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聖以住院一天,確定沒有其他問題,便出院了,隔天立刻正常上班。
晚上,下班回到家,才剛進臥房,有個人便隨後跟了進來。
「聖以哥。」凌筱書輕喚一聲。
車聖以非常意外她會主動來找他,她已經許久不曾進過他的房間了。「什麼事?」即使內心激動,他卻不動聲色,伸手扯掉領帶。
「我爸太過分了,你才剛出院,竟然又讓你工作到晚上。」她對父親感到不滿。
「我沒受什麼傷,是我堅持要回工作崗位的。」他冷靜回道。
「可是你還沒恢復記憶呀!」她非常擔心他的狀況。
「只是局部失憶,對生活沒影響。」
「可是,逃避是不對的。」她莫名地不安。
「我並沒有逃避什麼,忘掉的東西並不重要。」他臉色平靜。
「怎麼會不重要?不論是喜、是悲,沒有一段記憶是不重要的。」她想說服他,應該積極尋回暫時遺忘的記憶。
「遺忘過去。努力向前走,才是積極的人生觀。」他故意反駁。
聞言,凌筱書卻更加心急。「就算你不想回憶,我也要幫你恢復記憶。」他愈是無所謂,就愈讓她難以接受。
他們相處十多年的時光,無論喜怒哀樂,怎能輕易就被抹除。
她發生車禍後,也許因為一時想逃避而選擇遺忘,但在他的影響下,恢復所有記憶的她,更不能允許他將她遺忘。
「你要怎麼幫?」她一進門,看見她手上提的東西,他大概猜出她的來意,卻故意跟她周旋。
「像你幫我恢復記憶一樣,先從我們認識的第一步,堆積木開始。」說著,她徑自走向沙發,將一盒積木倒在茶幾上,開始堆棧起來。
只是,她小時候明明常在玩的,現在竟生疏得緊,只見她堆了又拆,拆了再堆,還拿起說明書研究,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堆棧出來的,仍是傾斜不全的房子。
車聖以雙臂環胸,捺著性子站在一旁,看她認真苦惱地堆著積木。
小時候,她雖喜歡玩積木,但她其實從未獨立完成過一項成品,每次都是他從旁協力,才能堆出她想要的房子、車子或城堡。
他一度忍不住想上前幫忙,卻強逼自己壓下這股沖動,看著她認真的神情,他不禁莞爾。
「喏,這房子給你,看著它,就可以想起一些事情來。」凌筱書將辛苦堆好的房子交到他手中。
車聖以低頭,看著捧在雙掌中,形狀歪扭的房屋,忍俊不禁。「這房子會讓我想到地基有問題,結構又不對稱,勉強堆高,只是浪費建材。」他狀似認真地評論。
凌筱書橫他一眼。「又不是要你這個專業建築師來分析積木房子的毛病,你取笑我?」虧她花了這麼多時間,拆拆組組,早知道就不要親自示範,拿他先前給她的積木屋,讓他去回想就好了。
「我沒有取笑你,這房子堆得很可愛。」她從小一直喜歡不對稱的曲線設計,她許多天馬行空的想象,他其實一直都記在心里,期望有一天,能適當地應用她的另類所長。
「反正我盡力了,你很聰明,應該能好好做聯想。」今天的診療提示工作完畢,她準備回家去。
「筱書,你很可愛。」見她轉身要離去,他不禁笑道。
「呃?」她回頭,望他一眼,因為他一句簡單的贊美,心竟沒來由地怦跳了下。
「我會試著去回想。」無法一直對她冷淡,他的表情不禁泄露出溫柔。
「喔!那我明天再過來,晚安。」她欣慰淡笑,因他不再冷漠的表情,令她釋懷。
周六早上,凌筱書跑來車家,催促著車聖以一起去海邊。
這幾日,她每天晚上跑去他房間,學他之前幫她恢復記憶那樣,每次給他一點提示,讓他能主動回想,然而成效不佳,他對她的記憶並沒有恢復。
她開始心急了,于是便要求父親周末讓車聖以休假,和他開車來到東北角的金沙灣,也就是小時候兩家人第一次一起出游的海灘,希望能刺激他想起些什麼來。
本以為過了這麼久,景物也許會有所不同,但一到目的地,凌筱書對眼前的景象卻記憶猶新。
藍天、青山、碧海、金沙,構成一幅天然美景,和童年照片里一模一樣,也與她記憶中的色彩沒有太大差異。
不遠處的海岸邊,有一棟石塊堆砌而成的老房子,記憶中,大人就坐在那里的露天座位,一邊暍咖啡,一邊看孩子們在沙灘上嬉戲。
她輕易睹物思情,腦中久遠的記憶更加鮮明,遲鈍如她都能感受許多,何況聰明的他,一定能想起更多塵封的影像。
「怎麼樣?聖以哥,記得這里嗎?」她迫不及待地詢問望著海景默默不語的他。
「不記得。」
他淡應一聲,她的心仿佛被海浪用力拍打、希望之火馬上被澆熄。
「怎麼會不記得?你再仔細想想,那時志鈞哥去游泳、浮潛,你雖然也想玩,但為了替我堆沙堡,你在沙灘上忙了一整個下午。」她仔細道出他曾為她努力做過的事。
「所以呢?你有很感動嗎?」他將雙手插在褲袋里,一雙黑眸凝望著遠方無垠的海平面,思緒有些飄渺。
「當然有啊!你在建築方面的能力,連我爸都很贊賞。」她趕忙歌功頌德一番。
「你的感動應該很短暫吧?沙堡輕易被漲潮後的浪花沖毀,你的記憶只剩遺留在岸上的一枚貝殼。」他語帶一絲暗諷、抱怨,神色幽幽。
「我……」听出他意有所指,她有些愧赧。「我當時確實比較在意志鈞哥送我的貝殼。」
那時,充滿幻想的她,將車志鈞隨意撿給她的貝殼,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但到現在她才體悟到,車聖以留給她的,不是輕易被沖毀的虛幻沙堡,而是堅不可摧的真心真情。
「啊?聖以哥,你想起來了?」她這才後知後覺驚覺到,他提到貝殼的事,就證明他憶起一些童年片段。
「沒有。」車聖以卻馬卜否認,語氣跟海風一樣悠然。
「呃,那你怎麼知道貝殼的事?」她心急地追問。
「猜的。」車聖以雲淡風輕地回應。
凌筱書雙眉微蹙,總覺得他這幾日的情緒很難捉模。
受傷醒來時,他對她極為冷淡,宛如陌生人,之後她去找他,他的態度和眼神明顯溫和許多,但現在他又一副淡漠神情,讓她難以理解。
「你一定已經模糊想起一些畫面,只要再給你一些明確的提示,一定就可以拼湊出完整的記憶來。」凌筱書認為只差一步,就可讓他回憶起當時在海邊的記憶。
她忙拉起他的手,走向一旁正蹲坐在沙灘上玩沙的小朋友身邊。
「嗨,小朋友,要不要堆沙堡?這個大哥哥可以教你們喔!」凌筱書希望車聖以能借著再次親手堆沙堡回憶起些什麼。
小孩子們先是驚愕地相視,接著其中一個男孩有些懷疑地開口。「大哥哥真的會蓋沙堡?」他想幫妹妹蓋沙堡,卻只堆出一堆墳冢。
「當然,大哥哥很厲害的!」凌筱書對孩子們笑道,轉而看向車聖以。
車聖以原想拒絕,他一個大男人為何要陪不認識的小孩玩沙,但她興致盎然的笑顏,又開口稱贊他厲害,他竟感到臉龐有些發熱,心軟妥協了。
兩個大人就這樣跟幾個小孩一起坐在沙灘上堆沙堡,她很快便和小孩們玩成一片,完全沒有干金女的嬌矜,更看不出受過新娘教育的溫雅。
她童心未泯的自然神情,卻讓他看得怔忡。
她一雙柔白的手和著沙,粉女敕的臉蛋沾上沙粒,海風將她束起的發絲吹散幾綹,拂過臉龐,拂過額際。
「大姐姐,你臉上有沙子。」小女生拉起裙擺,幫坐在沙上的她擦拭。
「謝謝。」她朝小女生燦爛一笑,壓根忘了堆沙堡的初衷,玩得非常開心。
突然,一只手探向她,將她不斷飛揚的發絲勾到耳後。
「謝……」她抬眸,自然地想要道謝,卻倏地怔愣住,她望進他的黑眸,感覺他的視線比艷陽還炙熱,他的眼神,竟讓她雙頰莫名熱燙,心髒快速怦跳。
他只凝望她兩秒,便低下頭,指導孩子們進行沙堡工程。
艷陽高照,海風輕柔,海浪有力的拍打聲,小孩童言童語地嬉鬧,她和他認真地堆沙堡。
她一直感覺到有道灼熱的視線,有意無意地瞅著她,那股熱流更甚于陽光的熱力,她的額角不禁滲出細細薄汗,一顆心更是炙熱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