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大氣的宮殿里擺放了一個個的冰盆帶來陣陣涼意,可大殿中數名穿著厚重官服的大臣們全都直冒汗,屏息等待著坐在上頭的人做出決策。
穿著明黃袍服的男人板著一張臉,俊朗的臉上滿是陰霾,他抿唇看著早已看過許多遍的奏折,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身為一國之君,雖然比不上開國拓土的先祖,但是在守成君主里,他卻有自信算是做得不錯了。但是近年來,天候不好,不是北方大雪就是南方大水受災,耗掉了國庫不少銀兩,後又出了樁江南弊案,幾次派人去沒查出什麼成果,反倒差點引發民亂,現在又有海盜在沿海地區擾民,種種惡耗不斷傳來,他雖然有心操持,卻也開始覺得有些有心無力。
因為皇帝長長的沉默,站在下頭的官員們也有些騷動了起來。眾人都明白,現在是多事之秋,這樣的時期更需要用強硬的手段或法子來一一鎮壓這些亂象,因此所有人心底都浮現了一個不能說的名字——一個平日不會想起也不會輕易提起的人。
只是他們或多或少都听說過,也感受得到那人與皇上的不合,因此誰也不敢輕率開口,只能拐著彎暗示。
坐在上頭的年輕皇帝垂眸沉思,心中有些惱怒和憤恨,光看剛才下頭臣子們的眼神還有那瞬間沉默下來的逼迫態度,他就知道自己非得做出一個自己也不喜歡的決定來。
這樣的情緒,讓他沉默了許久還是沒有說出定論。
下頭的臣子們自然是不敢催促,但是經過冗長的等待,終于還是有人冒著大不韙而大膽進言,那人正是掌管戶部的嚴尚書。
嚴尚書歷經三朝,幾乎六部都混過了,年事已高的他最後留在戶部為國效力,他對朝里的困境相當明白,並且也算是看著當今皇帝長大的,多少明白他的心結。
但他想,個人心結歸個人心結,現在可是朝廷大事,哪里能這樣拖拉,于是就不管不顧的站了出來,目光炯炯有神,朗朗說著——
「陛下,臣以為當今亂象,還是該有個身分足夠也有心計手段之人出馬才能夠平定。」嚴尚書也沒直接說那人是誰,只是把兩個最重要的點給說了出來。一是要有身分,一是要有心計手段,這樣一來能選的人自然就少了。
寒風清微眯著眼,由上往下睨著大膽諫言的嚴尚書,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卻也知道這既是逼迫,也算是替他搭好了梯子,那個決定,他不做不行了。
他短暫沉默後,沉聲反問︰「喔?嚴愛卿可有人選了?」
嚴尚書抬頭,眼里發出精光,鏗鏘有力的道︰「臣有人選,這人就是定南王。」
「定南王」三個字一出,許多曾經見過他手段的人都不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即使是寒風清也不得不承認,若不是那人有著那種缺憾,對權力也沒有,這龍椅自己坐不坐得上都是一個問題。
他在心中輕嘆了聲,表面上卻是不動如山,淡淡的掃過其它人一眼,「有人有其它的意見嗎?」
他這一眼掃過,從嚴尚書以下的官員全都跪倒在地,聲音宏亮的同聲道︰「臣等無異議。」
所有人都垂首跪下,所以沒有人看見寒風清露出無奈又自嘲的笑,但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然後朗聲說著。「既然眾卿都沒有反對,那就傳旨意,召定南王即刻入京!」
旨意一下,所有人再次伏倒,口中高喊,「陛下聖明。」
寒風清不想听那些奉承的話,只揮了揮手讓他們起來,然後自己轉頭就走。
走出宮殿,背對著隨侍的宮人,他仰頭看著高照的日頭,心中自嘲的笑著。
是呀,他是聖明……聖明得只能仰賴那個人的能力,或靠那個人的心計手段來穩定朝綱。
真是有夠聖明!
寒風清如何糾結,朝廷里又是怎麼的風雲變色,遠在山中的齊媚娘和寒鄲零全都不知,這時候的他們正處于一種詭異尷尬的氣氛之中。
這奇怪的氣氛是從寒鄲零醒來那天開始的。
齊媚娘一邊心不在焉的繡著衣裳,一邊不時偷看著半躺在一旁軟榻上看書的寒郭零。
至今已經過了四五天,尼姑庵被燒,里頭的大小尼姑們去找另一座庵堂掛單就解決了住的問題,不過她就麻煩了,人家新的庵堂沒那麼多房舍,不能把她一起接過去住,她想,要不自己回家守孝也行,但她不好自己擅做決定,便托人問了武家,可卻宛如石沉大海,沒半點回音,看來是打算讓她自生自滅了,得不到對方親口允許,不得已,她只能暫且不顧禮俗,藉照料之名厚著臉皮在寒鄲零這里住了下來。
他住的地方雖說是一個小院子,但左右兩邊也是各有一排房舍,不算大,不過安身卻是足夠的,在他的默許下,她便拎著自己的一點東西住進去。
罷安定下來,齊媚娘就忍不住開始想著那天他們沒說完的話,還有兩人的親密接觸。
一次次的想著,那樣的場景讓她又羞又喜又忐忑,因為從那天之後,她可以感覺到他雖然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卻也有些不同。
尤其是他打算拉開兩人的距離這點最為明顯,雖然他的說話行事上看不出來什麼差別,但是她是當事人,哪里有察覺不出的道理。
一開始她思來想去,不明白他怎麼說了那樣的話後就突然變了態度。
那該不會是在捉弄她吧?可後來她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他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難道是因為她說錯了什麼不成?這樣猜測的齊媚娘仔細的把自己那天說過的話一一翻出來在腦子里一再琢磨,最後想到的卻是觀月說尼姑庵被燒毀的事。
一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本來兩個人說得好好的,結果就在他以為自己沒克到她,正要高興的時候,卻發現她還是受他影響了,只不過是晚點發作罷了,難怪他馬上又退了回去,接著開始拉開與她的距離。
唉,只是即使明白了又如何?
她現在還是一個守孝中的寡婦,家里也不是富貴人家,甚至做的還是三教九流里的賤業,這樣的自己,就連當初的武家也是看不起的,否則怎麼會敢逼著她到山上來守孝,過後不聞不問,甚至吃穿用度全讓她拿自己的嫁妝出來貼補?
雖然她有那樣的八字命格可以助他擺月兌現在的境況,不過她不想用這個理由去逼他,要不,她齊媚娘成了什麼人?
而她也不喜歡現在的狀況,要嘛他就把她趕得遠遠的,告訴她,他們不可能,不要管她是不是無處可去、不要偷偷關心她,這樣若即若離的最是令人心煩……
她越想腦子越亂,一個不小心讓針扎破了手,她輕呼了聲,含著自己的手指輕吮,然後急急看著手中的布料。
「還好還好,沒弄髒了。」她松了口氣。
「怎麼了?」寒鄲零放下不知看進多少的書,關懷的看著她。
齊媚娘朝著他笑了笑,只說沒事。沒辦法,總不能把自己剛想的事情給說出來吧?
寒鄲零也知道自己這幾天特意拉開距離的事,她應該是感覺到了,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以前說要一起過,是因為她每天活蹦亂跳來找自己,以為她受到的波及小些,而他可以把她嬌養著當做補償,但如今明明知道自己靠近她的影響這麼大,難道還能固執如常,即使毀了她也要讓她守在自己的身邊直到死去?
他掙扎著,也猶豫著,但總沒有一個結果。
他都忍不住看不起自己,對于軍國大事向來果斷的他,什麼時候這麼優柔寡斷?
說沒兩句,兩人之間又陷入詭異的沉默,最後還是齊媚娘看了看天色,發覺已經不早了,才佯裝自然的說著,「哎呀!都已經這個時辰了,我去看看你那藥浴準備好了沒有。」
寒鄲零沒說什麼,只是沉默的看著她急急忙忙的丟下針線跑了出去,心中全是止不住的苦澀。
不一會兒,齊媚娘不知為何臉色微紅的快步走了進來,「那個……我攙你過去澡間吧。」
寒鄲零大病之後身體還有些虛弱,平常都是觀月或是觀日進來幫忙,今兒個齊媚娘卻說她來攙,他不免覺得怪。
不說男女之別,兩人現在的氣氛,若有親密接觸也著實尷尬。
他雛著眉問道︰「觀月、觀日呢?」
齊媚娘有些不好意思,「觀日一大早就去采買我們幾個人要用的東西,觀月剛剛把藥浴的水弄好放在澡間里了,我模過,還是熱的,不過卻沒看見觀月,約莫是往前頭廟里去了。」
有時候城里也會有人來找,但並不會找到這小院子里來,而是由前頭的師父傳話讓觀月、觀日先去接了帖子,問明來意之後才報到寒鄲零這里,由他決定來人是見或者不見。
寒鄲零知道這是突發的狀況,也不能說什麼,只是,讓她攙著自己去沐浴,或許還要讓她幫著他解衣,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
他光想都全身不自在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帶著些微紅,一邊揮揮手一邊急忙道︰「不用了,觀月想來不久就回來,我等等……」
齊媚娘本來也是害羞的,但是看他這放不開的樣子,反而又有了氣勢。
她沒好氣的嗔了他一眼,杏眸華光流轉之間有些說不清的味道,「再等等水都涼了,難道還要讓觀月再幫你燒一次熱水?那又要花多少的時間?萬一拖延了吃藥的時間,你這身子能拖得起?」
寒鄲零不在意讓觀月再去燒一次熱水,吃藥的時間遲了他也不甚在意,但是顯然這樣的說法不能說服齊媚娘。
齊媚娘見他猶豫,忍不住出言挑釁,「怎麼?難道你是怕了我不成?我一個寡婦都不怕了,你還怕什麼?」
這種話都說了,寒鄲零再別扭下去也沒了意義,再推拖下去,那也太過刻意。
他裝著毫不在意的點頭,任由她攙著他一步步往澡間走去,只是一路上他發涼的雙手還有她緊抿的唇,都說明了彼此的心情並沒有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所謂。
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另外一個人的情緒,他們只專注在逼自己忽略彼此肌膚相觸的地方,然後不斷的安撫自己激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