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神 第四章

蔣奾兒的視線停在此刻正偎在自己頸項上的青鋼刀,看滕罡一臉鐵青,她努力讀著他眼里隱隱泄露的情緒,怕他一刀砍下,自己成了一縷無主孤魂。

「蔣氏一族,曾經叱 一時,听說還掌握了前朝的氣數。」那些傳說,從前被他當成是鄉野雜談,畢竟被後人加油添醋,到了神化的地步,听來實在很可笑。

蔣奾兒覺得荒唐,小小的臉蛋不見先前的慌張。「是大家將我們蔣家說得太無所不能了。」

如今,她不過是一介貧女——甚至,落魄得根本不足以承擔過去的風光。

「單憑你一個丫頭,就識得我手上的青鋼刀。」那些一輩子鑄劍的師傅,也不會有她的好眼力。

「因為刀身上走的紋路,是我們蔣家不外傳的絕學。」蔣奾兒視線看向他,眼里絲毫沒有半點畏懼。「既然你手握青鋼刀,你應當是六神中的斗神。」

多年前她曾打探過這把流落在天朝的妖刀,听說早巳被六神陣中的斗神取走。然而,可以制服青鋼刀的人,極為少數,只因擁有它的人,不是走火入魔,發狂而亡,要不就是死無其所,下場相當淒慘。

「原來,六神還活在天朝之中。」她以為,那也不過是百姓口中的以訛傳訛。「我早該想到應是如此才對。」

「你還真會躲。」

這半年來,蔣奾兒听聞許多村落遭人屠村,而無巧不巧的,都曾是她落腳處。盡避她告訴自己別想太多,可心底某個小小的聲音,讓蔣奾兒有種不祥的預感。

「六神尋我何事?」說到底,不就是為了那空穴來風的傳奇?「你們該不會真把前朝的傳聞當真了吧?」

「與我無關,捉你回去我便能交差了事。」衛泱怎麼想的,大抵也與天朝月兌不了干系,那家伙隨心所欲慣了,唯有天朝的事他始終懸念在心。

「捉我?」這是什麼鬼話?「你憑什麼捉我?我蔣家又不欠你們六神什麼!」蔣奾兒瞠大眼。

「的確是兩不相欠,但你還是得走這一趟。」滕罡話說得冷淡,這半年的奔波他也受夠了。既然今日尋到她,不管蔣氏後人多麼的傳奇,也與他沾不上邊。

「你們六神簡直是土匪!」蔣奾兒氣得直跳腳,這還有沒有天理?「我是不會和殺人不眨眼、冶血無情的人為伍的!」

「你沒得選擇,要怪便怪你倒楣姓蔣。」滕罡將刀收回刀鞘,伸手想拉住她。

蔣奾兒見他要捉住她,兩手揮舞著不願就範。「怪了,我姓啥要你管?」她大吼大叫著,像個潑婦般毫無半點理智。

她的失控,滕罡沒看在眼里,一逕將她拖走。然而,在他正要將她拖出門口之際,蔣奾兒突然緊抓著門框不願放。

「你這個土匪!天朝難道沒有王法了嗎?」蔣奾兒頭搖得有如博浪鼓,她使盡吃女乃的力氣緊緊巴著門,她才不要平白無故被這男人帶走。「快放開!放開我!」

滕罡瞧她堅決抵抗到底,不得已之下伸出手來,想將她扛上肩頭省事些,但沒想到她那張鬼吼鬼叫的利嘴竟然咬他。

「你——快、給、我、放、開!」他額上青筋暴凸,感到自己的掌心傳來陣陣刺痛,這丫頭難不成是野獸轉生的?!

蔣奾兒眯起眼,齒印越陷越深,他若再不松手,她就咬下他一塊肉來。

「潑婦!」滕罡想拍昏她那顆似乎只有裝著豆腐渣的腦袋,然而蔣奾兒卻目露凶光,完全成了野獸。「你簡直欠揍!」

蔣奾兒邊咬邊捶他,這男人見她瘦弱好欺負,竟然白日擄人,真是可惡至極!

「你該死……」滕罡手握成拳,結結實實賞了她一個爆栗,疼得蔣奾兒不由得松口,還咬傷了舌頭。

「嗚……嗚啊啊……」舌尖上傳來劇烈的痛感,以及嘴里散出的血腥味讓蔣奾兒兩眼擠出淚水來。

好痛!好痛!她的舌頭是不是被自己咬掉了啦?

滕罡冷眼旁觀,這丫頭的撒潑工夫真是了得!她耍起無賴來,甚至比富璟丹還要惹人厭。

衛泱真的是瘋了!這女人捉回去能做什麼大事?說不準成天胡鬧瞎鬧,遲早將貴風茶樓給鬧翻天。

「我是個女人耶……還是一個可憐的弱女子,嗚……你打我!還打我的頭!」

蔣奾兒哭得淅瀝嘩啦,還外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抹得滿臉都是,簡直沒個女人家的模樣。

「你若再過分些,我先砍了你一個膀子,讓你閉嘴!」終于,滕罡再也忍耐不住,惱火地朝她大吼。

而這一聲,中氣十足,成功的讓蔣奾兒止住了淚水……

滕罡滿意地頷首,瞧她傻不楞登地盯著自己,顯然他的威脅奏效了。正當他松了一口氣,暗自得意她終究也是個欺善怕惡的三腳貓時——

「嗚啊啊啊啊!你是惡霸!是惡霸啊……」

翻個白眼,他差點又舉起拳頭來,賞她一頓粗飽。這女人欠揍的程度,簡直是無人能出其右!

瞪著只會撒潑、耍無賴,而且還是個愛哭鬼的女人,滕罡這回真的是翻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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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能吃嗎?

看著桌上一盤饅頭、幾碟分不出是什麼的小菜,滕罡眉頭很明顯地扭曲成結。

蔣奾兒嘴巴不知在碎念個什麼,一張一合像被扔上岸的錦鯉,讓滕罡不由得多瞧幾眼。

「你嘴里在叨念什麼?」她擺明就是對他有諸多的不滿。

「這是一個闖入人家宅子,又擄人在先的惡霸該說的話嗎?」蔣奾兒翻了翻白眼,他未免也太不知好歹。

她可以把他掃地出門,但是她沒有!反倒是讓這男人分著她已經撐不了幾日的糧食,兩人大眼瞪小眼,像是隨時都會跳到對方身上,猛地咬下一口肉來示威。

「若趕得走我,你早就樂開懷了。」滕罡冷言冷語道,本想強押她走,可是他心念一轉,蔣家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若是守株待兔,說不定能見到更好的人選。

「你若是吃飽喝足,就可以滾出我家大門了。」蔣奾兒塞給他一個饅頭,若不是她餓了一天,又哭又喊地鬧了一下午,她不會早早煮了膳食,讓他平白無故得了一餐吃。

滕罡啃著饅頭,這是他唯一覺得可以入口的食物。「你家里的人呢?」旁敲側擊,不失為一套好招式。

「怎麼,你是官府里的人不成?盤查得那麼仔細。」她瞪他一眼,這男人看來應該是不多話,可怎麼問題一堆?

「你……怎麼了?」滕罡才要警告她幾聲,卻見到蔣奾兒臉色突地一白,連忙擱下饅頭,跑到廚房後邊兒去盛了一碗水。

滕罡感到萬分狐疑,仍是不動聲色。直到他看到那個古怪的丫頭,竟然把那碗水端去自家屋宅角落,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

她到底在做什麼?滕罡瞠大眼楮瞧著,她那詭異的行徑讓人大惑不解。

蔣奾兒沒見到滕罡一臉錯愕的模樣,自顧自坐回位置上,繼續用餐。

「你方才做什麼去了?」滕罡問道。

「我?沒啊。」她聳肩,繼續啃著饅頭。

「沒有?」滕罡扯開嗓子。「我見到你朝牆角拜了幾下,你該不是供奉哪里的孤魂野鬼吧?!」

皺起秀眉,蔣奾兒裝神弄鬼地伸出縴指,指向滕罡身後。

「在那邊,你沒看見?」她反問著,真是沒見到?

「你胡言亂語什麼!」突地,滕罡猛然站起,甚至連後頭的板凳都撞翻了。

「啊……」蔣奾兒掩嘴,忘記自己天賦異稟的本事。她真是糊涂,老是忘東忘西,說好不讓他人知道的。

「你該不會看得見……那個吧?」滕罡欲言又止,他特意加重語氣,實在很不願听到她的回復。

「你……怕嗎?」她小聲問道,這男人會不會也見她古怪,就將她當成妖魔鬼怪般看待?

滕罡發現自己的耐心在面對她的同時逐漸告罄。「你天生就……看得見?」不知怎地,他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嗯。」蔣奾兒頷首,既然被發現了,再隱瞞也就太刻意了。

誰叫他哪個人不抓,偏偏就是要逮她?蔣奾兒替他倒杯水,要他冷靜下來,面對像他這樣的反應,已是司空見慣。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她天生就有感應力,久了倒也成了習慣;反觀身旁怎樣也見不著的人,卻被嚇得花容失色……應該是一天到晚看到的她被嚇破膽才對,其他人跟著湊啥熱鬧?

滕罡指著她的鼻子道︰「你離我遠些……」

蔣奾兒很想要一棒打昏這男人,他在講出這句話時,心里難道一點羞恥心都沒有?!「請問是誰先目無王法的強擄民女?」

被她冷水這麼一潑,滕罡嘴角隱隱抽搐兩下。

「算了,坐吧!」蔣奾兒擺擺手,這男人老是講狠話,又恰好正中她的心窩,然而看在他有恩于她的份上,她對他的無禮就睜只眼閉只眼吧!

滕罡刻意忽略背後牆角的詭異感,重新坐回位置上。

「我說,難道蔣家就剩你一個了?」

吃著不太難吃,卻也稱不上好吃的小菜,蔣奾兒一向習慣獨自生活,如今吃個飯卻有人在一旁嘮叨,讓她覺得有些煩。

「那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她要不要把蔣家祖譜端到他面前,以供瀏覽?「若你想押其他人來逼我就範,那你的如意算盤可就打錯了。」

拿這個當弱點?沒門!哼,她就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怎樣。

「我沒這打算。」滕罡睞她一眼,這種卑鄙手段他從來不使,要嘛就是口出惡言威脅人,再不就只好硬踫硬論輸贏了。「不過,你的提議倒也值得一試。」這丫頭的心眼如同綠豆般大,他不禁搖頭。

「有種就把我抓走,不過,不會有其他蔣家人跟你爭我!」

「全蔣家只剩你一個了?」照她話里听來,她已無其他家人依靠。

「是又如何?怎麼,瞧我可憐沒爹沒娘不成?」此刻,她像個豎起毛的小貓,尖銳地吼回去。

「沒爹沒娘就可憐?」滕罡專注看著她。「世上其他沒爹沒娘,又手腳殘疾的人,該怎麼說?說不準,他們根本不覺得自己可憐。」

蔣奾兒瞪著他,骨碌碌的大眼仍舊存有一絲敵意。

「世間到處都有像你這樣的人,見怪不怪了。」比如像是他,也同樣如此。「你也無須感到不自在。」

「你又懂什麼了?」像他這種吃好穿好,無視任何人存在的男人,怎曉得她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你以為背負著『蔣’這個姓氏,我能有多輕松?」

她的失控,滕罡並不意外,她看來並不像是嬌滴滴的女孩子家,吃穿都不太講究,屋里也簡陋得讓他覺得有些可憐。

「你啥都不明白,還在我面前說什麼大話!」蔣奾兒吼著,這幾年她獨自過著怎樣的日子,他哪里清楚。「除了居無定所,還要擔心一些野心勃勃的人出現帶走我,只為了人們嘴里說的那個可笑傳聞!」

滕罡挑眉,原來不止衛泱打過蔣氏的主意,甚至還有其他不清楚底細的人物,到處找尋蔣氏遺孤的蹤跡。

「蔣氏一族,確實能造神器,但那是用命換來的!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你曉不曉得?」蔣奾兒吼著,激動的情緒表露無遺。

或許是這些年來她吃了許多苦,以致今日她突然失控,恨不得將所有委屈一吐為快。

她的心態,滕罡都明白,畢竟對于他來說,身上背負著的過往,也同樣讓自己不輕松。

「如果我不姓蔣,說不定就不必吃這樣的苦!但這又不是我能選擇的!」看著自己的掌心,那交錯縱橫的掌紋,每一條都藏有她未來會走,或是已走過的曾經。「姓蔣又不是我的錯,為何那該死的命運,卻逼得我蔣氏族人無處可躲?」

直到最後,蔣奾兒趴在桌上哭了,任由淚水盡情奔流著,因為不甘心屈服而落下的淚珠,不斷地浸濕衣袖。

她從沒有在外人面前哭得這般淒慘過,與人少有交集的她,總是獨自生活。害怕某日有人知道蔣氏的傳奇,更害怕自己遭到有心人利用。

縱然她覺得一切都十分荒唐,可蔣氏代代單傳,人人皆背負不同的命運,也終究死于宿命的掌控里。

先祖為前朝造出神器,最後淪為人人狙殺的目標,甚至拖累全族人一塊陪葬,許多人暗里欲得蔣氏幫他們造出足以與群雄爭霸、一統江湖的寶劍或神兵利器。

傳說,只要尋到蔣氏一族,造出神器,便能夠成為九五之尊,坐擁江山,一圓帝王之夢!

為了這個荒謬的傳說,蔣氏族人們在戰火之中彼此失去聯絡,不敢再度團聚。本就血脈薄弱的蔣氏,到最後終成一脈單傳。

而蔣奾兒偏偏就出自蔣氏之中,唯一領著天命,並且代代都以造兵器為生的一支血脈。

為此,她和爹爹都曾立誓,此生絕不造一兵一器,不參與朝中一切爭斗。

她領著天命,卻終其一生要違抗宿命。她出身傳奇,卻活在先祖的陰影中。她甘願成為凡夫俗子,怎料卻被滕罡逮個正著,毀了她想藏躲一生的想望。

蔣奾兒不懂,她只想要平平淡淡度日,這難道是可笑的奢望嗎?

她不甘心!也不願受宿命的擺弄。她雖生為蔣家人,但不表示她的選擇就得與先祖一樣。她有自己要走的路,與他們絕不相同。

就算這輩子只有死路可走,她也絕不想卷入天朝的爭斗中,也絕對不為誰造出寶器,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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