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自己住處後,她便待在廚房邊翻食譜邊忙碌,盡避是第一次挑戰的料理,但只要拿捏妥食材分量,遵行食譜步驟調理,似乎也沒那麼困難。
當她順利做出有如食譜照片所示的「紅燒大鰻燙」時,不禁非常有成就感,雖沒吃過這道料理,不知烹調得是否道地,但試嘗起來味道還挺不錯的。
她料理了三人份,留下三分之一給自己當晚餐,迫不及待地將熱騰騰的食物裝進保溫便當盒,接著寫了張小便條提著便當盒下樓。
三樓嚴鈞那戶的鐵門仍緊掩著,現下快九點了,他大約再一小時便會回來,不知他看到她準備的宵夜,會有什麼感覺?
她不由得嘴角泛笑,能替喜歡的人下廚,竟是這麼愉快興奮的事。
今晚她確實是特地為他下廚的。雖說她自個兒也要吃晚餐,但若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想買食譜,挑戰新料理。
選擇港式燙湯,是因昨晚閑聊時,他提到曾跟劇團到香港演出過,對當地的燙湯還念念不忘,而她研究的第一道燙湯並非是他提的種類,會決定先做這個,是覺得看起來料多且美味。
她知道,他喜歡鰻魚。那是他曾在她家吃過數回晚餐後,她印象中他所喜歡的其中一道食物。
將裝便當盒的提袋放置門前,她轉身上樓。
回到自己住處,她先吃完晚餐,接著整理廚房後便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她這才將昨晚嚴鈞交給她的一疊DVD拿出來,打算好好觀賞他過去的演出。
嚴鈞在將近十一點才返家,拖著有些疲累的腳步,步上三樓。
走到租屋處鐵門前,才要掏鑰匙開門的他,透過走道上一盞昏黃小燈,注意到放置在門前的一只拼布提袋。
他彎身拎起,納悶地想檢視,見提袋內有一張便條,他拿出便條,卻因身體擋住背後微弱光源,一時看不清便條上的字。
他于是旋個身,將便條拿高,就著狹窄走道上方的小燈一看。驀地,神情一詫——
嚴大哥,排練辛苦了。
我晚上煮了「紅燒大鰻煲」當晚餐,也給你準備一份當宵夜。
希望能合你胃口,也記得早點休息喔!
我很期待你的新戲!
簡單幾行字,教嚴鈞頓覺心口漫過一股暖熱。
她的溫情問候與體貼作為,宛如眼前這盞暈黃柔和的小燈,映照他心田。腦中浮現她的甜笑容顏,他唇角淡淡上揚。
似乎……一天的疲累輕易便一掃而空。
稍後,他進屋,迫不及待要先品嘗她準備的宵夜,其實他晚餐尚未吃,原想回來後隨便泡碗泡面充饑,沒想到有人為他準備了宵夜,且這分量根本比正餐還多。
他一打開保溫的圓型餐盒,便嗅聞到美味可口的香氣,接著又看到豐盛料理——上頭一半鰻魚,一半豬肉,而肉下面鋪著冬瓜、花菇及芹菜。
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忙拿起匙筷大快朵頤。
「好吃!」他開口贊嘆。不僅因現下確實饑餓,也因她的手藝太對他脾胃,他已許久不曾吃過紅燒鰻魚,何況是這沒嘗過的紅燒大鰻煲,教他一吃便上癮。
很快地將大分量的紅燒大鰻燙喝個精光,從不暴飲暴食的他難得狼吞虎咽,吃到肚子撐。
他很想立刻上樓找她,豎起大拇指,對她的料理按贊!
想著,他起身離開客廳,轉往小廚房,將便當盒清洗干淨,又轉回客廳拿起置在茶幾上的拼布提袋,準備將便當盒裝回,拿起來時他不由得審視這只看起來溫馨可愛的手工拼布提袋。
不多久,嚴鈞拎著便當盒提袋站在溫家綺住處鐵門外按下電鈴。
等了約莫半分鐘,沒人應門,才打算再按鈴時,他一頓抬手看了下腕表。
十一點十七分。對他而言時間還早,但說不定她作息正常,這時間已休息了。
猶疑了下,心想還是明天再叨擾,他轉身打算下樓。
忽地,身後傳來開啟鐵門的聲響,他回頭,只見她聲音硬咽地喚道:「嚴大哥。」
他擔憂地步上前,就著昏幽光線看見她雙眼含著淚,鼻頭還泛紅。
意外驚見她淚漣漣的模樣,他心口不由得抽了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他緊張地追問。
她雖褪去過去那份稚氣,變得溫雅許多,但個性仍是樂觀開朗,昨天她明明開開心心地和他暢談許久,而稍早她給他的宵夜及所寫的便條也感覺不出異常,令他不免擔心她是否忽然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
「沒、沒事。」她忙搖頭,朝他堆起一抹笑,兩滴晶淚卻不覺滑落臉龐。「怎會沒事?好端端的為什麼哭?告訴嚴大哥,嚴大哥替你作主。」嚴鈞見狀,心口又是一緊,濃眉輕攏。
他一臉焦慮且語帶保護欲的樣子,教原本沒事的她竟覺胸口暖熱,禁不住又想落淚。
「我……只是看了你演出的DVD,太感動了……」她輕聲解釋。
不過是看了他演的一出戲,她已不由自主感動泣淚,她明明不是那麼容易因電影戲劇而掉淚的人呀。
或許,因對象是他,才教她對他的表演驚訝之際,輕易就動容?
「嘎?」聞言,嚴鈞瞳眸征愕。
她無端哭成淚人兒,竟是因看了他的表演?!
「哪部戲讓你這麼感動?」他放心之余,不禁好奇地追問,自然地踏入她屋里客廳。
昨晚兩人在她這里閑聊許久,得知她沒男友,且今晚又親切地為他準備宵夜,他于是完全當她是妹妹親人般,對出入她住處沒再多作顧慮。
才一進屋,他輕易就看見茶幾一邊堆著衛生紙團,顯然她方才哭得很夸張,而電視液晶螢幕已無影像,他不禁揣想究竟是哪部片能如此感動她?
「我沒照演出時間看,是先挑劇名看的,看了《雙面桃花源》……」她聲音輕硬道。隨後掩上門板,返回客廳沙發落坐。
「那一出戲……」嚴鈞意外她會先挑這出舞台劇觀賞。「雖然劇情偏于沉重、灰色,不過回響不大,怎麼會害你哭成這樣?」他頗為困惑。
但其實那出劇雖票房不佳,前後沒表演過幾場,卻是他很喜歡的一部劇本,且對自己演出也給予不錯評價。
「我覺得劇本很抽象卻也很寫實,非常發人省思……男主角離鄉背井在水泥叢林中尋找大家尋覓的桃花源……他不斷向身邊形形色色的人問路,有人譏笑他、欺騙他,也有人善心指路,卻未必指向正確方向。
「當他一路受挫,歷盡磨練與挑戰,好不容易靠著毅力尋到桃花源,才因眼前的萬紫千紅而驚喜時,不一會兒,一切就全化做黑白色彩……成了短暫的南柯一夢……
「男主角失望難過不已,不由得憤世嫉俗,再不相信世上有桃花源存在……他孤獨失意、垂頭喪氣地返回家鄉,途中卻見雜草叢中有一朵小花,他莫名地佇足,彎身摘起路邊小花,從那小小花朵中,窺看到另一個桃花源世界……」溫家綺述說起不久前看的舞台劇故事,卻只能描述故事大意,無法將他所診釋的一幕幕深沉心情與每個貼切神情述說一二。
整出戲其實沒什麼台詞及旁白,全靠劇中演員以肢體與表情表現,其中擔任男主角的他,尤其令她欽佩與動容。
他演技這麼精湛、情感這麼投入,讓第一次看他表演的她,被他這個人及他所格釋的角色感動得流淚。
說完故事大意,她接著表達自己想法,緩緩再道:「我覺得每個人其實都想尋訪桃花源,也許是跟隨世俗潮流而尋覓,傾盡時間金錢及自我,才看到那海市蜃樓的短暫幻象。
「也或許有些人,在驀然回首才猛地醒悟,桃花源早存在自己心中,因為唯有那里能不被世界剝奪與渲染,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桃花源。」
嚴鈞靜靜听她述說自己曾演出的戲劇故事,她最後表達的論點,令他不免詫異,像她這樣的年輕女孩,竟能被這出沒有浪漫愛情且灰色窒悶的舞台劇所感動。「小綺真的長大了,甚至比許多同齡女孩還懂事。」他欣然地笑贊道。
沒能在一見面當下對她的手藝直接夸贊,他因這先開啟的話題,對她表達贊賞。
她不僅溫順賢慧,還心思細膩、有內涵,會這麼認定,是因這出戲當時票房不佳的原因,除題材不吸引年輕族群外,表現的手法其實帶著抽象隱喻,並非幾句話就能輕易將故事大意描述完。
看過這出戲的人,泰半是一知半解地離開劇場,就算了解的觀眾,也鮮少能引起其共鳴,更別說覺得感動或喜愛了。
對于自己所演出的少數幾部特別中意的劇本能得到她的認同與支持,甚至感動掉淚,還能說出精闢見解與感受,教他對她更多一分欣賞。
「屬于小綺的桃花源是什麼?」他不禁問道。
「呃?」他突來的問題,令她愣征了下。
思慮幾秒,她只是輕搖螓首,輕聲道:「我還不曉得。」
其實,她知道自己向往的桃花源是什麼,然而面對他,她不好意思說出口,只能小小地對他撒謊。
她所向往的未來生活,是像母親般,能遇到如父親一樣,愛她的伴侶,經營一個溫馨簡單的幸福家庭。
她的心願,是當賢妻良母,她的桃花源世界,是她與另一半共有的幸福家庭。這種夢,她怎好意思向他坦承。
而那原本模糊未知的未來伴侶,在他問話後,竟變成他的臉龐。
她為自己這迅速產生的幻想而粉頰燥熱,羞赧地想趕快抹掉。
「嚴大哥的桃花源是什麼?」她反問他,極力恢復自若神情。
「演藝圈的大夢。」嚴鈞坦言。「即使到頭來追尋不著,又或者僅是短暫絢麗的南柯一夢,我仍要賭上人生去追求。」他目光炯炯地宣告。
也許追求功成名就跟絕大多數人一樣,太過虛浮俗氣,但他要追求的並非是物欲心名利,而是自我夢想的肯定與實現。
「看過嚴大哥的表演,我更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她再一次對他鼓勵和支持。
盡避他現在只算成功步上演員之路,離他訂定的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但她對他有絕對信心,相信不用多久,他便能在演藝事業上大放異彩。
「今天的排練都順利嗎?」她關心的問。其實也想問問他喜不喜歡她準備的宵夜。
「還算順利。對了,我這時間上來,是想好好地向你的宵夜道謝的。」他拎起前一刻置放在茶幾上的便當提袋對她豎起大拇指,贊道︰「非常、非常美味!」
一見他捧場地將宵夜吃光光,還對她的手藝大表贊嘆,她心口一陣甜,直想再為他準備隔天的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