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娃兒,這是要做啥呢?不趕緊種些紅苕豆子雜糧,光收成的那些東西哪里夠吃咧?」一個挽起褲腿的老漢,黝黑的臉皮上滿是不贊同的說著。
老漢的話不少人贊同,雖說平日不跟米家來往,但大伙兒的田地都相連在一塊,總得提醒一下,畢竟誰家都不富裕,要是這幾個娃兒亂搞,到了年底沒糧食,上門來借糧食可糟了。
米斯凡和米舞晴年紀小,沒被允許下田,但米斯凡打從自家收獲了黑耳朵後,就對夏曉竹欽佩得只遜自家大哥一點點而已,夏曉竹說什麼都是對的。
這時候听著老漢說話,他自信的回著,「我嫂嫂說要種稻子呢,還說不用到年根下,我們就有大米飯吃了。」
對于牌樓村的人來說,能夠吃飽就是了不得的事,更別說能夠吃上白米飯,所以所有人對米斯凡的話半點都不信。
老漢看著田邊一排排的禾苗,又看著米家幾個跟著外來的小媳婦下田,忍不住搖頭大罵,「這田里的事情哪里是一個女人懂的!咱老漢種了幾十年的田,難道還不知道水田最難收獲?別說水稻了,就是麥子都難有好收成,你家大哥也是傻的,被女人給迷了心竅,才會放著她胡搞!」
米斯凡正想跳腳說些什麼,一直留心這里的夏曉竹就沖了過來。
她看著一群老頭、中年婦人還有漢子,冷冷一笑,「自個兒的田地不去忙著,來我家欺負小孩啊!」
「你這是怎生說話的?!要不是都是一個村子的,誰懶得理你們胡鬧?瞧瞧這田地,中間還拉了繩子是要做什麼?沒種過田的姑娘只會鬧這些妖蛾子,真是作踐了這一地的收成!」另一個老漢痛心疾首的說著。
「我是不是胡來,等收成之後再來說話。」夏曉竹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沒用,畢竟連最親近的花嬸子家看見他們整地也問過一次,那時候她也勸他們一起把水田給翻整了改種水稻,但同樣被拒絕了。
她知道這是因為這個時代沒有先進的種植技術,許多觀念都是一代代傳承下來的,比起她說的理論,他們更相信世世代代傳下來的經驗。
但等到一收成,她相信這些現在滿臉不信任的人,就會自己主動找上門了。
幾個中年大嬸和漢子也輪番勸說,只是見她一臉固執,也不自討沒趣,各自散去了。
反正自個兒都要吃不飽了,好心提點一句是應該,卻沒必要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村民逐漸散去,米斯凡和米舞晴看著夏曉竹,兩張同樣純真的小臉上帶著忐忑地問著︰「嫂嫂,我們一定能夠種出很多白米的,對不對?」
夏曉竹看著兩張期待的小臉,重重的點點頭,「當然的!我們都這麼努力了,肯定會的,小四和小五喜歡吃的話,我們多種些,堆滿家里的糧倉好不好?」
米斯凡和米舞晴咧開了嘴笑,然後看著走過來的哥哥們,心情澎湃的喊著,「大哥二哥三哥,我們一定能夠種出吃都吃不完的白米!」
米亦揚看著夏曉竹自信的表情,眼神泛著柔意,同樣肯定的回復著,「是的!我們肯定能夠種出許多白米的。」
夏曉竹手握拳,看著自己細心培養的翠綠秧苗,在田隴上擺了好幾個苗盒,一臉信誓旦旦的承諾著︰「放心吧,現在一畝旱田頂多有三石收成,照我的方法種,就算不能翻倍,也絕對不會比這個低的。」
三石?!幾個孩子光听到這個數字就覺得不可能了,沒想到她還承諾說只比這個高,除了懵懂無知的小四小五,米爾擎和米散雲都沉默了,覺得太過夸大。
「我信你。」
一道沉穩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讓米爾擎和米散雲全都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們的大哥。
米亦揚不管他們驚詫的視線,只看著夏曉竹,重新說了一次,「我信你,我信你肯定能夠做到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的事情。」
夏曉竹怔怔的看著他,心在他說出信任的瞬間,心跳錯了一拍。
腦海里快速閃過那一眼瞬間的領悟,然後如同加黑又加粗的字體般,像跑馬燈一樣不斷在她腦子里閃過——原來,真的有個男人在她的心里,跟食物一樣重要。
水稻入秧田的期間大約需要一百天才能收成,所以等插秩完又放水灌田後,似乎除了偶爾去撒肥和鋤草,日子就空閑的只剩下等待。
但是夏曉竹不想等著稻田收成就好,拿出之前挑選好的紅苕,興沖沖帶著一群孩子往附近的小山坡去了。
「能夠免稅兩年,開荒的地又是自己家的,怎麼村子里卻沒人開荒?」她真的不能理解。
村子里她看過了,像米家這樣孩子有五六個以上的不在少數,許多都已經成家又有第三代了,大家都對開荒興致缺缺,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米亦揚幫她抬著鋤頭等農具,細細地解釋了其中緣由,「開荒要花的人手多,還要日夜奔忙許久才能墾出好地,可咱們這兒傍著溪,許多地開出來也是水田,收成不高,要不就是靠山的地方,不聚水,來回都要挑水灌溉麻煩得很。這已經讓不少人家不怎麼樂意了,何況免稅也不過兩年,但一塊地要從荒田開發到可以種田,往往要花費兩年以上時間,自然願意開荒的人就不多了。」
米家這塊地是米父在世時先圈下來打算慢慢開荒的地,這幾年米亦揚忙著自家那塊水田根本沒精力開荒,索性就這麼放著,沒想到夏曉竹一眼就看中這塊地,說要拿來種紅苕,他自然就跟著一起來了。
走到那一處小山坡地,夏曉竹一愣,這里和前幾日她過來看的時候一點都不像。
之前她來看土質的時候,這地方還是雜草橫生,偶爾能看見蛇鼠在草叢中竄行,可現在雜草幾乎全沒了,就連土也翻過一次,一些大土塊亦全敲碎了。
她疑惑的看著米亦揚,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這幾日他插秧後便總是一個人不知道跑哪兒去,這時候忽然全有了答案。
「你居然一個人跑來這兒除草翻地?!」她的聲音滿是詫異,隱約可以听出微微的不滿。
一個人做多累啊!包別說這幾日他並非閑著無事,而是幫她接了一條水道,把溪水引進稻田里。
「田里的事情我不專精,但是出點力氣活總是可以的。」米亦揚不把這些辛勞放在心上,輕描淡寫的道。
他不會說為了盡快把這塊地給清干淨,手中又磨破了幾個水泡,手中帶著傷,幾乎連筆都快握不住,或是為了挑開破不開的石塊,肩上也多了好幾道血痕。
夏曉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沉默的拉起他的手,這才看見他藏了好幾天的手傷。
「笨蛋!」她悶悶的低罵了聲。
沒有責怪,有的只是疼惜。
這男人怎麼這麼傻,明明她武力高超,體力也比他好,他干麼還要多此一舉的做這麼多?
他就算不做,也沒人說什麼,不是嗎?
米亦揚淡淡笑著,不因她罵他的話而生氣或難過,他知道這單純的姑娘是心疼他。
他拍拍她的頭,輕嘆道︰「不過是些小傷而已,哪個下田的人沒有經歷過?等以後成了老繭就好多了。」
夏曉竹知道哪有這麼簡單,要磨成不怕疼的老繭,那手得磨破多少次才成?
包何況,他明明還是想念書考科舉的。
她每日晚上總能看見他抄完書後,一個人靜靜模著已經磨出毛邊的書籍,偶爾提筆寫些什麼,那眼里的不舍,她都看在眼底。
所以她一直認為即使他現在不得不為幾個弟妹回家務農,但總有一天他還是會提筆繼續讀書的。
「可你不是還要繼續考科舉的嗎?」她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米亦揚搖搖頭,眼里雖有一絲留戀卻很快散去。「不會,家里供著兩個人科考就夠了,爾擎和散雲雖然專長不同,但都是讀書的料,我怎麼也得供著兩人讀書才成,他們若是考上秀才便不考了也罷,若是要繼續往上考,那我想盡辦法都會供給他們的。」
「他們歸他們,你自己呢?我听花嬸子說過,那年你明明只差一點就可以去考進士……」
「即使真去考了又如何?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進士之途若是這樣容易也不會有這樣的話出來了。花嬸子自然是樂意說我好話的,可我有自知之明,我是讀不下去了。」
夏曉竹定定地看著眼前一派雲淡風輕的男人,小臉板起嚴肅的樣子,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謊言。
是的!他剛剛說的只是借口和謊言,欺騙外人也騙他自己。
「你說讀不下去了,而不是你不想讀,你在說謊,為什麼?」
他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單純又殘忍的姑娘,久久他才找到聲音,用超乎自己想象的平靜,回答她的問題,「不管是不是說謊,這都是事實了。米家供不起那麼多讀書人,起碼這幾年無法,再者等到小四大了些,他也得上學堂,我答應過我爹,家中男兒絕對不能有目不識丁之人,而我既然已經有了秀才功名,那就足夠了。」
夏曉竹想起這些日子賺的銀兩,忍不住反駁他,「可家里還有些銀兩,要不我去打獵,我……」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冰冷,聲音毫無情緒的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了,不要讓我以為我已經可憐到只能成為靠女子吃飯的無用之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說得有些氣弱。
「我知道,只是別再提那些銀兩,那些都是你賺來的,就算是你的嫁妝,別說我們還沒成親,就是成親了我也不會動用。」他越過她的身邊,輕聲說了最後一句話。「別讓我最後的一點自尊都沒了……」
說罷,他沉默不語的拿起鋤頭,彎腰開始鋤土,打算把土地整成她之前說過的模樣。
看著他削瘦的身影背對著她,鋤頭的破土聲一聲聲砸在心里,她突然有種心疼的感覺。
心疼這個男人為了挑起一個家,用他其實不算太過堅實的背脊扛起了這些重擔。
心疼這個只會用笑容來掩飾沉重的男人,即使渾身是傷也不願走快捷方式,只為了守護他僅剩的尊嚴。
她的心揪疼著,心里的聲音第一次清晰地反問自己——這個男人比所有的食物還重要吧?
這個男人就這麼輕易的成為她的弱點了吧?
這個男人……她已經上了心,再也放不下了吧?
是的。就這麼簡單,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喜歡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