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香沒再多說什麼,她只是一時想起這個話題,況且她認為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應該算是一件傷心事,她也不好多加探究,方才會問,只是想稍微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仲孫渚見她不再多問,不禁暗自松了口氣,怎料他才剛慶幸沒多久,她忽然拉著他往旁邊一閃,整個人偷偷模模的像是在躲著什麼。
他看著幾乎整個人縮到桌子下的杜若香,有些尷尬的問道︰「這是怎麼了?有東西掉了?!」
杜若香小心的探頭,看到站在烤鴨店外頭一名穿著綠色宮女裝扮的姑娘,癟了癟嘴,小聲的回道︰「不是,你幫我看著,等店門口那個穿著綠色衣裳的宮女走了,同我說一聲。」
仲孫渚也不多問,就按照她的話盯著那個宮女瞧,直到那宮女提著包好的烤鴨,又朝他這個方向啐了一口登徒子,才默默轉過頭喊她起來。
杜若香在桌子下窩了好一會兒,發鬢有些凌亂,臉色也不怎麼好看,本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沒了,看起來有點虛軟。
他不會安慰人,但也不想看她這副樣子,想了想,他像是對待曾經養過的小狽一般,輕輕拍著她的頭。
自從早上鬧了那一回,她就知道他不是個會說好听話安慰人的男人,對于他這種像在安撫小狽的動作,一方面覺得好笑,一方面又覺得眼楮、鼻頭酸酸的,雖然她明知道這並沒有什麼,但是這樣默默的關懷,卻讓她覺得很感動也很暖心。
杜若香有點苦澀的勾起一抹笑,悶悶的道︰「我知道你就算好奇也不會直接問我為什麼得躲著那個人,如果是別人我是不會說的,但是我卻突然很想告訴你。」
仲孫渚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卻並不覺得特別高興,反倒有些淡然的回道︰「如果你真不想說,不要勉強自己。」
這是他獨特體貼人的方式,只不過常常被軍營里兄弟們笑他裝腔作勢。
她瞪了他一眼,然後紅著眼眶噗哧一笑。「我就是想說,听我說說吧。」
他頓了頓,有些為難地道︰「既然你這麼想說,那就說吧。」接著還拿起茶壺替她又倒了一杯水,便安靜地等待著。
見狀,杜若香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心里想著這人果然別扭得不行,她說不說了,他就裝體貼不听,但是當她稍微堅持一下,他又表現出這種恩準的派頭來。
她雙手包覆著透著溫熱的茶杯,慢慢地道︰「早上,我不是問你覺不覺得我胖嗎?其實你就算老實說我胖也沒什麼,因為我老早就習慣了。」
她望著茶水蒸騰而上的熱氣,思緒飄到久遠以前。
「我打小就是個胖女圭女圭,只不過小女圭女圭的時候胖,人家還會稱贊一句有福氣或是白白女敕女敕的真是討喜,但是等我到了五、六歲還是胖,所有人的眼神就都變了,都說我是不是吃得太多又不動,才會胖成這樣,現在,我都已經到了能夠成親的年紀了,別的姑娘都有人打听,只有我……唉,我娘也一天到晚叨念。其實我一直都不認為我胖,我覺得人活得開心就好,為了讓自己再瘦一點,連吃飯都要算幾顆米的日子我過不了,所以我一直不去理會那些閑言閑語,只是……」即使不去理會,但心還是會受傷的。
杜若香若有所思地轉著茶杯,手指在杯口輕劃著。
「但我不去理人,宮里的姐妹們卻不想放過我,每次只要發現我多吃一點,就會想盡辦法諷剌我、嘲笑我,就說剛剛那個宮女吧,若是讓她看見我在外頭吃烤鴨,回去鐵定又是一陣嘲諷等著我。」
吃得渾身都是油,還吃那些油滋滋的東西,真不知道你怎麼還有臉活著丟我們白王家的顏面!
她想起上次其他人諷笑她的話,倏地臉色一白,覺得杯子都要拿不穩了,眼中也泛著淚。
她不懂,她只是沒有像她們一樣而已,為什麼就要不斷的受到這樣的污辱?
她每次看到那些鄙視的眼神,表面上雖然假裝不在意,但是心里還是很難過的,只是沒有人會明白,也沒有人想明白。
仲孫渚第一次看她這副模樣,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那麼難過,但是他發現自己因為她的難過而感到不開心。
悲傷的情緒不適合她,他還是只想看見她燦爛的笑著。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身為宮女,怎能還能有娘親?還有,宮女就算要成親、提親,也得到了年歲,她的年歲也不對啊,她該不會是……仲孫渚心中有點隱隱約約的猜測,就等著去證實了。
杜若香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意識到她毫無遮掩的真心話,已經曝露了她早先說的謊。
她紅著眼眶,緊咬著唇,試圖睜大眼眸不讓眼淚落下,有些哽咽的問道︰「我問你,我真的很胖嗎?我是不是胖得沒人要了?我是不是真的是姑娘中的恥辱?」
他定定的看著她,眼里有著無法錯認的真誠,且相當堅定的道︰「不,你不胖,你很好,我知道的香兒就該是這樣子的,若瘦得像其他姑娘那副竹竿樣,那該多奇怪啊?」
聞言,杜若香其實是想笑的,但又覺得著實被他這番話安慰到了,又感動得有點想哭,她能感覺到嘴角微微抽動,但鼻頭皺著,五官有些扭曲,反倒顯得古怪。
然而仲孫渚卻像在看個大美人似的,眼里只有溫柔。
「真的?」她仍不太有自信的問道。
「真的。」仲孫渚篤定地表示。
「真的真的?我真的不胖?!」
「真的!」他在軍中說的任何話從來沒有人敢質疑,且話通常只說一遍,但不知為何,對她,他仿佛有著用不完的耐心。
「你真的不胖,雖然你看起來白白女敕女敕的,但是跟豬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大一截,沒有那麼多的肥油,還有臉雖然有點圓,但是很討喜,嗯……還有皮膚也比那些弱不禁風的姑娘要好多了,就像上等的豬油一樣。」
乍听之下,杜若香一臉愕然,不明白他這是在捧她,還是換了法子在譏諷她,隨即想起他向來不多話,又聯想到他有些別扭的個性,她忽然醒悟了。
難怪他不愛說話,如果不熟悉的人听他這種說話方式,不氣死才怪?
想明白後,她只覺得感動,因為有這麼一個人願意這樣哄著她,不,應該說他不是在哄她,而是他是真的這麼想,也真心接受她的缺點。
她剛剛忍不住沒落下的淚,這會兒因為情緒有些激動,反而被逼了出來。
見狀,仲孫渚不免嚇到了,以為自己又說錯了什麼,才惹得她更傷心。
杜若香邊哭邊用手背抹淚,看起來狼狽又幼稚,但是她卻很高興,尤其看到他手忙腳亂、慌亂的神情時,心中更是充滿了滿滿的幸福和溫暖。
他抽出自己的帕子,全身僵硬,手又上又下擺動著,不知所措,又有些笨拙的說道︰「別、別哭了,我是真的不覺得你胖,我覺得你……你這樣就很好了,比任何人都好。」
即使他是在哄她,她也覺得高興,擦干了淚,噗哧一笑嗔道︰「行啦,就是哄我也不能這麼夸張,就我這樣的也只有你覺得好,你都忘了,那天那些拐子還說我胖得跟豬一樣,拐了我回去都算賠本呢!」
仲孫渚見她終于不哭了,暗自松了口氣,也比較有心情回話,「那是他們沒眼光,所以最後才會被抓。」
听他這麼一說,她又想起他剛剛也說她像上等的豬油,忍不住笑了,然後轉頭一看,就見烤鴨店的老板正尷尬的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不禁有些尷尬地問道︰「老板,有什麼事嗎?」
老板提高了手中的油包,臉色不變的道︰「這是客官您訂的另外一只烤鴨,還有剛剛您說要帶走的鴨架子,我給您送來了。」
可心里卻忍不住偷偷埋怨,如果不是她發現了他,他不知道還要站在這里听他們打情罵俏多久。
杜若香不好意思的模了模鼻頭,連忙接過東西,給了銀子就拉起仲孫渚往外走。
店外,已是彩霞滿天,路上行人來往紛紛,卻沒幾個人注意到他們,她抬頭看向仲孫渚,發現他也正好低頭望著她,不自禁露出一抹甜笑。
「走吧!再去下一家就回去了!」
「嗯。」
他淡淡淺笑,接過她手中的油包,手指輕劃過她的掌心,就像羽毛的勾撓一般,也同樣劃在她的心上。
不管她真正的身份是什麼,起碼,在他心里,她就只是貪吃愛笑的香兒。杜若香紅了臉,手指卻反勾住他的手,油包就落在兩人的手間,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他和她的小指輕輕勾在了一塊兒,誰也沒有把手收回,維持著這不怎麼舒服的姿勢,心中各有各的甜蜜。
尤其是第一次初嘗情滋味的杜若香雙頰飄紅,臉上掛著有點傻的笑容,聞著從身邊隱隱約約傳來的烤鴨香,心中覺得幸福無比。
烤鴨啊烤鴨,真是一道帶給人幸福的好味道,不是嗎?
自從最大的拐子團讓仲孫渚給破了,京城暗里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尤其是那暗無天日的地牢里,曰日都不間斷的拷打聲和哀號聲,讓不少精于刑事的老衙役也都忍不住抖了抖。
神武大將軍手下的人果然不愧是殺人不見血的,那逼供的方式完全就是只留著人一口氣說話而已。
至于神武大將軍本尊也是最讓人膽寒的,什麼都不說不問,只是冷冷的坐在一旁看著,完全證實了神武大將軍這個位置可不是世襲來的,而是真的一刀一槍在沙場上拚殺過的。
另一廂,同樣也有人被仲孫渚的舉動給鬧得不得安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仲孫渚好好的兵不練,怎麼突然管起閑事來了?」一名穿著錦衣袍子的年輕男子恨恨不平的來回踱步怒罵著。
另個管事模樣的男人也是一臉不解。「約莫是……從胡三那些人的嘴里撬出些什麼來了?」胡三是第一批被抓的那些拐子里的其中一人。
錦衣男子眼一眯,停下了腳步。「既然如此,那就是要好處了?看他是要女人還是金銀,送過去就是,讓他別再找碴了。」見管事的一臉為難,錦衣男子難掩不悅,「怎麼,難道那人胃口太大,還是要的是難得之物,要不然怎麼不說話了?」
避事的苦笑道︰「這倒不是,若說換了別人還有可能因為收了好處而停手,但仲孫渚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錦衣男人只對仲孫渚在戰場上的威名有印象,但是其他的就不了解了,立刻用眼神示意管事繼續說下去。
「仲孫渚是仲孫家正房的唯一血脈,那些旁支大多不知去向,而正房的大人卻都在仲孫幼時就二身亡,那時候還有一說,仲孫渚命硬,才會克死家中所有人,眾人本以為以武將起家的仲孫家會就此沒落,誰知道仲孫渚七、八歲時,就要求家中老奴托人讓他進入軍中,一路打殺至今,獲得將軍位置,重新撐起家門,這樣的人,不說有人拉攏,就是想送些好處或得庇護的人也不少,只是到現在,別說曾听說過他為誰說過情了,前兩年在邊關上,一名老將因為不守軍法,犯了他的忌諱,還讓家里人送禮想免了責罰,結果最後不只那人,就連送禮的家人都在大軍之前月兌了褲子,重重的打了三十軍棍,家里人甚至還不敢說一聲不是,就是聖上也稱贊了,所以這人……若要說用好處拉攏,那是行不通的。」
錦衣男子恨恨的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要讓他繼續壞了我們的好事?!」金礦能夠多挖點就是多了一天的進帳,仲孫渚現在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他就得花更多的時間和人力去補回來。
避事的也知道這事是沒了辦法,只好沉默著等著錦衣男子下定論。
「這事若不能好好的了結,那就別怪我們下狠招。」錦衣男子陰側側的笑著,「既然好處不能收買他,那就用威脅的吧!他不愛金銀美人,就不信他沒有上心的東西,去好好查查,到時候若是他還真的好處不收,那就只能請他喝罰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