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復應方走,符華堂隨後坐了下來。「解了第一個鎖沒?」
「沒,我又浪費了一次機會,剩最後一次了。」祝君安嘆息。「大掌櫃找你做啥?」
「只是說說樓子里幾件要交付的事。」
「我听到國師府三個字。小符哥哥真要瞞我嗎?」
「沒你的事,听了也是瞎操心。」符華堂瞧她一眼,只覺得自己熟悉的,除了那雙大眼之外,其余都很陌生。包括她俐落的身手,和先機閣老爺相識,在在都讓他難以將兩者牽扯在一起。
「你不說,我不開鎖。」祝君安耍賴,兩手一推,便把寶盒和金鎖扔開。
「貴風茶樓的用印,落在國師府里。」符華堂冷靜地注視著她,就是想逮到她瞼上或許會閃過的心虛。
「真奇怪,茶樓的印怎會掉在那里?」
「在我們夜盜國師府之後,還死了不少人。」
祝君安倒抽一口氣。「怎麼會?我們不過就是盜個寶盒而已。」
「我說,那用印是不是你留下的?」符華堂實在不想懷疑她,卻想不到能為她月兌罪的理由。「別怪我懷疑你,你的本事我是清楚的。」
她笑咪咪的說︰「是我嗎?小符哥哥有什麼證據?」
「君丫頭,我越來越不懂你了。」符華堂困惑,他看不見她這個笑是發自內心的。
「只是一個用印,國師府拿茶樓沒轍,你盡避放一百二十個心。」
符華堂抓住她的腕子,扣在桌上。只覺得她十分狡詐。「丫頭,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如今,他
「小符哥哥說什麼,我不懂!」
「你一個人形單影只的,不僅說要天朝氣脈,還認識老爺,而老爺還是造寶盒的鑄匠,你身手不凡,會解鎖、能換物。說穿了,這天朝沒幾個女人,能有你這樣的本事。」
祝君安掩嘴偷笑。「小符哥哥這是在夸獎我嗎?」
「你夠了沒?還在這時給我打渾!你真的以為自己動得了六神嗎?」她非但不說,還在耍弄著小聰明,想把貴風茶樓給扯下去,衛泱斷不可能饒過她。
「為什麼不能?」祝君安甩開他的手,平庸的臉面一沉,竟有幾分陰沉。「我們現在,不就是在同一條船上嗎?」
「如果你真想打六神的主意,我勸你就此罷手。要不,後果自負!」
「不如,小符哥哥現在就賜我一死,如何?」
兩人對峙,各懷鬼胎。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朝你出手的。」符華堂說道,口氣略顯低沉。
「你是六神里的人,取條人命對你來說,易如反掌!」
符華堂臉色一變,探手將她拖往自己面前,直勾勾地看著她。「在你心底,真的當我是殺人不眨眼,無血無淚的惡人嗎?」
「小符哥哥,這個世上沒有好人。」她平靜的說,如此嚴厲的話語,一點兒也不像是平常打鬧慣的她會說出的話。「你不是,我也不是。」
符華堂沉默,企圖看穿她眼里在說出這話時,一閃而過的悲傷。
「我們都是……惡人。」祝君安說完,一把攀住他的頸脖,整個人埋進他的肩窩里。「我不想要……一個人做壞人。」所以,她只好將他拖下水。
「君丫頭……」
「別說話,讓我這樣靠一靠,一會兒就好。」她的光陰開始倒轉了,已回不去從前的單純。「依靠你時,我還能回想當初咱一塊兒玩樂的模樣。這些年,我偶爾有幾回夢到你。小符哥哥,那你的夢里呢?有沒有出現過我?」
符華堂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沒有。」
「是不是連我,你都給忘了?」
伸出手,他將她緊緊攬住,並說了一個從不向人輕易坦誠的秘密。
「我……不會做夢。」因為衛泱說過,他是個不抱希望、也無半點期望的人。
所以,他的人生之中,理所當然沒有夢境的存在。
「是嗎……不會做夢,也好。」
符華堂听著她話里淺淺的笑意,明白這話她是發自內心。有些東西,他雖看不穿她,比如她對六神的居心何在。然而此刻,他還是想要相信她。
「君安,听我的勸,不要對六神抱有任何希望,也別妄想六神能肋你什麼。千萬不要和六神做買賣,否則你會後悔的。」
「小符哥哥,你說這世上,人心可做買賣嗎?」
符華堂沉默半晌,不知道她說這話究竟有何涵義。「君丫頭……」
「如果,我想買你的心……也是行不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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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僅存一盞燭火,祝君安雙手抱胸,兩眼盯著桌上那張符華堂給的詩。不知不覺坐在這兒也深夜了,夜半的貴風茶樓人聲俱靜,偶爾幾聲蟲鳴,煞是清幽。
再解不開鎖,她要得天朝的氣脈就更加困難了。六神因非得不可,才會仰賴自己解鎖的本事,但難保她達成後,不會被一腳踹開。
她和符華堂說過要幾日的光陰,但她斷不可能真的蹉跎那些日子。今晚,寶盒她勢必要開啟,以行偷天換日之術。
但是……她解不開這詩謎啊!
「哇啊啊啊!老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呀?」
祝君安抱頭低叫,趴在桌上像個小蟲扭啊扭,白日浪費兩個機會,只剩最後一次,若再不想個仔細,她怎敢出手?
「天朝寶圖隱金鎖,日近雪融撥天明,蟾蜍固守穩福脈,洞燭先機坐江山。」她再度抓著筆,映著微弱的燭光。「天這個字已無用,轉到一半就卡住了,那表示不以天字做首,照這首詩排是無望。」
她喃喃念著,抓著紙頁在半空轉了轉,橘紅的火光穿透薄薄的面,祝君安仔細端詳半天,突然驚叫一聲。
「不會吧!」
朝寶圖隱,雪融撥天,守穩福睬,坐江山
祝君安將第一行詩去掉一字,第二行去頭兩字,以此類推,恰恰對應到最近天朝驟生的異象,這竟是首預言詩!她顫抖地寫下意外發現的字,搓著兩掌躍躍欲試。
「要成功、要成功!」她可千萬要成功呀!
轉了第一個字環,她將字推到「朝」,輕輕一按,「喀」地一聲,此環朝下陷了些,差點令祝君安高興到要跳起來歡呼。
這首預言詩,恰恰好就是十五字,和上頭五個字環相互應對。當她轉到「圖」字時,此字環完全陷進寶盒里,隨即又是一塊簧片彈開的聲響。
她還以為每環須轉個五圈才能解鎖,沒想到卻是老爺刻意設下的幌子,空轉兩回壓根兒是騙人的把戲!
祝君安將字環轉到正確的位置,里頭厚重的簧片彈開,沉得和先前不同,蟾蜍金鎖被崁合進去,下面淺淺凹槽頓時深陷,合了小圓環的深度。
她趕緊貼按上去,不費吹灰之力,寶盒就像是有人操控般,盒面的凹陷露出方才吃掉的蟾蜍金鎖,穩穩地轉了上來。
這些年自己欲得的東西就在面前,視君安急急地打開,抓起盒內的破皮紙,定眼一瞧。
「佛經?」
羅呵王身著寶衣,駕乘寶車……羅呵王常有五大阿須倫侍衛左右……四者堅固,持大海水,懸處虛空,猶如浮雲……阿須倫王福報、功德、威神如是……
不知怎地,祝君安突然一口氣沖上喉頭,就是咽不下去。
就這樣?就這樣?
她這幾年為了尋天朝的氣脈,所學的那些不入流的工夫,就只為了得到這塊斕羊皮?
小小的手緊緊握拳,壓在心頭的氣硬是按捺不住,可視君安卻思路清晰地將寶盒恢復原狀,收回小圓環及羊皮,將方才抄下的紙帶走。
趁這時,她還能離開貴風茶樓,晚些時辰若符華堂進來,她不知自己還能騙他多久?
祝君安才這般想時,人已經從側樓的階梯而下,入了貴風茶樓隱密的後園。今晚月色出奇的亮,讓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在里面隨意走動。
鼻碌的大眼一轉,看見園里一扇墨黑大門半掩,天性好奇的她不知怎地遭到吸引,躡手躡腳地溜到門前時,明亮的月光突然遭人掩去光明,祝君安一回頭,數十條黑影讓她顫寒。
表面、大篷,亮晃晃的陌刀。
嬌小的身影,連滾帶爬地想要推開眼前那扇半掩的墨色大門,怎奈卻是紋風不動,即便是使勁渾身力氣,她連鑽入那條門縫都是難如登天。
「啊啊啊……讓我進去……」祝君安急得滿頭大汗,差點要哭出來,身後刺客步步逼近,她最多只會些不入流的偷拐本事,要動刀動槍比劃身手,免了吧!
祝君安瞠大眼,就在對方大刀快一把砍上自個兒背脊時,一陣冷風刮過,她听見細如鈴聲的兵器撞擊聲。
「君丫頭,快進去!」符華堂用力一喊,鐵鉤鞭擊往大門,門扉硬是向後開了幾寸,在祝君安一頭鑽進去時,他運鞭一使,沉沉的關門聲保住了她的命。
「殺——」
沉得如鐵塊重的嗓音,渾厚地鑽入耳里,像是冥府來的鬼使神差,駕著冥府的坐騎奔至人間。
見此陣仗浩大,符華堂嘴角彎出一抹笑,甚是愉悅。
「不如,你們也死一死吧!」說完,鐵鉤鞭靈活地揮了過去,疾勁的鞭風刮下滿天的刺客,風中立即漂散著淡薄的血味。
鮮少人見過六神中邪神的真實模樣,只因他戰時,那鐵鞭散出的光芒如星斗,掩去他的面容,依稀只能見著那雙含笑美麗的眼,幽幽地流淌出醉人的波光。
這就是「邪神」,在戰時也能有魅惑人的英姿!人總說死亡是一片寂靜無邊的合,不知不覺地將神魂侵吞殆盡,卻沒想過這世間,死時能見到讓人嘆息的美麗。
世上有什麼能夠比死更加的恐怖呢?符華堂想不透,眼見墨色大篷翻飛而來,大鬼面具鍍上一層月華的光輝,隱隱透著寒光,無所畏懼的直沖面前。
「真不怕死?有意思。」他瀟灑地笑道,揮舞在手里的銀鞭威力銳不可當。
「華堂!引刺客離茶樓。」花復應聞風而至,怕是一開打又毀掉樓子。
「替我照顧好君丫頭。」他終究還是牽掛那傻丫頭,不知冒失的她會闖啥禍?
符華堂語畢,鐵鉤鞭一橫,刺客們來不及回避,個個尸首異處,他隨即躍上半空,以一擋百的氣勢繼續向前。
不為別的,只為那個躲在身後,調皮搗蛋的小丫頭。
賓了一圈,祝君安一頭撞上門內的石牆,趴倒在石道上鳴嗚咽咽。
「好痛……」她已經長得不怎麼好看了,再這麼一撞,會不會給毀容呀?
爬起身後,祝君安自袖口里一模,好險東西都還在,沒有掉出門外。
她豎耳一听,竟意外沒听見門外的打斗聲,恐怕也是這扇沉得重死人的門太過厚實所致。
四處張望了一會兒,門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祝君安一手模著石壁,一手向前探著,隨著石廊幾許曲折,不知拐了幾個彎,遇到幾次洞口,她挑著走,兩眼瞪得忒大,適應里頭的黑暗,在見到前方隱隱有道光輝時,便往里頭走去。
未多時,翠綠的光輝映入眼底,祝君安有些詫異在貴風茶樓里,竟藏了個如此巨大的玉宮。
斑懸在殿上的宮燈,色彩斑斕得讓人目不暇給,放眼望去偌大的佔地,簡直霸佔掉春風大街上的整塊地,讓祝君安覺得無邊無際,恍如在門扉後頭,也還有個地底天朝。
原來,這才是六神的本事!她驚嘆,沒見過如此浩大的宮殿,要是突然出現個皇宮里走出來的人,她也不覺得奇怪。
她躡手躡腳地踏入,見什麼都好奇,這偌大玉宮竟杳無人煙,靜得連根針跌落在地都能听聞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想,祝君安便大膽起來,往宮殿深處走去。
「誰準你進來的?」
突地,一聲冷冷的問話,帶著不怒而威的嚴肅,令祝君安嚇得差點跳腳。
她轉身,見一道絳紫色的身影,手持團扇,氣宇軒昂,眉目間透出淡冷氣息,雖俊逸,但卻讓人覺得有些距離,尤其那雙眼,仿佛能窺盡天機,那恃才傲物的目光,讓祝君安不由得退了一步。
這男人,有點可怕!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跑。
「我……是茶樓外頭有……有刺客……」
「是嗎?」衛泱淡淡地笑,朝她信步踏來。
搓著掌,祝君安顯得畏縮,除了小符哥哥,茶樓里她只認識大掌櫃和那個老是喜歡笑的跑堂大哥,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爺兒也是茶樓里的客人嗎?」
衛泱偏了頭,頓了下,才又道︰「算是。」
鼻碌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瞧,祝君安想不出什麼能說的話,方才想逃,沒想到卻讓人一把掐住下巴,狠狠地抬了起來。
「嗯?這世上,真有人能換臉皮?」若不是這麼近的細看,他差點沒發現她的眉骨間、嘴角至下巴都有著細如發般的紋路,就連兩頰雙側到耳邊也都是如此。
修長的指摩挲著那普通人難察覺,也無法辨識的細小紋路,衛泱顯得吃驚。
「爺兒說啥呀?」祝君安呵呵地笑,背脊卻早已濕淋淋一片。
「我說哪,姑娘究竟有何來歷,非換張臉皮才能過活?」衛泱手一放,斯文的臉龐依舊不見半點情緒,如微風般輕柔,卻透著無法言語的陰沉。
祝君安退了一步,兩袖藏至身後,轉身要跑時,又再度被衛泱逮住。
「難道逃進來的,是個鼠輩不成?」
「我呸!你胡言亂語!」祝君安出手,仗著自身還有點底子,發狠地摑往他的臉面,卻遭人一掌擋下。
衛泱以她出擊的力道回敬,揚手推回她的掌,按在她的心口上,如此一擊,讓祝君安硬生生的退了幾步,嘔出一大口血來。
「你……」掩著嘴,本就不耐疼的祝君安,熱血和淚水全給擠了出來,狼狽得差點站不穩。
俊眸冷冷一睞,見到從她袖口跌出一卷破羊皮,還有滾至自己腳邊的小金環,衛泱彎拾起一瞧,登時臉面覆上寒霜。
「原來小鼠輩來頭倒是不小。」衛泱微微一哂,大掌才要將金環收下,祝君安便一步向前,欲奪回自己的東西。
仗著平日在符華堂身邊總是能得逞,祝君安以為自己身手了得,壓根兒沒想過是符華堂讓她,現今兜頭被衛泱輕松一揮,而這一掌看似力道輕柔,卻讓她狠狠地撞上玉柱,喉頭一甜,嘔出血來。
「你啊,天不怕地不怕。」衛泱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嘆氣。「這種性子,總有天會讓你喪命呀!」
「呸!說不準我活得比你長!」
「呵,有趣的丫頭。」衛泱以扇勾著她的下巴。「這羊皮,打哪兒來的?」他掌心一攤,不知何時已自她身上盜走。
「還我!」她伸手要拿,卻被衛泱一把按回地上。
「想死嗎?這種東西,憑你有什麼資格能拿?」
「我要天朝的氣脈!」祝君安凶狠地吼出,兩眼都紅了。
「小丫頭,天朝氣脈可不是你說能得就能得到的。哪怕賠上這條命,你也拿不起。」
「只要得到它,哪怕是死也無妨。」
「真不怕死?有意思。」衛泱扯著她的發,一手還捧著羊皮。「寶盒里藏的,就是這玩意兒?」
「我說,六神不是個個如神人,無所不知嗎?」祝君安不服輸地說,頭皮被他扯得都要掀開來了。這男人,真是蛇蠍心腸!
衛泱掌一揚,甩了她一巴掌。「你說是不說!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祝君安被打得眼冒金星,七葷八素,心底盼望符華堂趕緊來救她。「不過就是一塊破羊皮,上頭抄了一段經文,你無眼可看,還是目不識丁!」
「惡女!」衛泱揚手,又是一掌。「把你的銳氣,給我藏好。」
他匆匆瀏覽一回,上頭抄錄的不過是一段出自于《長阿含經》的經文,哪里有天朝氣脈藏匿之處,而這,也絕非是張寶圖。
衛泱瞪眼,有些不信。
這中間到底有哪個環節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