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落在園子里,白色燈籠隨風輕輕飄動,跳動的燭火令人發毛,更別說從前廳傳出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在風中蔓延開來,為這偌大的宅子更增添幾分淒涼。
將軍府的大堂擺了一個棺木,周遭掛滿了白幡,香案前頭擺了一個盆子,幾個丫鬟不斷化著金紙,偶爾還得哭上幾聲,顯示哀思。
至于將軍府里的主子們,除了剛進門就守寡的少夫人還痴痴傻傻的在偏間里守著,老夫人和小少爺早就讓人勸著去歇息了,幾個丫鬟若不是得連夜把一大捆的金紙都給化了,只怕也早就待不住。
將軍府的擎天柱就這麼垮了,老夫人帶著小少爺撐不撐得起一整座府邸還不知道,更別提還有其他族人打算伸手奪走這些產業。
誰讓府里現在老的老、小的小,就是少夫人也是一副看起來不中用的樣子。
許櫻兒表情有些呆滯的听著那幾個丫鬟邊做事,邊小聲地說著府里以後可能的情況,她眼眸卻閃過精明的光芒。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里的,但是她心里清楚,這個身體不是她原來的身體,畢竟在深谷爆破場景出了差錯的瞬間,她就沒有存活的可能了。
不說最後記憶里那烈火席卷全身的燒灼劇痛,光看那些簡單的防護措施,肯定是攔不住大爆炸的沖擊,注定了她就算僥幸沒有葬身火海,也得摔死在懸崖之下。
經歷這麼大的變故,如今即使穿到了古代、即使一個大大的棺材就杵在她前頭,她也覺得沒有什麼接受不了的了,也幸好她不只承接了原主的一些記憶,她在現代的一身力氣和身手似乎也帶了過來。
她身為武術指導,偶爾還會當當演員的特技替身,武術底子不差,她知道自己不像看起來那般孱弱。
不過與其擔心身體,她現在更該擔心的是怎麼在這個時空好好的活下去。
雖說昨兒個才穿越過來,但是一來就踫上沒什麼印象的丈夫的喪事,接著又像個提線人偶一樣隨著人跪拜,一整天下來,除了更模清楚這府里的一些人以外,也更清楚她現在這個身分的處境有多艱難。
一個剛嫁過來的新媳婦,上有一個老女乃女乃,下有一個小叔子,外頭還有一些隨時準備撈好處的親戚,以及許多族中長輩打算強佔府里的產業,目前雖然還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新出爐的未亡人,但是等大家的爭奪告一段落後,她的去向就很值得憂心了。
畢竟這個時代的新寡婦人只有三個下場,一是送回娘家,那也等于兩家幾乎要斷了親;二是長伴青燈古佛;三則是死守著婆家,生死由人。
至于再嫁,普通老百姓也許勉強還行,但是她嘛,還是別作夢了。
許櫻兒正想著以後的出路,外頭突然傳來一些聲音,她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銳光,屏氣凝神,細細听著那讓她覺得不大對勁的聲音。
有很多人!還是那種穿著軍甲的兵士!
以腳步聲的音量和力道听來,絕對不是普通夜里巡邏的官兵,再加上中間一聲急促短暫的喊叫聲,讓她忍不住站了起來。
許櫻兒跟過不少古裝大戲的劇組,對于這樣的場景最是敏感。
她管不了所有人,也沒有那麼善良可以為了拯救所有人把自己賠上去,腦子里快速轉過幾個想法後,她還是決定先往內院去再說。
別的人不說,起碼這個身子的祖母還有小叔子得先救出來!
這個世道,並沒有給予女子太多的權利,就算今天她僥幸逃得了這一關,孤身女子在外多有不便不說,即使想回娘家,原主的娘家看起來也不是能夠依靠的,要不然不會到現在喪事都已經辦了三、四日了,卻連半個人也沒來問過一句。
揮開那些無用的想法,許櫻兒加快腳步,她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因為那些士兵已經抵達前廳,很快就會包圍這棟宅子。
心怦怦直跳,許櫻兒整個人被難以言喻的緊張感籠罩,不過沒多久,她的心緒漸漸冷靜下來。
現在,她只要想著要好好活下去就夠了!
胡老夫人中年喪子,老年喪孫,即使這些日子以來已經心力交瘁,但是每每躺到床上,她怎麼樣也無法睡得深,此時也是,當屋子里一有了動靜,她馬上就警醒的睜開雙眼,起身看向剛進入寢房的人。
當她看見來人是那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孫媳婦時,她的臉不自覺拉了下來。「靖兒媳婦,你有什麼急事非得要在三更半夜的往我這兒跑?」
「老夫人,事情緊急,先起身換身衣服,並收拾一些必要的東西吧。」許櫻兒說著又往外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語氣益發急迫了。
胡老夫人正要斥喝她一聲胡鬧,外頭傳來的騷動聲卻讓她說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
許櫻兒不曉得這位老夫人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她靜靜地站在原地,表情看不出急切,然而隨著動靜越來越大,她忍不住輕抿了抿唇。
如果到時候真的不行,就把老夫人打暈了帶走?不!扛著一個人太浪費力氣了,還是干脆亮刀子比較快?
許櫻兒的預備方案都還沒實際執行,經過許多大風大浪的胡老夫人神色一沉,眸光露出幾分了然,隨即她搖
醒了在身旁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孫子,將他抱給許櫻兒,嚴肅的道︰「靖兒媳婦,你帶著惠兒先走吧,我這個老的就不拖累你們了。」
許櫻兒有些意外的接過了小叔子,又見老夫人一臉鎮定,像是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出,不禁微皺起眉頭。
老夫人看著這個穿著素衣、柔弱得像是風一吹就會倒的孫媳婦,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慘澹的微微一笑。
她活了數十年,經歷了兩朝,見的事情多了,對于今晚這一場變故,她是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沒想過,且對她來說,更多的是心寒,那些人連好好為大孫子送終的時日都不願意給。
打從大孫子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了回來,她就有著不好的預感了。
大孫子是她一手拉拔教的,她最是明白,他向來沉穩、有謀略,絕對不可能像戰報上寫的,私自冒進敵營,又不懂窮寇莫追之理,追殺敵人,以致于中了埋伏身死。
要說別人會去追窮寇,只為建功立業,那她是信的,但同樣的事若是放在她的靖兒身上,她是絕對不相信。
打從那時候開始,每天一入夜,她就屏退所有下人,小孫子也抱到她屋子里頭睡,怕的就是今夜這樣的變故。
事情來得太快,她有自知之明,她一個老太婆,總是個拖累,與其把小孫子的命也搭上,還不如賭一把,把胡家最後一條命脈賭在這個新進門就守寡的孫媳婦兒身上。
她向來不怎麼喜歡這個孫媳婦兒,如果不是出了那等事,就是說破了天,她也不會讓一個吏部四品官員的庶女進門,不僅從那寒酸的嫁妝可以看出她的不受重視,入門後那畏畏縮縮的模樣也讓她瞧不上眼。
只是沒想到,到了緊要關頭,她卻是當機立斷的跑來她這里報信,就憑這一點,她也高看她一眼。
許櫻兒看得出來老夫人視死如歸,也看得出來老夫人是打算賭上一把,把懷里的這個小叔子當托孤一樣托付給她,但她來找他們的本意可不是如此。
如果原主的丈夫惹了會讓人半夜殺上門的麻煩,那麼對記憶不怎麼完全的她來說,沒有可以信任又明確知道在這世道如何存活的人跟著,她就算有十八般武藝,也保不了自己和懷中這個孩子的小命。
對這個世界的無知,就是她現在最大的弱點。
「老夫人,我也不說廢話,如果就我們兩個逃了出去,我一個普通閨閣女流,外頭究竟是怎麼樣我也不懂,該如何生存?就算想找人依靠,也不知道什麼人可以相信,說不得到了最後還是月兌離不了一個死字,老夫人就算是為了小叔子,也不該就這麼輕易放棄。」
外頭越來越嘈雜混亂的聲響讓她沒有辦法多加解釋,只能期望老夫人趕緊想通,快點把東西收拾好跟她一起走。
胡老夫人直直地盯著她的雙眼,再往下對上小孫子那茫然中帶著害怕的可憐眼神,又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大孫子,她心中一動,原本早已丟失的那一點銳氣,慢慢再次充盈心中。
是啊,她就想著讓孫媳婦兒照料著小孫兒,卻沒想過自己都還沒弄清到底是得罪了哪方大神,就讓這一弱一小出逃,敵暗我明之下,說不得不過幾日又得招了賊人算計。
想通之後,她也不拖拉,連忙起身換了衣裳,又給小孫子罩上一件披風,快手快腳地收拾了些金銀細軟,領頭往後方的院門走去。
她這個院子留了一扇早年開的小門,出去之後緊鄰著一道臭氣沖天的水溝,這些年就是下人也不往這兒走了,沒想到此時卻成了他們保命的機會。
「如果追兵真追了上來,你就別管我這老太婆,只管帶著惠兒逃命,天下之大,找個偏僻的地方待著,好好養著惠兒長大……再讓他替胡家討個公道!」胡老夫人手中只提了一盞小燈籠,影影綽綽的只能看見腳下,她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蒼老的聲音帶著凜然的決絕。
許櫻兒沒回話,緊緊的抱著小叔子,一路往前奔走。
三人才剛走近小門,許櫻兒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听著外頭明顯的腳步聲。
胡老夫人也皺起了眉頭,她沒想到外頭的人防得那麼嚴密,連這種地方都派了人守著。
「靖兒媳婦,等等我來攔住外頭的人,你……」她是沒什麼能耐,不過靠著一死來攔住幾個人還是可以的。
許櫻兒沒回答,把小叔子給老夫人抱著,然後將放在門邊的掃帚一拉一拽,抽出了一根細長的竹棍來,淡淡的道︰「我就是再沒用,也沒有讓一個老人家沖在前頭的道理。」
她粉色的唇輕抿,眼里閃過一絲銳利寒光,將裙擺往上拉,打了個結固定,手踫上門板後,深吸了口氣,下一瞬她快速舉腳,將門用力踹開。
不是生就是死!她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能夠重活一遭,可沒打算這麼快又丟了小命。
她眼里掠過寒光,看著外頭只站了五個穿著普通護甲的兵士,手里的竹棍干淨俐落的直接敲上離她最近一人的頸項,隨即挽了一個劍花,背身,踹倒一個,棍身隨之敲上那人的臉。
電光石火間,她已經解決了兩個人,在其他三人剛反應過來之際,竹棍已經直接對準第三人的面門而去,再撂倒了一個。
她來自和平世界,平常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所以看起來招招狠辣,但都只是把人打到失去行動能力就收手。
當然,這也是她考慮過古代的宅子前後距離遠,這里又太過偏僻,就是這些人發出慘叫,前頭的人听到的機會也不大的關系,否則雖然她沒有真正傷害過什麼人,她也不會心慈手軟,畢竟現在這些人是想要她的命。
不是有一句話這麼說的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五個大男人對上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閨閣女子,如果不是一開始就失了先機,又加上輕敵,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解決了三個,剩下的兩個人很快地就提起了精神,拿著刀子圍了上去。
上頭的人說了,能夠活捉就活捉,不過不重要的一些下人奴婢,死了也就死了。
胡老夫人听著外頭打斗的聲音,心急如焚,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有探頭去看。
事已至此,若孫媳婦真出了什麼事兒,她只能說是胡家對不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