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北和他互報了名號,客氣的推辭兩句,見江水平仍沒有離開的意思,沈亭北忍不住暗暗皺眉,暗忖著這人實在是有些不會看人臉色。
江水平自然明白這樣糾纏不休會惹人懷疑,但是他實在是很好奇,那個一直躲在兄長後頭的姑娘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厭惡他。
難道他過了一晚就突然變得面目可憎了不成?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再過分熱心下去了,否則必定會招得這兄妹倆更多的懷疑還有厭惡。
他笑了笑,朝自己的小廝招了招手,吩咐兩句,小廝馬上去取了傘遞到他手上。
「這春日的天氣最是捉模不定,怕等等船還沒到岸就下了雨,這把傘就先放在你們這船上,以免沈姑娘身子已然不適卻又沾濕了衣裳。」
沈亭北本來還想拒絕,但不知道是春天的天氣真的太過變化無常,還是他說得太準,竟然真的下起了蒙蒙的雨絲。
春日的雨,一陣一陣的,不會太大,但是綿綿密密的,一下子就弄濕了衣裳。
沈凝香的臉色更差了,完全不敢相信這樣巧合的事情還真的發生。
不好表現得太得意,江水平臉上維持著溫文君子的淡笑,親自打了傘,就想遞給沈凝香,只是當那握著傘的手伸到沈凝香的眼前時,她卻像嚇了一大跳,退了大大的一步。
電光石火間,沈凝香來不及反應自己即將落水,只看見江水平一臉的錯愕以及沈亭北驚慌的神情。
在落入水里的瞬間,剛剛手指拂過的湖水以一股讓人難以想象的冰冷包圍住自己,甚至竄入她的口鼻。
罷入了春的衣衫還是有些厚重的,所以入水後身上的分量便急速的增加,讓她即使想要試著往上游也難以辦到。
透過水面,她看見了江水平那模模糊糊的臉,他似乎想要伸手抓她,她忍不住張口,一大口水瞬間又嗆入口中。
她忽然不想再掙扎了。
她也不知自己會這麼想是因為死過了一次,對于死亡不是那麼恐懼?還是因為其它?
但她很清楚大哥是不會泅水的,那丫鬟亦是,至于那些船家和小廝,若今日落水的是男子自然會義無反顧的跳下來救人,但今日落水的是個姑娘,就是他們會泅水也不會主動跳下來。
而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被江水平那男人給救了!
她怕,這樣的害怕是從今天一看到他就開始。
她的恐懼源自于曾經的不堪經歷,即使已經重生了一個多月,她仍舊是怕,怕醒來後看見的還是那落雨的芭蕉,怕自己還是那個侯府的姨娘,怕自己還是抱著無邊悔恨,卻還撐著一口氣的自己。
尤其是她自以為重來一回能夠改變,卻驚恐的發現,有些事情即使拐了彎,卻仍回到上輩子的軌道。
這樣的發現讓她恐懼不已,甚至感到絕望,有種干脆死了算了的心情。
起碼在這里干干淨淨的死了,也比最後落了個污名,還拖累了家人來得好。
沈凝香平靜的閉上眼,放松了身子任由自己往下沉去。
至于這一回人生究竟是重來了,或是莊周夢蝶,或許再死一次,老天就會告訴她吧?
就在她的胸口因為無法呼吸而感到疼痛,甚至整個人都暈暈沉沉時,忽然感覺自己的衣衫被人猛地抓住,接著是一股溫熱。
她迷迷蒙蒙的張開眼,只看見一個剛毅的側臉,能夠感受到那人健壯的手臂就這樣環在她的腰間。
扁亮和嘈雜的人聲在他們破開水面的瞬間達到最大,她甚至沒了說話的力氣,只能讓那人抱著她上了船。
沈凝香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但是想來應該狼狽得很,在看見一臉擔憂和驚慌的哥哥時,她虛弱的對他笑了笑,然後就再次陷入黑暗中。
陸排雲向來習慣在清晨的時候到湖邊跑跑鍛煉身體,有時候還會自己撐了船,到湖上喝點小酒,或是釣兩條魚回去加菜。
只是今日他在船上釣魚時,竟見本來沒什麼人的湖面出乎意料的多了一些訪客,他本來不想理會,想著等他們走了或離得遠些就上岸,誰知道,兩艘船上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竟然讓人落水了也沒人下水去救。
這湖水看起來清澈,但水卻極深,這群人光在船上喊,用竿子去撈根本就沒什麼用!這些想法不過是一瞬間閃過,他已飛快的踢掉鞋,直接躍入水中。
他一開始就直接往較深的地方找,因為人一落了水,越是掙扎下沉得越快,他本來還想著若那姑娘掙扎得太厲害,自己免不了得先弄暈她,以免人沒救上來自己也要賠上小命。
不料,事實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不過望了她一眼,他就發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水里,隱隱約約透著湖面上的光,朦朦朧朧的籠罩著那女子,她寬大的衣袖和裙擺像是落入水中的花瓣,一層一層的蕩漾開來,隨著水流飄蕩旋轉。
女子閉著眼,沒有掙扎,自然的隨著湖水擺蕩,一頭烏絲在水中散開,襯著她精致的容顏,他一瞬間以為自己見著的不是溺水的人,而是水中仙。
他游過去將她拉住,手輕扣著她的腰,一手向上劃動,因為她沒有掙扎,倒省了他不少的力氣。
出了水面,他也沒去自己的船,而是哪艘近就先上了哪艘,才剛把人拉上船,就听上頭那一堆人喊著找大夫、讓船夫快點駛到岸邊,卻沒想到該先給溺水的人做一點急救的措施。
真要等上了岸再等大夫來診治,這小泵娘早就死了!他在心中碎道。
他蹲子,手直接放到沈凝香的月復部,正要下手擠出她肚子里的髒水,卻被人猛的拉住了領子。
沈亭北焦急的大喝,「你要對我妹妹做些什麼?!」
罷剛沈凝香一落水,他整個人都懵了,找人拿著竿子撈卻撈不到人,又瞧在船上唯一的丫鬟不會水,若真的讓旁人下去救了,妹妹的閨譽也就沒了,心中一狠,他決定拚著自己的命也要救妹妹,就月兌了長衫要下水去救。
只是沒想到他才被小廝丫鬟慌忙攔住,就見一個男人拉著妹妹上了船,他立刻轉頭吩咐船夫快點到岸上的時候,再回過身來,就看到他那髒手竟然模到了自家妹妹的身上。
這時候可不管什麼恩人不恩人了,就這行徑,便讓他恨不得直接把人給扔下湖。
陸排雲終于知道剛剛在一旁亂喊的人就是女子的哥哥,雖然不是很想理會他,還是耐著性子抽空說︰「幫她把吞下去的髒水給弄出來,要不然不用等船靠岸,你就可以準備替這姑娘辦喪事了。」
沈亭北被他一堵,臉色一黑,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但是看著這男人對自家妹妹動手動腳他實在是辦不到,忍著氣沉聲說︰「那我來!」
這次陸排雲連看都不看他,直接反問了句,「你會?」
沈亭北再次黑著臉退了,因為他向來學的是聖人之道,經史子集,哪里知道溺水的人該怎麼救?
看著一邊的江水平,心中忍不住有些遷怒,若非這人糾纏他們,妹妹豈會落水?今日果然是個不適合出游的日子,要不怎麼會接二連三的出這些事?
不知道自己被遷怒的江水平臉色也是不好,看到自己中意的姑娘讓別的男人踫了,是個男人都會心情不好的。
江水平向來自傲慣了,這時候是絕對不會想到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沈凝香根本就不會落水這件事。
陸排雲沒理會身邊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徑自忙著救人,他把沈凝香月復中的污水給擠壓出來後,看她氣息平穩,應該沒有其它東西噎在喉嚨里,才皺著眉抬頭說道︰「現在還下著雨,就算不大,你們也不知道拿把傘替她撐著?」這些人是站在這里看戲啊?
沈亭北被一個外人這麼指責,表情尷尬羞窘,而手上還拿著傘的江水平則是臉一陣紅一陣白,手中拿的傘是放也不是撐也不是。
此時,沈凝香虛弱的醒來,听著陌生的聲音在指責著哥哥,隨即沙啞的說︰「別說哥哥……」
陸排雲嘴角勾了勾,看著面前的女子一身狼狽,嘴角還有剛剛吐出來的污水痕跡,一開口卻先幫他人求情,不禁好笑的道︰「你哥哥又不是孩子,還要你這個連話都說不好的人來操心,可真是讓人羞死了!」
沈凝香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猛的咳了起來,但惱火的眼神卻直勾勾的瞪著眼前的男人。
「行了行了!他們都沒說什麼,你一個小泵娘有什麼好生氣的。」陸排雲看著她倔強的樣子,忍不住屈服了。
他也不是真心想要挖苦旁邊這些人,只是看不下去他們想要救人卻又顧慮禮節和規矩,說話才不自覺尖刻了些。
話說這是誰家教出來的姑娘?個性脾氣拗得不可思議,而且關心的重點不是自己反倒都是別人,她真的明白自己才是落水差點沒救的那個人嗎?
他沒注意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又讓身邊一群人尷尬不已,一時間船上再也沒有半個人說話,無邊的沉默彌漫開來。
幸好這個時候船靠岸了,也總算打破了這份尷尬,否則只怕沈亭北自慚得想是不是該跳下湖算了。
上了岸,江水平不敢多留,直接告辭走人,其它在岸上的丫頭們連忙把沈凝香扶到馬車上,為她換衣取暖,沈亭北雖然一肚子氣,卻還是沒忘了感謝眼前這個說話不好听的男人。
「感謝這位兄台救了舍妹,請問貴姓大名,待日後舍妹好了必當上門回報。」
陸排雲神色平淡,「不用了!反正不過是順手而已。」
沈亭北板著臉,正正經經的說︰「兄台救了舍妹,這對我們來說都是極大的恩情,必定要有所回報的。」
沈亭北非要這麼說也不是沒原因的,現下有不少人都看見是他抱著自家妹子上了船,這清白一事就怕人講究,而且誰知道他是真心不求回報還是以退為進。
目前兩人都還沒自報家門,若是能夠用銀兩打發是最好的了。
他心中的盤算陸排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促狹的看著沈亭北許久,直到差點讓沈亭北打寒顫時,才慢悠悠的說著。
「有時間要回報我什麼的,還不如回去好好的練練泅水,要不下次若是哪個人又落了水,可不見得能找到恩人報恩,而是要到地府報到了!」他說完施施然走了。
這話刻薄又好笑,幾個路過的人聞言忍不住捂嘴。
沈亭北從來沒被人這麼打趣過,頓時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顫抖著,恨恨的說︰「真是粗鄙莽夫!粗鄙莽夫!」
沈亭北惦記著沈凝香也不敢多留,讓丫頭們收拾好了就上了馬車直奔醫館去。
這趟春游,可以說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等馬車走得遠了,剛剛本已先走的陸排雲從路旁的大樹後走了出來,遠遠的看著那輛已經遠離的馬車,手中攢著一個梅花樣的耳釘,神色有些復雜。
春風拂過,他的鼻間彷佛還能聞見那姑娘殘留在他身上的淡淡香氣,宛如梅花,沁入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