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龐昊宇臉上一瞬間露出惱怒,腳步卻退了兩步。「你……你這女人不知道什麼叫做羞恥嗎?」
他查到的消息都說這女子自重知禮,怎麼如今看起來卻完全不像這麼一回事,竟然如此的輕佻?
袁清裳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臉上還是那抹勾人的笑容,「羞恥?我怎麼會不知道什麼叫做羞恥呢?只不過侯爺都把偷兒這個大罪名扣到我頭上來了,我自然也只能想法子證明我的清白了。」
幸虧這個香包小了點,她平常怕掉了,所以從不綁在衣裳外頭,而是掛在脖子上一垂在胸口前,否則現在就是她全身長滿了嘴巴也說不清楚。
龐昊宇向來不擅長做這種口舌之爭,尤其是他又不能真的用治軍的那一套去狠厲待她,讓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才好。
兩個人瞬間僵持不下,他冷眼看著她,她方才秀麗的容顏因為那一抹笑,看起來帶著一種媚意,讓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焦躁感。
這種許久未曾有過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安和心煩。
他不是一個不經人事的小伙子了,他明白這樣的情緒代表了什麼,只是他沒有。
想過會是在這種時候、對這種女人——一個正在欺騙他並且用無恥的手段來遮掩的女人——出現這種情緒。
灶間里,本來彌漫著濃濃的餅香還有蔥香、油香,但是現在除了這些味道外,他仿佛聞到了那個摻了冰片的香包味和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味,清清淡淡的皂角香氣與那個香包里的冰片味,奇妙的揉合出一種勾得人有種連骨頭都酥癢的氣味。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纏繞,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們是在深情對望,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一個手心發汗,緊張得快暈過去,另一個人是既氣惱又有點尷尬。
灶下的火突然爆了一聲,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僵持,袁清裳再也僵不住臉上的笑,低下頭去,「若侯爺沒有其他的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龐昊宇皺著眉,也沒說好或不好,又沉默了半晌,最後不發一語的走了,只是臨走前還把那一大盤的餅給端走。
「這我拿走了,要送給薛管家的,自己想辦法。」說完,人快速的離開了,轉瞬就連背影都看不見。
袁清裳傻愣愣的看著一下子就從自己視線里消失的男人還有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是想哭又是想笑,表情顯得怪異至極。
想哭的是自己竟然用向來不屑的法子來月兌身,想笑的卻是即使兩個人有過這樣的爭執,最後她做的餅還是被他拿走了。
這代表不管她這個人如何,起碼她的手藝還是讓他認可的?
她搖了搖頭,不想再去思索那些多余的事情,起碼現在的她不能夠也沒時間去想。
她看了看日頭,連忙挽起衣袖,又回了灶前揉面備料。
她得快點才行,要不然孩子等等就要醒了呢!
袁清裳忙著趕制下一鍋餅時,拿著那一盤蔥餅的龐昊宇也沒能安心的坐下來吃東西。
一輛不算簇新的馬車晃到了定北侯府前,然後一個膚色略白、身材有些瘦弱的男孩從馬車上被人扶了下來。
那孩子站定之後,站在門外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侯府牌匾和重新刷過漆的大門,一時之間竟有些躊躇。
苞在男孩身邊的是一個大約十歲左右的丫頭,她臉上同樣帶著緊張和不安,但是更多的還是重新回到這棟大宅子的興奮感。
看著他遲疑的不敢跨步走進去,她忍不住扯了扯男孩的袖子,低聲說著,「少爺,趕緊進去吧!」
男孩扯回自己的袖子,還推了她一把,冷冷道︰「知道了,我這就走!」
門口守門的小廝是新來的,也知道今兒個少爺要回來,不過從來沒看過少爺的他們,看到門口的兩個孩子,也不大確定到底是不是,幸好看到那趕車的男人,認出是府里的小避事,忙讓三人進門,又趕緊讓人找了在前院的薛管家過來。
薛管家接到少爺回府的消息連忙趕了過來,正好看見兩個人站在門口慢慢拖拉著走進來的模樣。
「少爺。」薛管家心情恭敬中又帶著一絲復雜,彎下了腰行禮。
龐昱擎看著眼前的老管家,臉色淡淡的點了點頭,只有眼中的激動說明了他心里也不平靜。
他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明明是定北侯唯一的兒子,卻一直被丟在莊子里過活,除了過年過節老管家會送點東西過來,他就像是被遺棄在那個莊子里一樣,過著無人聞問的生活。
雖然以前母親身邊的琉璃姊姊跟他說過,那是因為他爹是鎮守邊關的定北侯,大多數時候都不在京城,而邊關危險,所以才讓他一直待在京城里,但是他明白這不過都是安慰他的話。
說是邊關危險,但是定北侯府就在京城里,又何必把他打發到莊子上去,幾乎沒有讓他回來?
說到底,不過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他爹的那點事兒罷了!男孩眼底閃過一抹憤恨。
要不是舅舅找上門來,他還不知道,原來娘親根本就是爹害死的,怕他親近了舅家,知道了他的丑事,才會將他打發到莊子上去,甚至將母親身邊的人全都發賣或者是嫁出去了,就連琉璃姊姊也被嫁得遠遠的,只派了槐花這一個只知道吃喝的傻丫頭跟著他。
哼!以為他還小就這樣欺侮他,把母親身邊的人全都弄走,以為他這樣就不明白當年的事情了嗎?!那他們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龐昱擎復雜的心思沒人知道,但是那明顯的怨慰之氣薛管家還是察覺到了,在心中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丙然!當初侯爺說要讓小少爺住到莊子去的時候就該好好阻攔的,瞧瞧現在,好好的一個孩子變得眼中滿是怨慰,那小臉板得再沒表情,也無法掩飾他對侯府甚至侯爺的不滿。
唉!他們平日都跟著侯爺在邊關,就算是想盡辦法攔著那一家人對小少爺說些有的沒的,但是總有疏漏,那些不干不淨、顛倒是非的話恐怕還是傳到小少爺耳里了。
真不知道侯爺是怎麼想的,有些事情父子之間說明白不是挺好,非得這樣遮遮掩掩的,不但讓小少爺誤會,更讓父子之間生分了。
外頭的人要是知道這種情況,只怕候爺的名聲又要變糟了。
薛管家腦子里想了一堆,但臉上依然平靜,恭敬的迎了小少爺往主院走去。
素心齋早就打掃好了,就位在侯爺住的主院旁邊。
一邊走,薛管家一邊介紹著侯府里的一些人事和規矩,畢竟小少爺已經許久沒回來了,現在府里不少人都是新買回來或者是新雇的,怕小少爺弄混了人,找不到人好使喚。
龐昱擎跟著薛管家的腳步走著,心里頭有些糾結,有些想問自己父親在哪里,卻又怕問了得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像是侯爺現在忙著不能見你,甚至是根本就不想見他這樣的答案。
就在他還在糾結的時候,薛管家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恭敬的喊著,「侯爺!」
龐昱擎在無預警的情況下見到久違的父親,讓他一時之間有些慌張,小臉垂了下去,手腳慌得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擺,唇抿得緊緊的,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龐昊宇遠遠的看著薛管家帶著一個孩子走過來,他就知道是自己多年不曾見過的兒子從莊子上回來了。
他手里還端著一盤蔥餅,表情平淡,眼神卻揉滿復雜的情緒,看著眼前和他相似的眉眼還有他臉上的倔強神情,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
對于這個孩子,他一直不知道該親近或是冷淡才好。
他繼承自己的血脈這點他從來不懷疑,但是他的母親、他的外家那些人曾經帶給自己的傷害,卻是怎麼也忘不掉的。
所以即使昱擎一出生就沒了娘,即使昱擎在剛懂事的時候,用那種期待的眼神望著他,他還是把他托給了下人女乃娘去照料,自己轉身就遠赴邊關。
一去多年,即使回來,有時候也不見得能夠見他一面,久了,他也就越來越不知道怎麼和兒子相處,不知道能說什麼。
如今再見,當年那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已經像個小大人了……
案子兩人的沉默似乎讓周遭的氣氛都沉凝了起來,連薛管家都不敢多說話,打破兩人之間的安靜氣氛。
龐昊宇看了他許久,雖然心中還是有個疙瘩,但仍先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沉默,平靜的開了口。「回來了?吃了沒有?」
龐昱擎第一次接收到父親這種關心的問話,心中有些欣喜,卻又有些賭氣地梗著聲音回道︰「還沒吃。」
龐昊宇不是沒听出來他話里的抗拒,卻也不放在心上,看了剛剛自己已經咬了一口的蔥餅,那口齒留香的滋味,讓他干脆把整個盤子都塞到龐昱擎的手中。
龐昱擎一邊愣愣的看著自己懷中被硬塞過來的人盤子,還有盤子上的蔥餅,忍不住抬起臉問︰「這是……」
「不是還沒吃?這些全給你了!」
說完,龐昊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逕自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徒留下薛管家和龐昱擎一行人傻傻的看著他的背影發愣。
最後還是薛管家先回了神,忍著笑說︰「小少爺,既然是侯爺給的,您就收好回去用點吧,這蔥餅應該是新雇用的廚娘做的,她做的東西連侯爺都贊譽有加。」
只是不知道那麼一大盤蔥餅怎麼會落在侯爺的手上就是了。
龐昱擎捧著那一盤蔥餅還是有些回不了神,他輕輕地嗅著蔥餅的香氣,似乎連心都微微暖了起來。
但那股溫暖轉瞬從心中消逝,很快的他又想起舅舅說的那些事,又想到這些年來自己被扔在莊子里無人聞問的日子,手上的那盤餅瞬間就像是一盤火燙的炭般,讓他再也拿不住,直接塞到槐花的手中。
「臭丫頭!看你饞成這樣,這盤餅全都給你!」他粗聲粗氣的說著。
槐花一早出門只吞了一個窩窩頭和一竹筒的清水,這時候早就餓了,剛剛聞到那濃濃的蔥香和面粉香,肚子里的饞蟲早就開始做怪,這時候得到一大盤的餅,恨不得全都直接塞進嘴巴里去。
她忙不迭地咧嘴笑著說︰「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薛管家一看到他把剛剛侯爺給的東西全都扔給了身邊的丫頭,忍不住勸道︰「小少爺,那是侯爺給您的餅子,您至少也留一塊嘗嘗味道吧。」
龐昱擎一听這話,更是一臉倨傲的說︰「既然給了我,那我要給誰就是我的事情,我就是愛給丫頭又怎麼了?!」
薛管家一听這話就知道小少爺又鬧別扭賭氣了,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就看到龐昱擎露出又是生氣又有些難過的表情。
「從來沒照顧過我,現在以為給我一盤餅就可以擺出爹的樣子了嗎?!」他惡狠狠的說著,然後扭頭往前走去,也不管是不是會走錯院子。
槐花不明白少爺和侯爺之間有什麼嫌隙,她只要有得吃就行了,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老管家和已經走遠的小少爺,她果斷的跟著小少爺往前走。
薛管家連忙跟上,卻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搖著頭。
唉!他都這把年紀了,侯府里卻還是這個樣子,小少爺對侯爺心有不滿,侯爺的續弦之路也不順遂,整個府里沒有個女主人主持中饋,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他這個老頭子的身上,這該怎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