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尸首這樣大的事,終究還是瞞不了,而隨著這件事情一起鬧開的,就是有越來越多的地方,出現了類似病癥的人。
除了午門縣以外,其他的地方陸陸續續有人發病,並且癥狀跟蒲梓伶當初分析的差不多,有些病重的連吐帶瀉,不過幾天就去了。
蒲梓伶看這場病比想象中來得猛烈,明白是因為處理不當的關系。
趙瑞芳今日招集了大夫,又請蒲梓伶來,就是想商議是不是有什麼好法子能夠解決。
這段日子以來,其他地方的村長里正,甚至他縣的父母官都派人上門求教,問他們縣里是不是有什麼好藥能夠防住這病,要不然怎麼其他地方都已經開始死人了,就午門縣里沒有動靜?
那尸首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午門縣還是最早發現的地方,大伙兒怎麼想都不明白為何其他地方出現了問題,卻偏偏跳過了這里。
趙瑞芳每日光應付這些人就忍不住頭疼。
自從見了那些蟲子從尸首里被挑出來還活願亂跳後,他就馬不停蹄地派人將那些尸首都給燒了,也不管那些書生們的上書了,能夠保得了小命才是最要緊,同時他也送信給周邊的村鎮,甚至鄰近的縣衙,可這毀人尸首可是大不韙的事,那些人會不會照做他是不清楚,只能說是盡人事听天命。
然後現在疫癥已經傳開,他總不能說他們這是自作自受,肯定是沒按照他說的法子來處理那些尸首的關系吧?
結果就是他怎麼說都招埋怨,怎麼做都有人懷疑他是不是留了一手。
天可憐見!這樣攸關百姓的事兒,哪兒還能夠私留一手,他只恨自己不能多長幾張嘴好說得更詳細些,每次解釋的時候,都還得舉手發誓,證明自己說的話絕對沒有半分的虛假。
仔細算算,要是這些毒誓要都應驗的話,光天打雷劈的次數都能夠把他給劈成了渣。
「蒲娘子,你瞧現在真的不是我特意找你的麻煩,可是當初蟲子的事情還是你查出來的,現在就不能幫幫忙,看能不能滅了這蟲子嗎?」趙瑞芳苦著臉,嘴邊都長了一圈泡,可見真的是心急如焚了。
听完了趙瑞芳的話,蒲梓伶對午門縣接下的情勢並不看好。
午門縣除了早先封城封鎮外,另外就是先燒了那些帶原的尸首,其次就是讓趙耀庭等人按照她所說的清除消毒可能的傳染源,尤其是著重于水域的部分。
可是……以目前疾病傳播的狀況來看,午門縣倫陷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趙大人,不是我不想幫這個忙,而是我實在是無能為力。」蒲梓伶無奈地說。
趙瑞芳也知道自己這是在強人所難,可是這個女子似乎是唯一的希望了,他也只能扯了面子試試看。
一邊的老大夫們一個個的也是苦著臉,他們行醫以來,哪里見過這種刁鑽的蟲子,蝕人血肉不說,就是死人
也得把最後一滴血肉榨干才肯罷休。
用藥也是只能勉強維持一線生機,卻無法根治。
蒲梓伶想起現代眾多的藥物,如果有其中一種的話,只要在剛發病的時候就開始服藥,就能連蟲卵都驅除,成蟲也不用畏懼,只是現在沒有西藥,對中藥她又只是半桶水,就算想改用中藥來取代西藥,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其中一個老大夫在斟酌了半天以後,忽然小心地開口說︰「老夫倒是見過一種說法,說毒物七步之內必然是有解藥的,如果能夠找到這蟲子最初的來處,那又何嘗不能找到解藥?」
其他人先是一楞,覺得這個說法似乎也有道理,只是最一開始發現的尸體現在大多都成了灰了,要尋到源頭又哪里是這麼簡單的事。
縣衙大堂里又陷入了一陣沉默,蒲梓伶也抿緊了唇,像是低頭思考著,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說到要找寄生蟲的來源,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已經多日不見的男人。
他雖然不說,但是她見過幾次他去安王世子的院子,要說他和安王世子沒有關系,她肯定是不信的。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扯上關系的,但讓那兩個人去查的話,肯定沒有什麼困難的。
蒲梓伶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他們這麼有信心,或者說是對歐陽霄很有信心。
可他打從那天在郊外踫面後,就沒了消息,不知道怎麼地讓她有點不安,總覺得胸口有些悶——尤其這幾日,她總夢到他對著她笑,可嘴角卻邊笑邊滲出血來,每每都讓她驚醒。
她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個好兆頭。
罷了!如果是她多心倒好,總之,她是該去安王世子那里走一趟了。
蒲梓伶這麼一想便向趙瑞芳告辭,往華紹懿住的院子去,華紹懿這時候卻是難得的有些坐立不安。
「廢物,都是廢物!好好的人居然丟了,你們還敢回來?!」他壓不住怒氣,忍不住把回報消息的下屬給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就是去押人審問而已,你們也有辦法把人給搞丟?讓你們押解回來的人沒帶回來,還把自己的頭兒弄丟,你們怎麼不把自己也給扔在那兒別回來!」
火發完了,華紹懿咬著牙思索著,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最重要的還是先把人找回來才行。
現在外頭疫癥已經開始蔓延,偏偏歐陽霄那小子也不知道是腦子哪里不對,居然搶著往外跑,也不想想自已算是有家眷的人了,若是出了意外,難道還要他幫他養老婆孩子不成?!
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低著頭,滿臉慚愧之色,「都督一開始只尋了個地方說是暫住,後來好似發現了什麼,出去後就沒再回來,等屬下察覺不對,都督已經消失了兩日,而胡縣令我們的人也是日夜盯著,可在都督消失之後,那人也躲過了我們的視線,不見了。」
華紹懿壓抑著怒火听完全部,從里頭找不出什麼線索來,只能焦躁的轉來轉去,過了好半晌,才又開口,「再派人去查,只要人沒死,總會留下蹤跡,那姓胡的暫時不管他,先找到你們都督再說,反正那姓胡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有能夠收拾他的時候。」
他正打算揮退了人,就看見蒲梓伶捧著肚子站在門外,她臉色微白,看起來像是站了一會兒,恐怕已經听見了。
真是,那些部下是干什麼的,隨隨便便的讓個女人闖進來!
要是守在外頭的部屬知道華紹懿的想法,肯定都要喊冤了,他們都知道蒲梓伶是歐陽霄心尖上的人,而歐陽霄又是華紹懿的好友,更別提她還挺著肚子,誰敢攔她,踫壞了可就倒霉了。
華紹懿揮揮手讓人先下去,看著眼前直盯著自己的孕婦,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才好。
「他出事了?」蒲梓伶覺得自己渾身發冷,但卻異常的冷靜。
華紹懿朝著她點頭,然後說歐陽霄不過就是失蹤個幾天而已,也許是在秘密調查什麼,語氣很輕描淡寫,和他剛剛的暴怒不同,似乎覺得這樣能夠安慰她。
但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世子,我們也不說那些場面話了,您只需告訴我,他是不是查出了那些蟲子是從哪里來的?人是不是也是在那里沒「消息?」
她直視著他,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那認真的眼神也讓人無法欺騙。
華紹懿覺得真是見鬼了,他居然覺得這個女人此刻有幾分歐陽霄把人看透的樣子,忍不住覺得發毛。
看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就這氣勢,就算是丫頭出身,跟歐陽霄那也是配得上的。
「我要去找他。」
「喔,這件事情我已經讓人盯著了,也派了人去尋,你這肚子月分也挺重了,就別操心了,小心地讓自己別染上疫癥就行,少讓他操心……什麼?!」華紹懿叨念到了一半,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什麼,頓時拉下臉,「你這不是胡鬧嗎?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也知道外頭現在是什麼狀況,你還想著往外走?你就是不把歐陽霄放在心上,難道連他這一點骨血也都不放在心上嗎?!」
「我要去找他。」蒲梓伶又重復了一次,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眼神沒有任何的退縮,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征詢他的意見。
華紹懿忍不住皺眉,覺得之前以為這姑娘好性子的自己果然是眼楮瞎了。
她根本就跟歐陽霄一樣是執著倔強的硬石頭,軟硬不吃啊!
「你自己說說,你挺了一個大肚子能夠做什麼?找人?我派了那麼多的人手去,難道還差你一個?行了,別搗亂,這段日子你也跟著住在縣衙中吧,我再另外撥幾個人手照顧你……」他自顧自地說著,不打算再跟她廢話了。
蒲梓伶知道自己挺了一個大肚子,不管說什麼都不會有人願意幫她的,可她還是要去。
對于歐陽霄,對于她對歐陽霄的感情,她本來還有一些不確定和不安,可她在听說他失去了消息之後,心中的不確定就全都變成了同一個聲音——去找他!
她不發一語地轉身就走,華紹懿還以為自己真的把這個女人給說服了,也就不管她,繼續思考著該從哪里調藥材,來想辦法壓制住現在這股看起來快要失控的疫情。
結果不到一會兒,守在外頭的小廝就急急忙忙來報,「世子爺不好了,蒲娘子乘了馬車走了!」
華紹懿手中的玉筆頓時折成了兩半,他咬著牙,臉色比烏雲還黑,覺得心肝肺都疼了起來。
「歐陽霄,看看你找的女人給本世子添的麻煩!」
而被一堆人掛在嘴邊的歐陽霄,此刻則是窩在一棵樹上,他衣衫沾滿了塵土血跡,水袋中的水所剩不多,嘴唇干裂得月兌皮,即使他的附近就有一潭湖水,他也不敢喝。
他還記得她剖尸的時候弄出來的那一堆蟲子,也記著她說過那蟲子只怕是依水而生,如果不能完全煮開,不要說喝進肚子里,就是踫也最好不要踫。
自己在鎮輔司許多年,還是頭一次遭了這樣的大罪,而原因居然是一堆的蟲子,想想也真是夠不可思議。
歐陽霄和華紹懿的想法沒有錯,清查之下,的確有兩三個地方,在秋收送糧時晚了,扣除掉地處偏遠以及收成不好的可能性,他們就把目標鎖定在這個叫做遠山縣的地方。
遠山縣的縣令胡仲直說不上有什麼特別的政績,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這人上任後不久,這里的山匪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只是沒了山匪的騷擾,這地方似乎也沒因此而繁榮起來,甚至每年的稅收越來越低。
那時歐陽霄看完了資料,覺得就算不提那些尸首的事,這人肯定也有些古怪,就鎖定了他打算好好的查查。
結果一查,不只是查到了那些尸首的來源,甚至還不小心動了這佔據山頭的山寨,他一個人挑了半個寨子,身上的衣裳也被染紅了大半,最後暫時躲進樹林里,一躲就是兩日。
他早發覺自己因為胸口被劃上了一刀燒得厲害,有幾次都覺得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但他還是咬牙撐了下去。
他要回去,即使沒人等著他也要活著回去。
他在神思恍惚中,想起那日最後見到她的樣子——她站在那個男人的身邊,他知道那是她退了親的前未婚夫,兩人說著話,他甚至還牽起她的手,而她卻沒有立即甩開,看起來像是默許了。
那時他覺得自己幾近瘋狂,直想將那男人的手剁了,甚至想把自己所有知道的酷刑都往那人身上招呼。
可他終究是沒有動,只是站在那里,眯著眼看著他們,然後他終于明白了之前一直不明白的事。
桑歌在他最狼狽的時候給了他溫暖,所以他一直記著,甚至在那場意外之後,即使被逐出家門,也要尋到她,娶她為妻。
但直到看見蒲梓伶跟那男人親近,他才知道,他為桑歌做的那一切,跟男女情愛無關。
如果真的是愛,就像面對如今的她,他光只是想象有另外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日夜相依,他就覺得自己無法忍耐。
她想要的答案,其實他早就心里有數,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夠讓她明白,但到了現在,他知道那些都已經不重要,她的那些疑惑,他願意用一輩子來回答她。
他看著的人,一直是她,願為她屈膝,願意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給她。
只要她不離開他的身邊,即使是強硬的禁錮著她,即使她對他會有恨,他也會去做。
歐陽霄想到一半,忽然瞧見樹林間有人影晃動,他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緩緩地抽出了刀,眼里閃過一抹陰冷,不確定自己今日是否能夠全身而退。
然而他也只能一搏。
輕薄的刀身上閃過他清冷俊美的面容,他微微一笑,當那些人逐漸包圍了他所在的這棵大樹時,他輕輕躍下,刀隨人轉,劃落一地血花。
「我還想回去見她,所以我不能死——」那就只有你們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