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元殿內,寒鄲零坐在下首,寒風清坐在上頭,甄貴妃則不敢坐,委委屈屈的站著,不時偷覷著滿頭大汗站在大殿中間的兒子。
寒敬詢不敢相信自己竟被禁衛軍押著從別院走回宮里,一路上有多少人對著他指指點點不說,光是從城外走到宮里,沿路沒休息、沒喝上半口水,踉蹌地半拖半拉被押回宮中,他的腿都快走斷了,著實狼狽。
而當他沒頭沒腦的被押至集元殿時,他總算知道自己惹上不該惹的人了,但是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他還是猜不到。
看見父皇黑著臉,母妃一臉忐忑不安,反倒是那個不知身分的男人悠哉的坐在軟椅上,寒敬詢心中一凜,焦慌的陷入各種思緒、揣測中。
一聲父皇還沒說出口,寒風清已經先聲奪人的怒斥道︰「孽子,還不向你皇叔認錯!」
皇叔?一時之間,寒敬詢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皇叔,但一個激靈,他赫然想起自己的確還有一個幾乎不曾謀面的皇叔,但他不是……
甄貴妃也在一旁急急勸說著,「就是!這都是一場誤會,自家人鬧著自家人了,快快跟你皇叔認錯,大家好好說話。」
他驚訝的看向寒鄲零,才剛要跪下認錯,卻被寒鄲零用一句輕飄飄的話給擋住了。
寒鄲零對于把兒子養成這樣的甄貴妃沒有任何好感,對于她想要抹平事情的話也充耳不聞,只是淡淡地說︰「順王這禮我當不起。」
甄貴妃尷尬了下,扯緊手中帕子,寒風清也知道這件事難善了,但是又想著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自家親人何必鬧到這種地步。
他沉聲開口,「哪里有當不起的,他們幾個小的幾乎不曾看過你,就算不為這事兒,也該好好的跟你磕頭見禮。」意思是這事兒是小的,不必再提了,現在這禮是因為兩人親戚關系所跪的。
就一個帝王來說,寒風清子嗣並不豐,總共只有八子二女,而八子里有兩個早夭,以至于他對于其余子女都厚愛非常。
所以即使知道寒敬詢行事不妥,也是放縱之,只是沒想到他會招惹上最不能惹的人。
寒鄲零看了看自己的四哥,他語氣中雖是教訓,但聰明人一听就懂,那也是變相要他爽快接受佷兒的道歉,自此恩怨一筆勾銷。
他眼中閃過一道冷光,心中冷哼,抿唇不接下皇帝的話。
以為三言兩語就能讓他放過那兔崽子,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皇兄說錯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先國後家,哪有混為一談的道理。」寒鄲零望著寒風清,強硬的一字一句說得明明白白。
今兒個這件事情他絕對不會退讓。
這浪蕩子過去這樣的混帳事不知道做了多少,若今日沒有他在、沒有他護著,媚娘會有什麼下場,他連想都不敢想。別的姑娘若受了這樣的委屈,除了認命外,家里或許尚有父母勸慰,或有兄弟姊妹為她出頭,但是她有什麼?
媚娘只有他一個人,若是他不護著她,她便如同浮萍飄流在人世間,她的委屈在上位者眼里連螻蟻也比不過,她只不過是可以隨意踐踏的人,甚至會認為今日的事情對她來說是一種恩賜。
所以他不平,他要站出來替她討公道,不只是因為她曾許諾和他生死與共,更為了她剛剛上藥被疼醒時,還囑咐他別為她和皇子、皇帝作對。
連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著他,他又何嘗不敢為她討一個公道回來?!
寒風清從來沒見過幼弟這般強硬的模樣,無法理解的問著,「難道你要因為一個女人,懲罰你的親佷子?」
寒鄲零笑了,宛如曙光乍現般溫暖耀人,讓所有人瞬間看花了眼。
微笑後,他一字一句說著,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皇兄,您嘴里的那個女人,是臣弟衷心所愛,是臣弟的掌中寶,是臣弟的命!」
這樣簡單的幾個字,震懾住了殿內所有人,尤其是甄貴妃,身為一個女人,如果有哪個男人願意像寒鄲零對她這樣付出、這樣說話,哪怕是要她立即死了都值得。
只是,心中雖有感動,但他要教訓的是她兒子,她怎麼樣還是得站在兒子這邊。
至于寒風清,還想著要讓幼弟去查江南弊案,見他把話說得如此明白,也知道自己不能袒護太過了,只得對著兒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讓他自己解決。
寒敬詢沒想到這個叔叔常年不在京中,卻有這樣大的權力,連在皇帝面前都敢說一不二。知道自己今天若不先服軟便討不了好,他立即干脆的跪下,用滿是懺悔的語氣說︰「是佷兒不對!還請皇叔教訓。」
寒鄲零斜眼睨著他,輕聲問︰「喔?哪里錯了?」
寒敬詢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的反問,他一時語塞,心中卻是暗恨道,這話不過就是走個過場,他這麼較真,擺明是要落自己的面子吧?!
本來就因為剛剛被拖著游街,怨氣已經不小,現在又被如此問話,寒敬詢實在對這突然冒出來的皇叔恨得不行。
但即使再不甘心,他還是咬著牙道︰「佷兒不該有眼無珠,不該冒犯了皇叔的人……」
寒鄲零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輕應了聲,然後手指輕敲著椅子把手,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里發慌。
餅了半晌,他才慢吞吞的開口,「所以呢?你自己覺得該受什麼罰才好?」
受罰?寒敬詢不曾想過自己還要受罰,他堂堂一個皇子,跪得腳都發麻了,而且也坦承有錯了,難道還不足夠?
那女人不過就是個普通百姓,他也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就是讓幾個嬤嬤教訓了下,若不是情勢所逼,他何錯之有!何必認錯!
他一時之間沒藏住心緒,讓寒鄲零抓到他一剎那浮現的忿懣,寒鄲零似笑非笑,眼底冷如冰潭。
「說說吧!你覺得自己該受什麼罰。」他頓了頓,嘴角勾起懶懶的一笑,「我記得私闖他人民宅是監禁一個月,擄人妻女則是鞭數十。你說說,你要挑哪一種?」
甄貴妃剛剛在皇帝的眼神下,強壓著替兒子說話的沖動,如今听到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兒子怎麼也是天清皇朝的七皇子、順王爺,下跪已經是給足寒鄲零面子,還說什麼監禁、鞭數十,那樣的屈辱她怎麼可能讓兒子去受?!
甄貴妃沖上前去抱住兒子,哀戚地喊著,「皇叔還請高抬貴手吧!不過就是一個賤民,也不知道生得什麼狐媚樣才引得我兒……」
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聲落下,快步上前的寒鄲零慢慢的收回了手坐回軟椅上,甄貴妃還傻在原地,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寒敬詢不敢相信寒鄲零竟然連後宮妃子也敢打,更不用說他母妃已然是後宮第一人,他猛然站起,語氣也毫不客氣。
「你!太無……」
他話還沒說完,寒風清已經先開口質問寒鄲零。
「長福,這也太過了,甄貴妃畢竟也算是你的兄嫂。」寒風清的語氣有著濃濃的不悅。
寒鄲零也同樣冷眼回望,「臣弟已經說過了,她是臣弟的掌中寶,這女人出言不遜,臣弟就是打她又如何?怎麼,皇兄要為她撐腰嗎?」
寒風清看著臉上浮現五指紅印的甄貴妃,又看了一臉冷然,宛如修羅般的幼弟,頭痛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他長嘆一口氣,只想趕緊了結這一場鬧劇,于是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們各退一步,別鬧了,至于敬詢你看著辦吧!監禁和鞭數十是絕對不行的,畢竟關系著皇家體面。」他一語定案,說白了自己的底線,至于其它的也只能由著寒鄲零。兒子和甄貴妃的委屈,就他之後再另外彌補吧!
寒鄲零看了兄長一眼,也不再堅持,「行!鞭數十不成,那就直接大板伺候,直接在這里打,關上了門也不會有人知曉。」
寒風清還想說些什麼,寒鄲零卻提前一步開口,眼底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皇兄,這是臣弟最後的堅持。」
寒風清自知自己剛剛已經說了底線,人家也的確做了讓步,自己再反對有失厚道,最後也只能偏過頭不去看兒子的眼神,下了旨意。
「來人——」
當寒敬詢被壓在長板凳上,感覺一下又一下的板子重重落在身上時,他眼中看到的是父皇的無奈,以及心酸不舍地抹淚的母妃,最後則是寒鄲零,他一臉什麼都與他無關的模樣,只是冷笑著看戲,彷佛光是這樣的處罰還遠遠不夠一樣。
寒敬詢咬著牙,忍著一次次因疼痛而要竄出來的哀鳴,眼神凶狠得幾乎要射出刀子來。
今日之仇,他記下了!假以時日,他必會還以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