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厭的人走了,莫湘蕾本來想要匆匆離開的念頭也打消了,打算多留一會兒看看景色,一這麼想,她便吩咐方圓去前頭看看法事做完了沒,她自己則是繼續在院子中閑逛。
來京城這許多年,其實她還真沒去仕麼地方玩過,這樣難得悠哉的走走看看也是一種新奇的經驗。
三清宮後院建了不少房舍,大約是給來上香、做法事,或者是听經的女眷們休息的靜室和小院子,覺得繞進去大概也沒什麼風景可瞧,所就順著小路,經過靜室,在水潭邊走。
路上偶爾也能見到一兩個道姑帶著一些姑娘、婦人走過,可是見到她們的表情,莫湘蕾總覺得有些怪異。
她們雖然四肢行動沒有什麼不對,可是表情卻顯得僵硬。
莫湘蕾皺著眉,放慢了腳步,心里暗自計算著,剛剛瞧過的姑娘有三個,最後有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孩子,而她們的神色都不太對。
她在腦子里回憶著這些人的模樣,又發現了一個怪異的地方。
被道姑引入宮廟時,她詢問對方靜雲法師今日是否有空,想親自見上一面,想請靜雲法師替老太爺等人每日多念上一卷經,若要再多添一些香油錢也可以。
可是那時候道姑說,今日做法事的人多,所以沒辦法安排,即使她塞了點銀子給那知客僧,也只換得一句她會盡量安排,但靜雲法師不見得能見她。
不是她疑心病重,只是怕對方敷衍她,所以又讓方圓稍稍打探了下,發現今日三清宮的確都是來做法事的人。
而既然是做法事,那這些女子的穿著打扮就要以素淨為主,可剛剛那些人走過,有幾個姑娘走路時露出的繡鞋卻是鮮艷顏色,甚至那個婦人腳上的鞋子還是大紅色帶著繡花的,明顯和衣棠不搭。
目前市面上有的布料她不敢說全都認識,但也能夠說出十之七八,從剛剛那些女子身上的料子,或者是繡鞋上那樣的繁復花式,肯定都是大戶人家的女眷。
而除非像安樂侯府那樣,有什麼苦衷,否則大戶人家的食衣住行都是有規矩的,也該知道什麼場合該穿什麼衣棠,就連左書雲這樣不講究規矩的,也知道這樣的場合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來,穿著的衣裳雖然帶著點粉色,但整體而言卻還是素淨的。
所以那些女子的裝扮十分怪異。
而且……那些道姑的數量似乎也不大對,她剛剛略算了算,沒重復見過的臉就已經有了十來人。
三清宮並不大,在此處修行的道姑應該也很有限,但光是從進山門到路上遇見的就有十來人,看起來還不是全部,因為這宮廟里頭還提供了素齋,所以還得加上那些人手,這樣算一算,宮廟里的道姑不下二十人。
只有一處怪異還能勉強說是巧合,可接二連三出現異常那就是有問題了。
莫湘蕾不想多管閑事,可想到那些年輕的姑娘,甚至連幼小的孩子都被牽扯了進去,因此她沒掙扎太久,腳跟一轉,打算跟去看看。
罷剛那些人走的方向跟她相反,所以她直覺的以為她們是要往靜室去的,但追上她們,跟在後頭慢慢走時,才赫然發現她們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靜室,反而是往後山,穿過了一片小樹林,消失在一棟看起來有些幽靜的宅子里。
那宅子蓋得巧妙,雖說離三清宮不遠,可因為藏在樹林里,以至于若不是特地跟著那些人過來,一般人是不大可能發現的。
她站在林子里,準備退回去三清宮,不管這里在做什麼勾當,都不是她一個只會刺繡的繡娘能夠解決的問題。
她回去就和夏侯彧說說這些疑點,雖然他身無官職,但是怎麼也比她有勢力吧!
就在她要離開時,剛剛才進入那宅院里的幾個道姑走了出來,她皺了皺眉,不敢有多余的動作,很快躲在草叢里頭,甚至屏住了呼吸。
那些道姑很快地離開了,她卻不敢動,而是又等了好一會兒,也幸好她沒亂動,因為下一瞬那棟宅院的門又被打開,而這回走出來的卻是幾個男人,穿著普通的短打,一個個挑著扁擔,兩邊裝了一個大筐子,看起來沉甸甸的,然後吆喝了聲,從另一邊走出了小樹林。
莫湘蕾對于這些人也有點印象,方才上山的時候見過一兩個,本以為是挑夫,宮里的道姑托人采買東西上山,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尤其是瞥見那筐子里偶然露出的一片衣角,讓她害怕得連口大氣都不敢喘,而胸口如雷的心跳聲清晰無比——那筐子里頭是人!
她大約猜到這些人在做什麼,也更清楚這絕對不是她一個人能夠處理的。
她趕緊退出了小樹林,才回到後院走沒多遠,就看見了方圓正一臉著急地從另外一邊跑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臉頰削的中年道姑。
「夫人,你這是走去哪兒了?我剛剛在水潭邊等了許久也沒看見你,還以為你走岔了路了,還拖著靜空師父幫著來找人。」
莫湘蕾無比感謝自己的臉上還掛著面紗,可以遮擋她現在絕對無法隱藏的蒼白臉色和嘴唇。
靜空那雙眼看起來頗為銳利,讓莫湘蕾心中一跳,覺得剛剛自己的行蹤肯定不能直說,想起剛剛那些領著人走去那宅院的道姑,她心里暗忖著,這三清宮……看起來不怎麼干淨。
「我剛剛走到一半肚子疼,就想著繞回去找一下茅廁,你才沒看見我吧!」她編了一個理由。
靜空看著她走出來的方向,心里有一絲懷疑。
「三清宮地方小,按理來說是不會走丟的,施主剛剛可能真的一時間慌忙,才錯過了。」靜空附和了下她的理由,然後又不客氣的說著,「既然施主今日法事已成,便請下山吧,畢竟靜雲師姊今日是沒辦法再招待各位了。」
方圓為了找人,亮出了安樂侯府的名號,這還是頭回亮出名號後被這麼直接的驅趕,他才正要說些什麼,莫湘蕾卻攔住了他,然後點點頭附和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下山了,還望下回有機會能夠親自拜訪靜雲法師。」
既然莫湘蕾都這麼說了,那方圓自然也沒有二話,想著她身子可能還不舒服才急著走,所以連忙護著她,用最快的速度下山去。
靜空站在原地,並沒有相送,只是在他們兩人轉身後,用陰沉的眼神注視著莫湘蕾的背影直到他們消失在路的盡頭。
「是安樂侯府的人嗎?看來可能會有些麻煩了……」
莫湘蕾一上了馬車就沉默不語,方圓以為她是真不舒服,回頭就讓車夫用最快的速度將人送回侯府,並且準備一回府 就去找大夫來瞧瞧。
可沒想到莫湘蕾一回到府里,開口的頭一句話不是讓他去找大夫,而是問明白了夏侯彧在書房後,就直接去找他。
「這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方圓有些模不著頭腦的想著。
然而,莫湘蕾匆匆跑到書房外,本想敲門,卻又停住了動作。
她知道這件事情其實不怎麼好辦,因為除了她認為的異常狀況外,能夠證明三清宮和那棟屋子有問題的證據一概都沒有。
莫湘蕾開始猶豫到底該不該和他說這件事情。
她想要幫那些人,而沒有他的幫助的話,她一個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但她都決心要跟他分開了,把話說得那麼斬釘截鐵,現在拜托他幫忙,如果事情辦成了還好說,但如果始終找不到證據,讓他瞎忙了場,那她心里可就過意不去了……
就在她陷入了兩難的時候,書房的門主動打開了,夏侯彧那張總是帶著淡淡微笑的臉出現在眼前。
「怎麼了?今日去三清宮出了什麼事嗎?」
夏侯彧輕柔的嗓音宛如宜人的微風,吹拂在心上,讓人忍不住放松,甚至想把所有的想法全都傾訴給他听。
可她卻在月兌口而出之前,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我是說假如……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信嗎?」
夏侯彧挑了挑眉,知道今日出門必然遇到什麼事情,才會讓她突然這樣問。
他沒有半點的遲疑,直接回道︰「自然,你說的我自然是不必懷疑的。」
「就算……有些事情我也沒有確切的證據,甚至只是我自己的懷疑,你也相信嗎?」莫湘蕾覺得自己已經語無倫次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
是想要先得到他的信任,還是就想這麼直接說出今天她發現的事情?
夏侯彧察覺到她的不安,抬起手想要安慰她,可是想起了她上回對于他孟浪行為的過激反應,最後抬起的手只是輕輕地在她的頭發上一滑而過,「沒關系的,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盡避說給我听,說不定不只是你的懷疑。」
他的聲音平緩而有力量,她抬頭看見他眼里滿滿都是溫柔和信任,于是她深吸了口氣後,緩緩地把今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遭。
罷剛在馬車上,她就已經把今日進入三清宮後的事情想過了一遍,發現了更多奇怪之處,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對三清宮抱著懷疑,所以才覺得處處都是疑點。
她先說完自己發現的那些問題,然後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不通的是,如果那些人真的是被拐來的,為什麼會自己走進去那宅子里頭?這無法解釋。
「其次,三清宮的名頭不小,如果每回去的人都有人消失了,那麼不可能沒有風聲傳出來,畢竟我看到的那些女子,大多數人穿著並不是太差,人不見了不可能會沒鬧出動靜來。」
這是後來在車上時她想到的一點,也是讓她懷疑自己的理由之一。
她有些猶豫和害怕的問︰「你說……是不是真的是我想多了?」
夏侯彧一直靜靜聆听,不曾打斷她的話,對于她最後不自信的問話,他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容和肯定的答案。「既然有了懷疑,那就去查查又有何妨?」
他知道她不是無的放矢的人,而且相處這段日子,他很清楚她對刺繡和布料有多了解,所以她基于服飾而下的判斷非常可信,既然她覺得不合理,那必然確實是有問題。
莫湘蕾有些猶豫的出聲,「可如果真的是拐子之類,不可能沒半點風聲……」
畢竟是天子下,就是發生竊盜案都能夠鬧上幾天,更別說是丟了幾個人了。
「無妨,我恰好認識京兆尹,讓他派人先悄悄去打探一番,那也不費什麼事。」夏侯彧一錘定音,直接就把這事情包攬了下來。
莫湘蕾愣愣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後又沉默地想了許久,才緩緩問︰「那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報你這回的恩情?」
夏侯彧沉聲道︰「我不需要你的回報。」
「可……這樣不就等于我欠了你嗎?我……你不讓我做點什麼,我……」她有些慌亂的偏過頭去,偏偏怎麼躲都躲不過他炙熱的眼神。
就像他酒醉那夜讓她無處可逃的炙熱眼神,讓她好些個夜晚都難以入眠。「湘兒,你該知道我最想要的回報是什麼,」夏侯彧看著她,把她臉上的慌亂還有不安都看在眼里。「可是我不想拿這個要求你,否則我跟你師傅挾恩相報有何不同?我不想這樣。」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
一開始,他只是對她抱持著好感,想著就這麼成親也不錯,可是等他看見了她的眼淚,看見她撕開自己的傷疤,把自己最不想讓人見到的那一面暴露出來,就像怕他什麼都不知道,是吃了大虧一般……她這模樣讓他止不住的心疼,也才明白自己已經愛上她。
寧願自己受傷,也不多佔人的便宜,似乎就怕虧欠了人什麼一樣——他是不知道她這種性子是怎麼養成的,這樣的性子,好也不好,雖然讓人覺得可愛,可是在婚事上頭……就讓他覺得有些棘手。
兩人的身分差異本來就擺在那兒,他不在意,也只能勸著她也不在意,可她仍要算得明明白白,顯然還是很在意。
而三清宮的事,即便她懷疑錯了,他也肯定會把事情攬下來的,因為如果沒有這件事,他也很難有其他的突破可以打開她的心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