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輕裾別別扭扭的打開盒子,他一看就愣了,里頭不是他慣常愛吃的咸點,而是一串串小巧精致的串丸子,里頭還有兩個小鞭子,看起來應該是沾醬。
曲輕裾端著食盒不方便把丸子串取出來沾醬,干脆直接把盒子放在墊高的石頭上,取了一串小丸子沾了桂花清蜜的醬料後遞給他。
只是他還沒有接手,後頭就默默站出一個穿著一身灰衣的長隨,拿出了一個小碟子並把那串丸子的竹簽去了放在盤子上,又拿了一雙銀筷遞給瞿謝時,才又退回瞿謝時的身後,安靜的像是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
曲輕裾瞪大了眼楮,忍著不像個鄉巴佬一樣驚呼出聲,心中不斷的尖叫,什麼叫做貴族,這完全就是中國版的貴族啊!
瞿謝時優雅的夾起三色小丸子送入口中,那清甜的味道讓他忍不住詫異,因為他不愛吃甜食是眾所皆知的事,點心最多只能接受咸甜口味,這樣完全甜味的東西他從來不踫,如果她想要藉著兒子的手送點心給他的話,這口味會不會弄錯了?
「就只有這樣點心?」他猜測她會不會另外還有準備。
曲輕裾其實也知道這男人是不愛吃甜點的,剛剛完全就是腦殘了才順口問的,現在又听到他問了這一句,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是晃蕩個不停。
「沒有了,今兒個就只做了這個。」她忐忑不安的瞄了他一眼,感覺有種讀書時被老師當堂叫起來的感覺。
瞿謝時心中仍存疑,看著盒子里的另外一個小鞭子,開口又問︰「那個小鞭子里的調料是什麼?」
「那個你應該是不合口味的。」曲輕裾輕道,她是看自己兒子似乎有當螞蟻的傾向,為了滿足他喜歡吃甜的口味,才特地熬了一點焦糖槳,這對喜歡吃甜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幸福的調味料,也是她以前唯一拿手的點心焦糖布丁里的最大亮點。
她越是沒底氣,越讓瞿謝時覺得她在隱瞞些什麼,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拿來我嘗嘗看。」他不容拒絕的說著。
曲輕裾不知道他心中的猜疑,只能無奈的開了小鞭子把丸子串沾了醬遞過去,接下來那神秘的長隨又換了一個新的碟子奉到翟謝時的手中。
曲輕裾連吐槽都不想了,只是偷偷打量著那個長隨,觀察著他是不是和哆啦A夢一樣,需要什麼都能夠拿出來,話說吃一次東西就換一次盤子,他身上得帶著多少的餐具啊!
她不知道,一般瞿謝時的長隨身上只會帶著兩碟一雙筷和一匙,不過是防著在外頭要嘗嘗東西的時候尋不到干淨的盤筷,但說實在話-長隨備在身上這麼久,用過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翟謝時吃下那沾了些許焦糖醬的丸子時,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奇怪,那甜膩的感覺讓他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猜錯了,這個女人竟然真的是為了兒子而來,而不是想藉兒子的手來討好他。
這讓向來算無遺策的他不禁皺了眉,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來。
比起以前總是穿著一身素,端著清高哀怨的臉色,今天的她穿了一身略微暗淡的朱紅衣裳,襯得她傻愣愣的臉氣色紅潤,之前著他總是冰冷哀怨的眼神也變得有點忐忑又清澈單純。
莫不是瀕死過一回,整個人連性子都改了?他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正想著該用什麼方法再繼續試探她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僵凝。
「爹爹,娘親,你們……」
這喚聲讓一直繃著神經的曲輕裾松了口氣,轉而捧起食盒高高興興的看著在後頭出聲的人。
「子衿!」同樣一個名字兩個人喊,一是欣喜,一是有些微惱。
瞿子衿今日一直到下了課都沒見到人來,心中失落難以言說,只想著或許是他這幾日冷淡的反應讓她傷了心不再來了,又想著她不來也好,她本就是讓爹趕出去的人,不相見也是正常的。
邊想著,他一反平時總是走在最後的習慣,隨意的把書冊收入自己的書袋里,快速走出家塾。
只是說了不想見,腳步卻不爭氣的往屋子後頭走去,想著或許還能夠遇見人。
說到底,他心中還是抱著一絲期望,或許她今兒個站了遠點?或者晚來了點也說不定。
只是沒想到,人是見到了,卻是兩個。
爹爹和娘親都在……這是怎麼回事?!瞿子衿小小的圓臉上滿是不解。
曲輕裾見到自己兒子自然是高興壞了,獻寶似的把食盒捧到他面前,洋洋得意的說著,「子衿,你瞧瞧,上回那糯米丸子你說了好吃,我又想新花樣做了一次,連調料我也弄了兩個,新口味,你吃吃看,好吃的話我下次再弄來。」
她一臉期待的看著瞿子衿,瞿子衿則是看著自家爹爹的神色,只覺得腦子都疼了起來。
娘啊!你是真的沒注意到爹爹那瞬間黑下來的臉色嗎?雖然不大明顯,但是爹爹都不笑了啊!最重要的是,爹爹不是說過不讓你進老宅的嗎?你現在光明正大的出現,還大剌剌的說下次再來……這樣真的沒問題?!
曲輕裾是真的沒想到那麼多,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狗洞經歷」,她相信這樣的地方不會只有一處,只要再跟梅嬸打听打听,必然還能夠找到方法進來。
這時候比起後面那個男人她比較關心的還是眼前的孩子,一開始她是想要討好這個老公,也想過藉孩子的手轉交給他點心來表明自己想回來的想法,所以第一次送的糕還真是照梅嬉的指導做了據說瞿謝時最喜歡吃的咸糕點。
但也只有那一次,後來每一次她在窗戶外頭看著那個小小的人兒用那種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看著她,她就會忘了還有一個男人要討好,反而把整顆心都撲在這個孩子的身上。
她想,她看到的不只是與這個身體血脈相連的孩子,或許還有自己的內心。
她想結婚,很想很想,不是因為她缺男人,也不是想嫁個老公當米蟲,而是她想要有一個正常的家,有能夠關心她,她也能夠去關心的人。
打小,她因為能夠看見鬼魂,還沒上學就讓爺爺抱在老家養,她討厭那些亂七八糟的符咒,也不喜歡念經文來超渡那些長得可怕的靈體,但是她卻不得不做,因為她除了爺爺那里,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知道,她的父母都怕她,因為她能夠在人快死之前看見即將離體的魂魄,也能夠和那些鬼魂說話。
爺爺對她很好,說她不是怪物,只是有了他們茅山道術一脈傳下來的能力,讓她乖乖的和他學習如何控制,以後長大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爺爺不知道,即使她長大了,那個家,她還是回不去了。
她已經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她看見他們一家人高高興興的走在路上,她無法靠近,也不敢靠近,所以她很識時務的與他們擦身而過,再也沒回過那個城市。
而那孩子的眼神和小時候的她太像,讓她忘記了自己要討好的目標還有一個男人,只想要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他。
不過……看著他皺得緊緊的小臉還有不斷往她後頭瞄的眼神,曲輕裾後知後覺的回過頭去,迎上一雙冷淡的眼楮時,她終于想起自己是多麼不受歡迎。
她剛剛好像太得意忘形了點,還當著瞿謝時的面說了下次再送來……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在藐視他家的安全防衛?
「呃……那個我是說……我會再讓人送來……啊!不對……」
曲輕裾捏著裙擺,支支吾吾的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說詞,最後只能輕嘆了口氣,把食盒交給瞿子衿,然後吶吶說著,「我……我走啦!」
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看著那面對面站著的父子倆,一邊幻想著如果那男人挽留她的話她該裝一下,還是干脆厚著臉皮直接跑回去說她願意留下來?
只可惜,她把自己的腳步放得比烏龜還慢,都要走出他們的視線外了,還是沒有听見任何的挽留。
這種無聲的沉默只比大聲的叫她滾還要好一點點,就像她以前見過的家人那樣,冰冷的沉默,卻用眼神把什麼話都說了。
腳步越來越沉重,一步步踏了出去,就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冷,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痛哭出聲。
直到站在那個狗洞前,她眼眶泛紅,緊咬著唇,沒有像往常一樣快速的爬出去,而是瞪著那個狗洞不發一語。
她突然開口,對著虛空快速的說著,「婆婆、梅嬸,相公和子衿是不是因為拉不下臉讓我回去所以才不留我呢?」
虛空中兩個蒼白的人影沉默沒說話,剛剛她們兩個都看見了,瞿謝時沒說話,但那臉色可一點都不好看。
梅嬸當下人當久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只能求救似的看著崔氏。
崔氏直接問她一句,「你想就這樣放棄走了嗎?」
放棄?曲輕裾怔怔的看著天,想起「前世」那些一個人的日子,想起自己迫切
想要一個家的願望,她忍不住握緊拳。
「不!我不想走!」她轉過身,臉上滿是堅定,「我想要留在這里!」想要完成有一個家的願望。
崔氏微微一笑,「既然不想走,那你就應該想辦法讓自己留下來。」
否則就她兒子那個性,想讓他把自己說過的話收回去,只怕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難。
「是!我就算不要臉到極點,今天也要留下來!」曲輕裾覺得自己瞬間動力滿滿,輕撩著裙子就往回跑。
崔氏和梅嬸兩個緊跟在後頭,就怕她出了什麼意外,結果一回到剛剛曲輕裾和瞿謝時說話的地方,兩個鬼差點驚掉了下巴。
她們活了一輩子加上當鬼的日子,還真的……沒看過這樣不要臉皮的人。
曲輕裾一路上跑著,就想著等等就算下跪,也要把自己給跪回這個宅子,只是沒想到她或許整個人太興奮,看見那父子倆的身影時,她一手放了裙擺,想揮手打招呼,結果一只腳卻踩到裙擺,還拐到了另外一只腳,剎那間,整個人往前飛撲了出去,模樣好比打棒球飛撲本壘一般。
瞿謝時听見了後頭跑動的聲音,臉色不變,只淡淡喝止了想回頭看的兒子不準回頭,沒想到才剛說完,就听見一聲長長的,他的腳邊被重物砸落揚起一片煙塵,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即使長年擺著一副淡然表情的他也變了臉色,俊美容顏上一雙劍眉緊緊皺在一起,眸里閃過明顯的怒意。
「這是做什麼?」
曲輕裾這一跤摔得不輕,不過也沒把她腦子里的決心給摔丟了,一看到他帶著怒火的臉,也顧不得自己一身的土,雙手直接抱著瞿謝時的大腿就不放手。
「我是真的知道錯了,讓我回來吧!我會好好的反省,我會認真的做一個好妻子,我我我我什麼都能做啊!別再把我趕出去!」
說著,她還不忘滴出幾滴淚來,本來打算靠著捏大腿來達成的,但是現在完全自然流出。
女乃女乃的!罷剛摔那一跤痛死她了!她真的是用生命來博取同情啊!
「放手!這是在做什麼?!」
瞿謝時從來沒遇過女人這樣無賴的,甚至比他之前出外游歷時見到的市井婦人還要無賴,他臉色不佳的怒斥著。
「不放!我就是不放!你不答應我我就不放!」
曲輕裾完全把無賴兩個字發揚到極點,一雙手越抱越緊,完全沒去注意她除了用手抱住人家的大腿,還用身前的波濤洶涌不停磨蹭。
只是她沒感覺,被磨蹭的人很有感覺,他臉上微紅,氣急敗壞的斥喝,「這成什麼體統?還有一點羞恥沒有?」
羞恥?羞恥能當飯吃嗎?能給她溫暖嗎?!曲輕裾這時候已經豁出去了,只要達到目的,羞恥什麼的都是天邊一朵雲。
她剛剛摔得那麼慘還不夠丟臉嗎?現在不過是在丟臉前面加個「很」變成很丟臉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而且這里就兩鬼還有少數幾個人而已,她怕什麼!
臉丟著丟著,也不會覺得自己在丟臉了!曲輕裾用自創的名言來安慰著自己。
「我不怕羞恥!我只知道我再不抱緊你的大腿,回不了這間宅子,我也活不下去了!」曲輕裾干脆放了狠話,雖然讓她再去死她也是不敢的。
「你——」瞿謝時無言了。
第一次遇見這樣敢在他身上撒潑的女人,他覺得比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們對陣還要辛苦。
讓這女人回來不是不行,頂多挑個遠一點的院子眼不見為淨,只是這女人真的能夠安分的不來打擾他們父子倆的生活嗎?瞿謝時非常的懷疑。
「求求你!你是那麼的英俊……呃,聰明絕頂才高八斗,還有……總之你好得人神共憤,讓我回來吧!」
曲輕裾很想多講幾個成語來拍這男人的馬屁,但是她出了社會後頂多只看美妝雜志和八卦雜志,所以才說了兩個詞就卡住了,最後還用了一個狗屁不通的成語當做結尾懇求。
曲輕裾覺得自己所有的國文老師都要哭泣了,因為她連稱贊人都找不到成語用。
馬屁沒拍好,曲輕裾根本就不敢看臉黑得可以滴墨的瞿謝時,只是緊緊抱著他的大腿,祈禱他不會沒良心的一腳把她踢開。
呃……他應該不會這麼冷酷,這麼的無情吧?!
沉默了許久,曲輕裾都有種度日如年的錯覺時,頭頂上傳來翟謝時低沉如簫的嗓音,「只要回了這宅子就不會再來打擾我了嗎?」
曲輕裾連考慮都沒有,直接點頭答應,「沒錯!沒錯!」
這一次翟謝時沒有考慮很久,立刻答應她,「行!等等就讓人把你的東西搬回來吧。」
曲輕裾瞪大了眼,嘴巴還興奮的張開,抬頭看著他,不住的確認,「這是真的?我真的能夠回來了?!」
「真的。」瞿謝時被她眼里單純的笑容給晃了眼,然後看著她仍抱著他的大腿不撤手,眉頭再次打了一個結,「已經答應你的要求了,你現在可以放手了。」
曲輕裾放開自己的手,嘿嘿笑著,連爬帶拉的站了起來,邊傻笑邊拍著他的大腿。
「弄髒了你的衣裳真是不好意思。」曲輕裾看到他的長袍上滿是塵土也尷尬了,一時改不了從現代帶過來的習慣,傻傻的開口問,「要不然你月兌下來,我幫你洗……」
瞿謝時眯著眼瞪著她,整個人少了淡然的神情,像是往周邊散發冷氣的修羅,把她看得心髒差點頓了一拍,連連後退。
她還沒搞懂自己又哪里惹了這個脾氣陰晴不定的男人,他已經踏著暴怒的腳步離。
曲輕裾拿出了自己的小手絹揮了揮,當作歡送,然後高興的想要和自己兒子還有兩個鬼分享已經順利回到主宅的好消息時,只看到一人兩鬼全都用看鬼的表情看著她。
曲輕裾回想自己剛剛的表現,忍不住模了模鼻子,「啊……我剛剛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瞿子矜摶著食盒,嘴還張得大大的,腦子里一片混亂,實在無法想像宛如天人般的爹會有今天那種失態的妥協。
而更無法想像的是,以往高高在上、冷漠清高的娘親,原來也可以這麼的……「世俗」。
原諒他無法說出更貼切的形容,畢竟子不言母過,其他的他也說不出口。
怔愣了許久,他終于深沉的嘆了口氣,臉上有種跟他年紀一點都不符合的落寞,他拉了拉她的裙擺,低聲說著,「娘親,以後……會好的,別再這樣了。」
他覺得這全是因為在外頭的日子不好過,所以才會讓她的舉止如此失常。
曲輕裾雖然不懂他在深沉什麼,但是對于兒子散發出來的善意,她還是很高興的接受,她模了模他的手,然後點了點頭,「好!娘以後再也不會了。」
若能當個正常人,她也不想每天都弄成像是瘋女人一樣啊!
瞿子衿見她看起來又像平常的模樣,也松了口氣,追在瞿謝時的後面小跑著走了。
曲輕裾抬頭看向虛空,握拳在空中揮了揮,輕聲喊著,「成功啦!我要出運啦!」
一旁的梅嬸吶吶說著,「這……這也太有失體統了,這怎麼能行呢!」
崔氏抽了抽嘴角,看著曲輕裾高興哼著小曲的模樣,也不住嘆氣。
真是成了也愁,不成也愁啊!雖然鼓勵她趕緊跟時兒開枝散葉,但沒想到媳婦兒會用這種路數來博得同情。
唉……一切盡在不言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