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愈看見袁熹明一個人上門的時候,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一臉淡然地坐在蒲團上,身前擺放著一架七弦琴,手指輕挑抹捻,看起來悠哉閑適,一身白衣襯得他飄然似仙。
「你來了。」白子愈看著他,像是沒注意到他陰沉的臉色,反而對于他試圖表現出來的平淡無波而覺得有趣。
「是,這就是我的答案。」
「袁大人,我以為你可能會是文武百官里的一道清流,沒想到這次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真讓人有點失望。」白子愈的聲音輕柔,但那滿滿的嘲諷意味,卻極具攻擊性。
對于他這樣的指控,袁熹明不以為意,只是冷笑以對,「在身為一個監察御史之前,我首先是一個男人,若是我為了自己的前程,要把我的女人拱手相讓,那這個官我不當也罷!」
這句話似乎是挑動了白子愈的興趣,他正眼看向袁熹明,他身上的確有一股正氣,只是身上那小小的一點黑氣,讓白子愈頗感興味地笑了笑。
「每次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忍不住變身,這樣的感覺不好受吧?」白子愈突然說道。
他的一句話讓袁熹明臉色一變,但很快就又恢復正常。一個據說無所不知的男人,就算突然說出他隱藏的很好的秘密,似乎也不怎麼奇怪,更不用說秘密一旦超過兩個人知道,其實就已經不算是秘密了,不是嗎?
「白師傅消息靈通,只不過那是我個人的事,跟我們現在談的事情半點關系也沒有。」
白子愈勾唇笑了笑,「無關嗎?你說前程不能用人來換,那如果我說,我能夠幫你解咒呢?解咒後,你把人給我,如何?」
不可否認的,在听見他真的能夠解開自己身上的組咒時,袁熹明的確恍神了一下,但他馬上也沉下了臉,定定地看著白子愈。
「白師傅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一再試探又有什麼意思?對你來說,或許她是一個可以被交換的對象,但是對我來說,那是我要攜手一生的人,她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是任何東西都不能夠拿來交換的。」
看著他堅定的神情,白子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臉色一凜,嘲諷的笑容里帶著冷意,「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有價碼。沒有背叛,不過是因為還沒有出到滿意的價位,你不換,不過是覺得我出的價格不夠高罷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訴你,人我是要定了!代價是解除你身上的咒語,還有假酒的人證、物證,我都能夠幫你找來,你覺得如何?」
袁熹明不知道一個琴師為何能夠說出這些話,但是從石垣跖那里查到的消息看來,白子愈絕對不是空口說白話的狂妄之人,雖然他為何會待在教坊司的理由還沒查清楚,但他手上能動用的力量不容小覷卻是肯定的。
白子愈的話對別人來說或許有效,但是對袁熹明來說卻是一個笑話。那是他放在手心的心尖子,好不容易用盡心機把人給拐到京城,為的可不是要讓人半路攔截的。
「看來白師傅不明白什麼叫做無價之寶。總之,在下今日就只是來告知這件事而已,先告辭了。」
「等等,我說你可以走了嗎?」白子愈淡淡的說著,手指輕敲了琴桌下,「我說了,人我是要定了,不拘什麼條件,你就開價吧!」
袁熹明很少動怒,尤其是後來身上又帶了這個詛咒,為了怕情緒起伏太大,幾乎是不會動怒的,只是這回看白子愈這般咄咄逼人,他快要壓不住心中那股怒氣,身形隱隱約約的開始有了變化。
白子愈也不怕,就這麼冷眼看著,兩人正對峙時,他身後的屏風直接被人給推了開來,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只怕早就讓屏風給砸中了頭。
這個變故不只逼得白子愈站起身,就是袁熹明也愣在那,錯愕的看著站在屏風後頭的涂千雪。
「你怎麼會……」袁熹明一愣,隨後猛的看向白子愈,「是你?!」
一想到她有可能是被他給綁來的,袁熹明心念一動,本來就已經忽隱忽現的身影直接變成了一只狼,衣裳碎裂了一地,眼神血紅的要撲殺他。
白子愈無動于衷,不過輕輕一揮,袁熹明就像被定住了身體似的,只能發出怒吼聲,卻動不了半分。
涂千雪見狀,急忙站到他身邊,然後冷眼瞪著白子愈,「你對他做了什麼?」
她實在看不懂白子愈,或者該說,白子愈根本就不想讓人懂他。
早上,在袁熹明出門後,她就被擄到這來了,她想問清楚他的目的,他卻只是讓她安靜地待在屏風後,說是要讓她看一場好戲。
等兩個人的對話進展到他執拗的非要袁熹明做出選擇時,她就明白他今天的目的是什麼了。
他想讓她看的,就是袁熹明會如他預料般,說出用一個代價來交換她的場景。
白子愈就像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等著他們上演新一輪的掙扎悲傷,只可惜他萬萬沒想到,就如同袁熹明對她的執著愛戀,她也早在不知不覺中,就把袁熹明放在心中最深處。
罷剛在屏風後听到這一切,听見袁熹明毫不動搖地說自己是他的無價之寶,那心中快要滿溢而出的感動,讓她忍不住站了出來。
白子愈看著那站在一起的一人一獸,冷哼了一聲,「沒什麼,只是讓他安分的待在原地而已,我可不想話還沒說完,就讓一只蠢狗給咬斷了脖子。」
「他不是蠢狗,你嘴巴放干淨一點!」她像是被惹怒的母獸,站在袁熹明的面前,強力的捍衛著他。
不管他是什麼模樣,他都是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所以即使她不習慣在外人面前用言語訴說自己的愛情,但在這一刻,她願意放下自己的堅持。
白子愈不明白她的堅定是從何而來,只覺得這一切都不符合他預想中的劇情,忍不住又問︰「難道你沒看見嗎?現在在你身邊既愚蠢又丑陋的生物,就是你所愛的男人,看到這樣的他,你還會愛著他嗎?」
不只是白子愈等著她的回答,就連袁熹明也全身僵硬,期盼著她的答案。
涂千雪淡淡一笑,該是對著白子愈說的話,卻滿是繾綣的望著獸身的袁熹明。
她的聲音清亮,卻有著化不開的柔情,就這樣進入兩個男人的耳中,一個化成了蜜,一個化成了銳利的刺,戳進心坎里。
「我愛他,無論他是什麼樣子。我愛他,是愛著這個人的靈魂,愛他看著我的眼里有著與我同樣的愛戀,不管他受到什麼詛咒,不管他是什麼模樣,我都愛他。」她說著,手輕撫過袁熹明頭上有些發硬的毛發,眼眶里是滿溢的柔情,還有堅定不移的信念。
袁熹明的眼里滿是溫柔,就像這些日子以來,守在她身邊時,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望著她。
他怎麼能夠忘了呢?忘記她曾經一句句、不斷地訴說著她的保證,結果他居然一下子讓白子愈動搖了心神,還為此而緊張,現在看來真是太可笑。
白子愈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只是這回,涂千雪打斷了他。
「白子愈,你相信這世界上有愛情嗎?我想你是不相信的,就像以前的我一樣,因為我曾經那樣相信過的愛情卻傷我最深,所以我再也不信了,可是,這世界上還有那樣一個人,把我放在心上,願意給我他的一切,願意把我當成他的掌中寶,寵著疼著。我想,即使這一次還會受傷,我也願意再相信一次,相信這個人就是老天給我最後一次的愛戀。」她淡淡一笑,「我是這麼相信的,你覺得呢?」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回憶里的許多難堪和傷心都化成星光,慢慢地在她心底淡化。
曾經愛過不該愛上的人,曾經和一個人共同說著永遠,但最後那人卻看上了另外一個更能助他平步青雲的人,她被果斷地放棄,而如今,那些被丟下的失落、那些曾經對自己的質疑,似乎都化成一個又一個的泡泡,融化在袁明熹給予的珍惜呵護里。
她很好,所以才有這樣一個男人愛著她,鼓勵著她再次勇敢去愛,並且大聲的說出來也不覺得羞恥。
白子愈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來歷神奇的女人告訴他什麼叫情,他只覺得一切都太過荒謬,荒謬得讓他的心忍不住痛。
或許是因為這一幕是他幻想過許多次的美夢,就在他以為這永遠只是夢的時候,卻發現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愛情,反而令他越發不是滋味了。
白子愈陰沉沉的看著那個身在幸運中的袁熹明,重重的吐了口氣,「罷了,倒是我白做了這惡人,本來想讓你們瞧瞧,這世間不管男人或女子,在利益面前有多薄幸的……」
「那樣的人我已經看得夠多了。」涂千雪輕哼了聲。
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已經遇見過一個了,如今穿越到古代,若是又遇上一個,那就不是她運氣不好,而是她根本就是眼瞎了!
白子愈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話說這個天外來的女子,不說話便罷,每次說話都能夠噎住人。
「行了,你帶他一起回去吧,他的詛咒還有那件事情,我會幫忙的。」白子愈像是累了,一臉疲憊地朝他們揮揮手。
「等等,你幫忙是沒有代價的吧?」涂千雪急忙喊住白子愈的腳步。
「當然不可能!」他嗤笑了聲,「以為我是做善事嗎?放心吧,不是要你身邊這個說話大膽的姑娘!」他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怒目而視的袁熹明說的。
「那兩個孩子是我族最後的兩根殘苗了,你們是養不好的,送來給我吧。我還得教教他們該學的東西,要不然等他們大了,要當個一般人也是不成的。」白子愈說到這里是真累了。
如果不是那兩個孩子,他哪有閑工夫理會這些家伙,也不會臨時起意想要逗弄下這兩個愛得發傻的小情人。
「族?」涂千雪想起那本記錄著神奇家族的書,確定里頭真沒有提到這個。
白子愈掃了袁熹明一眼,「你身邊的男人知道,到時候你自己問他,行了,回去吧,看著你們兩個我就覺得煩。」
手一揮,袁熹明的身影又開始往人形變換,白子愈轉身就走,可下一秒就听見了一聲尖叫。
「等等!白子愈,給我一套男人的衣裳啊!」涂千雪氣急敗壞的喊著,白子愈全當成沒听見,悠悠哉哉地繼續往前走。
小泵娘一個,還敢在他這個老頭子前面大談什麼是愛。既然是真愛的話,不過是自個男人沒穿衣裳而已,對她來說一點也不是問題的吧,哼!
人證和物證在當天夜里就被打包送到袁熹明的宅子里。
袁熹明不敢耽擱,連忙喊來兩個好友,重新整理所有的東西,然後寫了兩份奏折,一份往左都御史手上送去,一份透過密令,送往宮中。
這一夜看似平靜,但天蒙蒙亮時出宮的士兵卻預告了今日京城將起大波瀾。
這個時辰,不說宮門外已經站了一些準備上朝的大人,就是陸陸續續往宮門外聚集等上朝的文武百官也不少,看到那些專屬于宮中的禁軍,一個個都屏氣凝神的,就怕那些煞星是找自己的。
也有不少人看著那些禁軍離去的方向,忍不住推測了起來,只是沒有人想得到,禁軍居然是在文淵閣大學士蘭育成的宅子前停了下來。
領頭的是一個冷面將軍,看起來黑黝黝的,一臉不好招惹的樣子,他在門前確認這是蘭育成的宅子後,直接讓人圍了,然後帶著人沖了進去。
守門的小廝一看到這些禁軍一個個像沒長眼楮似的,直接就往內院里沖,忍不住在後頭大喊著,「這里可是大學士的府邸,你們怎麼能夠這樣隨意進入?!」
那領頭的將軍可不管那小廝在哇哇大叫些什麼,讓手底下的人把那些丫頭、小廝和僕婦全都給趕到一邊去,然後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搜,見到女眷就讓她們站到院子里去,半點情面也不留。
身為來封宅的將軍自然清楚蘭育成做了什麼好事,一想到自己也來過幾次宴會,不知道是不是也喝下了那些個該死的酒,心理的厭惡更深,臉色也更冷。
他看著士兵們將一屋子女眷都給趕了出來,卻沒見到正主,知道蘭育成大約已經上朝去了,看向皇宮的方向時,忍不住冷冷一笑。
別的不說,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蘭育成這會還在那兒,可不比讓他們抄家來得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