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提著大包小包搭了船離開西南地界時,懷孕三個月的阮芝盈因為現在多愁善感的體質作祟,哭得一發不可收拾,整整哭了兩個時辰,幾乎把眼楮都給哭腫了,把易穆德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著是不是要折返回去的時候,她才停下了淚,然後倒在床上睡了一個長覺,接下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變得無比的正常了。
易穆德可不敢在這個重要時刻再去踫她的淚點,就怕一哭起來又沒個完結,只隨時留心著她,就怕一路上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阮芝盈個人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除了從西南出來的時候,搭了一小段的馬車顛簸得很,但後來就轉而搭船北上,要說搖晃其實很有限,平日里若夜宿碼頭時還能夠下船走走看看,只除了偶爾會迎風流淚這點讓她覺得有些羞恥以外,其他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是正在被養肥的母豬,鎮日吃吃喝喝的,過得可舒服了。
或許是因為順風的緣故,這一路上即使並沒有特地加速,但回京城的速度仍比當初易穆德下西南的時候快上許多,原本預估會在過年前到達,結果等到了京城,日子比他們預估的還要早上七天。
以至于當宛心玉收到消息的時候,易穆德都已經攙著阮芝盈往內院走了。
宛心玉在外人面前,那絕對是端莊規矩,不會有任何失禮的舉止,即使現在來的這個人是不受她歡迎的兒媳婦也一樣。
她忍著心里頭的一把火,冷著臉就這麼坐著,听著外頭傳話說人來了,她也不吭聲,端著茶盅不發話,一屋子的丫頭婆子也沒人敢出聲,安靜的站在一旁,就像里頭沒有半個人在一般。
宛心玉端著架子想要給不肖子和那個女人下馬威,可惜她忘記了,自個兒生的是混世魔王,那無賴的性子常常讓她頭疼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根本就是為了打破她冷靜的一面而生的。
就在她還打算繼續晾個一炷香再把人給叫進來的時候,卻看見易穆德已經在沒人幫他通傳的情況下,直接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手上還攙扶著一個挺著圓圓肚子的少婦。
「你——」宛心玉驚愕地站起身。她這些年已經很少這樣大驚小敝了,可是當她看著那個女子挺了一個大肚子的時候,她還是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上回的書信明明只寫娶了一個媳婦兒,怎麼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娘,就是許久沒見我也不用行這樣的大禮,坐著就行,何必還站起來迎接呢?」易穆德最擅長的就是自說自話,明明剛才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心里也明白這是母親不樂意他這樁婚事的反彈,可他卻把這件事淡淡地揭了過去,反倒把母親說得好像很歡迎他們一般。
阮芝盈這三個月來,在船上天天听著易穆德給她洗腦他家里的人有多和善,尤其是婆母長公主,那就是只紙老虎,或者說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起來嚴肅那絕對是假象,其實心里軟和,讓她盡避親近。
她本來在外頭還有些忐忑,現在看著他們才一進門,長公主身為長輩卻還站起來迎接他們,她也真的就這麼相信了。
長公主真是善體人意的好婆母,肯定不難相處。阮芝盈這麼一想,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看著長公主的眼神也少了緊張和怯色。
宛心玉那是打小在宮里頭長大的,在滿是人精的宮里,有時候一句話都能夠揣摩出十來個意思,阮芝盈那單純的神色變化怎麼能瞞得過她,她下意識地看向易穆德笑嘻嘻的模樣,忍不住在心中咬牙。
肯定又是這個渾小子說了什麼!
可既然人已經進來了,宛心玉也不會故意做惡人,又把人給趕出去,只是眼楮不停地往那肚皮上瞄,估算了下月數,忍不住瞪了易穆德一眼。
「既然身體不舒適,怎麼不早點啟程?瞧瞧,肚子都這麼大了,一路顛簸,也不嫌麻煩。」宛心玉沒說的是,要是知道有孕怎麼還死命跟著回來?不如留在鄉下地方就成。
這也是她拐了個彎,諷刺阮芝盈是個貪圖富貴的,連孩子都不顧了。
只可惜听得懂這話的人,整屋子都能算,就是不能算上阮芝盈。
阮芝盈那一根筋的思路,完全想不到那麼深的含意,她反而用一種感激的眼神看著宛心玉,覺得自己是真的掉到福窩了。
長公主半點也沒有瞧不起她這鄉下媳婦兒的意思,反而還主動關心起她的身子來,這得是多大的榮幸啊!
易穆德看著這一幕,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覺得自己娘親大約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性子的人吧,說話做事都是直線思考,完全不會轉好幾個彎去想背後是不是有什麼意思。
真是單純的可愛!要不是顧慮著現在場合不對,他都想好好搓揉一番自己的小媳婦兒了。
宛心玉是真沒見過這種人,也不覺得阮芝盈真的單純如斯,而是覺得這姑娘果然心機重,表面上讓人抓不著任何小辮子。
「這倒不是,我們未滿四個月就上路了,還是問了大夫說沒問題才啟程的,只不過那時候月分還淺,瞧不出什麼,後來見芝兒肚子大得離奇,半路又尋了大夫來看過,這才知道……」易穆德賣了個關子,就是想要讓母親來猜。
這也是他慣常的把戲了,宛心玉連理都不理,直接望向阮芝盈,「你來說。」
阮芝盈沒想到自己還會被婆母點名,但是剛剛她的一番話早已經自己打消了對她的懼怕,所以反而少了怯色,大方的說著,「大夫說肚子里怕是有兩個孩子呢!」
「兩個孩子?」宛心玉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懷雙生子的,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
提到孩子的話題,阮芝盈忍不住多話了一句,「是啊,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吃得太多了,導致這肚子膨脹得比別人快,哪知肚子里頭竟是兩個。」
提到孩子,她眼里閃著初為人母的溫柔,宛心玉自然也察覺到了,看了一眼後,她心中對于阮芝盈的評價總算沒有繼續往下落。
這樣的眼神倒不是不能裝,只是若是連慈愛溫柔都能夠裝得出來的話,那這女子的心機之深,只怕就超乎她的想像了。
宛心玉看著兩個人風塵僕僕的樣子,隨口問了幾個話題後就讓人先帶著阮芝盈下去梳洗,至于那個同樣一身疲憊的易穆德則是讓她給強留了下來。
外人一不在,宛心玉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她冷冷地哼了一聲,手里的杯子撞擊桌子,發出一聲脆響。
「你真行啊!翅膀硬了,不過出去幫皇上辦差事,連媳婦孩子都給置辦回來了!」
易穆德知道自己娘親的想法,也知道自個兒玩心眼說不得還玩不過她,也就老實的說了自己的心里話。
「兒子這不是頭一回動了心嗎,想著路途遙遠,就干脆先成了親,訂下了名分再說,至于孩子……這可不能怪我,我又不是柳下惠。」他攤著手,一臉的無奈樣。
本來就是,難不成娶個媳婦兒回來當擺設不成?別人可以他可不行。
宛心玉知道這破孩子說話沒有禁忌,什麼渾話都敢說,瞪了他一眼,重重的吐了幾口氣,才把話題又給繞了回來。
「要我說,雖說有了孩子不怎麼好辦,但是趁著京里頭還沒有你已經成親的風聲,把人給送到別莊里頭,然後我趕緊給你說一樁親事,那女子你要喜歡就留著,可是你正室夫人的位置,我絕不會讓那個村姑來坐。」
易穆德知道母親這一番話肯定是從先前那封家書之後就開始盤算了,雖說多了孩子這一個變數,但是母親很快想到了解套的法子,就是不打算承認這門親事,也不打算承認阮芝盈母子的身分。
易穆德收起了微笑,淡淡說著,「不可能,那是我的媳婦兒,我的孩子,怎麼就不能承認了?娘,您不承認也無妨,我自個兒認就行了。」
「你——冥頑不靈!」宛心玉怒得拿著杯子往他腳邊砸,臉上閃著無法掩飾的怒氣,「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的妻子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娶那個村姑進門,京里頭就會都是笑話你的聲音,還有,瞧她那傻乎乎的樣子,如何能管好一個府邸?如何能夠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你娘家的助力?」
明明是她親生的兒子,卻處處不像她,甚至也不懂得她的一片苦心,就跟他爹一樣,說喜歡書畫就整日沉迷,甚至四處流浪,只為追尋什麼有靈性的畫作。
老的這樣,小的也這樣,一個個都不願留在府中,也不顧她費盡心機替他們籌畫的前程。
他們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為她是皇上的親姊,又在奪位之爭上站對了位置,今日哪來他們這些富貴榮華,哪里來的本錢可以任性?
要知道,與皇上同父同母的兄弟姊妹可不只有她一人,而那些人一個個都被趕離了京城,還不就是因為當初選錯了人嗎?
她人還在,皇上就得高看一眼,可她要是不在了呢?駙馬不入朝,至于兒子,除了前幾年曾帶兵出征取得幾場勝利,後來還不是得奉召回京,只能在京里擔任閑?
那是皇帝,在家人之前,他先是皇上,然後才是親戚,他想用她這個長姊的人,又怕她的人攬了權,提早站隊參與皇子們的爭位戰,所以才寧可讓兒子走得遠遠的往西南去,也不打算讓他回軍營。
兵權太重要又太敏感,皇上不可能把這個權力一直放在他人的手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