卻浮現一些畫面,逐漸串連出一段童年記憶……
「聖以哥哥!」十歲的她從木屋探出頭來,叫喚剛走到樹下的車聖以。「如果我跳下去,你會接住我嗎?」她笑問。
「當然!」他仰起臉,望向她笑容燦燦的粉臉,回應她的玩笑話。
沒料到,她馬上鑽出樹屋,雙腿一蹬,直接一躍而下,他瞠眸驚駭,趕忙張開雙手,及時將墜落的她圈抱住,但身體因為承受不了重力加速度而向後仰,跌躺在草地上。
「沒受傷吧?」他被她的行為狠狠驚嚇到,連聲音都在顫抖,雙臂緊箍著她小小的身軀。
「當然沒受傷,因為聖以哥哥接住我了,好好玩。」她趴坐在他身上,沒有半點懼怕,一臉笑眯眯。
「以後不準做這種事!」心驚膽戰過後,他心生惱意,斥喝道。
他放開她,從草地坐起身。
「聖以哥哥,生氣了?」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大聲跟她說話,凌筱書有點緊張地收起天真的微笑,小聲探問。
「對!我很生氣!你這麼做太危險了,萬一我沒接住你怎麼辦?」他站直身體,雙手拍拍褲子,一雙濃眉緊擰。
他感覺一顆心仍急遽跳動,她跳下來的那一瞬間,讓他驚懼到極點,而她竟只是為了好玩!
「我……我是相信聖以哥哥一定會接住我才跳的……」她怯怯地辯解。她對他有絕對的信任,倘若對象換成爸爸,她還未必敢跳。
「听好,你下次如果還要這麼做,就不準你再來樹屋了!」他無法想象她受傷的情景,必須嚴厲警告她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
「我……聖以哥哥不要生氣……嗚一一我下次不敢了,哇一一」她被他的怒容嚇到,眼眶一酸,開始哭了起來。
她做錯事,總是先用眼淚道歉,一雙水汪汪大眼只要掉幾淌淚,人人便會不忍心責備她。
這卻是她第一次放聲嚎啕大哭,因為她喜歡的聖以哥哥第一次生她的氣,她害怕他再也不陪她玩,再也不讓她來喜歡的樹屋。
這陣子家里氣氛很糟,因為有他的陪伴,她才能暫時忘掉家里的難過事,要是連聖以哥哥都不理她的話,那就……
「嗚一一聖以哥哥不要生氣一一哇一一」
她拔高音量哭號,尖銳的哭聲,傳進在廚房里的車母黃芳靖耳中。
車聖以也被她情緒失控的大哭驚嚇到,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撫。
「發生什麼事了?」黃芳靖奔進庭院探看,見到哇哇大哭的凌筱書,非常意外。
她一直是個可愛乖巧的孩子,也經常來車家玩,尤其喜歡黏著聖以,兩人向來相處愉快,怎麼現在會哭得這麼慘?
「筱書,怎麼了?是不是受傷廠?還足聖以欺負你?」她彎身,將凌筱書攬進懷里,輕拍她的背安撫著,責備的視線看向呆站在一旁的兒子。
「嗚一一聖以哥哥不理我……」凌筱書向她哭訴。
「他不理你沒關系,志鈞哥哥快回來了,你不是喜歡听他拉琴嗎?阿姨帶你去屋里等他。」黃芳靖輕聲安哄,以為兒子只是跟她有點孩子之間的小吵架,拉起她小手,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不要!嗚一一」凌筱書搖搖頭,此刻志鈞哥哥的琴聲完全吸引不了她,她只擔心聖以哥哥生氣,以後就不再理她了。
「筱書,我沒有不理你,別哭了。」被她驚人哭聲驚愣住的車聖以,這時才開口哄她。
「聖以哥哥生我的氣……嗚一一」她不斷地用手背揉著眼楮,眼淚依舊掉個不停。
「聖以,筱書那麼小,家里又才剛出事,你要多讓地點。」黃芳靖要兒子對她多包容些,袁碧雲發生流產意外後,她小小的心靈肯定也受到不少影響,
「媽,我會生氣是因為……」他從不曾在游戲時跟她爭吵過,對她總是無限包容,但她這次跳樹的行為太過危險。他才會生氣,對她嚴厲告誡。
原想告訴母親事情原由,卻怕說了,大人們會擔心,也許會反過來責備她,怕她更覺得自己做錯事,哭得更慘,最後他選擇不說出實情。
「好啦!聖以哥哥不生氣了,筱書別哭了。」他彎身拍拍她的背,對她輕聲細語。「聖以哥哥會陪你玩,只要你答應聖以哥哥,剛才的事以後不能再做。」
「嗚一一聖以哥哥不生氣了?」她抬起小臉,淚眼汪汪地望著他。
「不生氣了。」第一次讓她哭成這樣,他突然好後悔自己剛才不應該對她這麼凶,應該溫和勸說就好。
「那……聖以哥哥還會陪我玩嗎?」她抽抽噎噎地問。
「會,我會一直陪著你。」他向孩子的她承諾。
「要打勾勾。」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他伸出小小的手,要求蓋手印為憑。
「打勾勾。」他半彎身,朝她伸出手指,與她的小指相勾。
這一瞬間,小小的她,似乎已經勾住了他。
凌筱書仰望樹屋,思緒怔忡,陽光篩過濃密的枝葉,葉影映在片片木板上,隨著微風緩緩浮動。
透過枝葉,陽光灑落在她臉上,她微眯起眼,腦中的記憶益發清晰。
她只在他面前失態狂哭過,幼小的她,有勇氣從上方一躍而下,她知道那是對他的絕對信任。
為什麼小小的她可以對他全然信任,相信他一定會保護她,安穩地接住她?
在父母感情出現問題後,她對他更加依賴,似乎有他在身邊,她便能覺得心安。
以前的她也許沒注意過這些問題,但現在的她宛如一個旁觀者在追溯過往,開始細想自己對他真正的想法和感受。
雖然失落的記憶仍沒有辦法完全恢復,但她隱約知道,他確實一直陪著她,遵守和她的承諾。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承諾,許多……
凌筱書坐在房間的化妝桌前發怔,近半個月來。她發覺自己常陷入發呆狀態,她並非完全放空,而是腦中一直在無意識地播放幻燈片。
她記起許多事,更看清許多過去沒有仔細注意過的事。
回憶愈多,她愈迷惘、愈困惑。
為什麼,她過去迷戀的對象是車志鈞?因為從她陸續恢復的片段記憶中發現,兩人的交集其實少之又少。
又為什麼她只把車聖以當哥哥?明明她跟他相處的時間,比父母家人多上許多,他對她的關愛與付出,早超出友情、親情,但她卻一直忽略他的愛情。
低頭,打開一只木制珠寶盒,里面裝著她曾無比珍藏的寶貝,她曾經將這個寶盒命名為「初戀記憶盒」,直到今天她才想到有這樣一個東西,便翻找出來。
里面有車志鈞的照片、高中制服鈕扣,及一根頭發。
她拎起小透明塑料袋,瞅著里頭一根約五公分的短黑發,唇角一揚,不禁覺得好笑,原來她曾經那麼夢幻過。
突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這根頭發是車聖以的,是否對她才有收藏的價值?
拿起一枚白色海螺貝殼,她憶起這是小時候去海邊,車志鈞撿來送她的寶貝。
她將貝殼放到耳邊,聆听記憶中海的聲音,也想起更鮮明的記憶、影像一一
車聖以滿頭大汗地在沙灘上為她建築沙堡。
海浪拍打聲,她和他的嬉笑聲,他為她認真努力的模樣,比這枚貝殼更耀眼、更珍貴。
夢幻的她,卻選擇迷蒙的情思,選擇迷戀有距離感、看似完美的車志鈞。
重新回憶,重新整理記憶,她發覺許多遺漏的感動,誤判了真實與虛幻。
她對車志鈞,真的是單戀的悸動嗎?對車聖以。真的只是親情的倚賴嗎?
「想什麼?」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嗓音,令怔忡的凌筱書嚇了一大跳,她慌忙蓋上木盒,轉過身,就看見自顧白走進房間的車聖以。
莫名地,她的心顫了下,他一如往常的笑容,卻讓她感覺有一點不一樣了,似乎帥了些,有魅力了些。
「你、為什麼又沒敲門?」每次這樣來去自如,萬一她正在換衣服,豈不是要被看光光了。
看他從容自在的模樣,不知怎的,她卻感到愈來愈緊張,有點手足無措。
「我每次都有敲門,是你沒听到。剛剛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開門進來後,還故意再敲兩下門板,但背對他坐在化妝桌前的她,似乎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毫無反應。
他知道,她每天不停地在回想記憶,他不心急,不給她壓力,只一點一滴給些提示,讓她自發性地去憶起。
「沒有。」她下意識地否認,連忙將背後的木盒塞進抽屜里。
不想告訴他她憶起初戀情事,以前能跟他大方分享,甚至要他幫她要鈕扣、要頭發,現下卻覺得尷尬莫名,幼稚愚蠢。
她明顯的口是心非,令車聖以感到好奇,他本不想刻意探究她藏在背後的東西,但視線卻不經意瞥見化妝桌上那個白色貝殼。
他黑眸微眯,一眼便認出她的寶貝。
曾經,她把哥哥送她的貝殼當成寶貝一樣,開心地向他炫耀過。
他尚未向她提過小時候兩家人一同去海邊玩的事,看來她已經自己想起來了,而且還找到收藏初戀情事的記憶盒。
突地,他覺得心悶悶的,雖說希望她恢復應有的記憶,卻不喜歡她先回憶起關于哥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