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把前因後果全都解釋清楚完,冷清秋全身冷汗已浸濕衣衫,小臉甚至看不見一絲血色,但她還是堅持著把最後一段話給說完。
「皇上,敵欲殺我,我們只是反擊,這樣難道也有錯?若是有錯,那朝廷又何必出兵御敵,各位大人又如何能夠安坐在此說牧將軍殘忍?」
最後幾句,她一直平靜理智的音調變得鏗鏘有力,那銳利如刀的視線更是直直從那些方才不停叫囂的文官們身上一一掃過。
那些人的視線僅僅與她的一觸,就紛紛轉頭不與她相望,不敢多說話。
皇帝眸光同樣掃過了那些本來言大而夸,現在卻連話都不敢說的文臣們一眼,冷哼了聲,「所以,那些人送降表是假,實則早已埋伏在那山谷間,就打算等大軍歸程時,內應外合伏擊我天欣大軍?」
「確是如此。」
冷清秋跟在皇帝身邊也不少年,她是什麼樣的性子皇帝自然也是明白二一,她既然敢信誓旦旦的這樣說,便是真有憑據,而與采子所傳遞回來的訊息兩相對照,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和她所說的確實相差不遠。
這段話合情合理,也讓他終于找到了理由可以放人。
只是放人可以,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的,要不這朝廷之中又會生出許多的議論來。
皇帝幾個念頭在腦海里快速掠過,緩緩的說著,別有深意的眼神不停地看向那個王大人,「朕不會听信她片面之詞,當初這事情交給刑部也就不會改,但是這辦案須有人證的道理連一個女子都明白,刑部也該找出證人來,姑且不論她所言是真是假,她一個隨軍女子都能把當日情況說得如此清楚,那其他奮勇殺敵的將士想必會對事情首尾更加了解了。」
明白皇帝話中含意,王大人趕緊低垂著頭,吶吶的回答,「是,臣必然會多尋人證物證還牧將軍一個清白。」
「嗯,那就這樣吧……」
皇帝剛揮手打算讓所有人都下去,讓這件事情告一個段落,誰知方才那個被氣到差點喘不過氣來的老人又站了出來,一臉憤憤地開口——
「皇上,微臣認為此事有異。」
皇帝皺了皺眉,語氣含著淡淡的不悅,「喔?哪里有異?」
「就算真如這女子所書,起因乃為羌越族人設伏襲擊我天啟的大軍,但是一仗方休後敵人竟然沒有半個活口?這豈不怪哉?」
冷清秋本來還想替牧戰野辯解兩句,但是皇帝朝她擺了擺手,讓她不可再出言,她也就又垂下頭來。
無妨,今日她的目的已達到了,爭不爭這一時的口頭之利都已無所謂了。
而且也幸虧她選擇了這個法子直接見到了皇上,在他面前解釋分明,她也才能從中知道,皇上本就不欲深究,只不過礙于沒有台階下罷了。
而皇帝雖要冷清秋莫再多言,自己卻也沒開口,畢竟身為皇帝,自然不會親自和一個固執的老臣爭辯這個問題。
反倒是始終站在一旁的一位老將軍站了出來,一臉義正辭嚴的說著,「皇上,看來陳大人對于行軍打仗的事並不是挺了解,這打仗嘛,那有規定說敵人一定得活多少人?不是有句話叫做什麼全……全軍覆沒嗎?都已經全都覆沒了那不就代表全死光了?怎麼?陳大人,您沒學過這句話?」
站在御書房里的所有人听見這話全都忍不住想笑,除了那個被調侃的老人以外,就連身上痛得擰眉的冷清秋嘴角也都忍不住貝起一抹微笑。
呵,看來這些將軍們真是不出口則已,一出口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那個老將軍一說完,還不忘用挑釁的眼神看著白須老人,讓他差點又氣得喘不過氣來。
皇帝見事情解決了,不想又多生風波,就趕緊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牧戰野最後的處置等刑部審理後再說。
冷清秋明白,皇上話說得輕松,但是從他方才的許多圭口行來看,執掌刑部的王大人怕是會用最快的速度把皇上要听的「結果」找出來回報。
這件事情,以她所能想像的最好結果安全結束。
一路強撐著走出那扇朱門,冷清秋就看到站在外頭的不只柳紅那幾個小泵娘,還有將軍府里的親兵家將們都站在外頭,一臉著急地往里頭望。
一看見冷清秋出來了,眾人紛紛一臉欣喜的跑向前,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
「冷姑娘,你早上往午門那里沖的時候,真是嚇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將軍交代了。」一個奉令跟著她的親兵一臉心有余悸的說著。
柳紅幾個女孩子更是幾乎急紅了眼,見她臉色不好,趕緊一人攙著她一邊,埋怨的說著,「就是啊!冷先生你怎麼可以選這樣冒險的法子呢!午門伸冤可是要先打上五十杖的,那說書的都說了,這午門擊鼓鳴冤也只有開國的時候有個大冤屈的去做,結果五十杖一打完,人都差點不會喘氣了,更別說還能好好的把冤屈給說明清楚啊!」
「呵……我沒事……」她勉強地勾了勾嘴角,想要安慰一下眾人,但強忍疼痛那麼久的她已經快有些支撐不住,甚至感覺連眼前的景色都開始搖晃。
「沒事?!這哪里像沒事的樣子!」柳紅看著她死白的面容和額頭上的紅腫,還有自己不小心看見的衣服上的血跡,用著哽咽的聲音連忙朝旁邊喊著,「烈大叔,快去把我們的馬車給趕過來,冷先生像是受傷了,得趕緊送去醫館才行!」
被稱為烈大叔的漢子一听這話,應了聲就往旁邊跑去,只是冷清秋在他跑走之後沒過多久,就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住,腳一軟,就直接暈倒在攙著她的柳紅身上。
昏迷前的最後一秒,她只是想著,幸好……幸好她成功了……
牧戰野從天牢里走出來的日子,距離冷清秋來見他那天只過了區區五天。
好不容易重新站在陽光下,他卻是滿臉的陰霾,尤其是發現來接他的人里並沒有他朝思暮想、擔憂掛念的那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心不斷的往下沉。
她果然還是沒听他的話去做了什麼傻事了吧引
「她人呢?」他語氣焦躁的扯過趕車的老烈,急促的問著。
老烈,也就是被柳紅那一群小泵娘們稱作「烈大叔」的漢子,一听見將軍這麼問,便忙不迭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將軍,冷姑娘正病著呢!已經病了好幾天了,全都是因為那天進宮受了的折磨,全身都是傷啊!就是額頭也撞破了一個口子,那天看起來只是有些紅腫,可听柳紅那幾個小泵娘說這兩天那紅腫變成了一大片的烏紫,讓她們嚇得不輕……」
一听到這里,牧戰野哪里還能在這里逗留,一把扯過韁繩,直接跨上馬,策馬就往將軍府而去,留下老烈傻愣愣的待在原地。
一路上,他完全已經無法顧慮在街上不能騎馬奔馳這規矩,只是想著要以最快的速度,恨不得一眨眼就趕回府里,看看那個傻女人到底把自己弄成了什麼德行。
也幸虧這時候路上已經收了市,行人已經少了許多,而將軍府所在之處本來就是達官貴人居多,少有人走動,所以在這樣的橫沖直撞下他竟然也平安回到了將軍府。
他在門口就直接躍下了馬,腳底運起輕功就往里頭飛奔而去。
將軍府里的許多人只看見了一個人影,還沒來得及喊人,那道身影就已經消失。
冷清秋自從那天回來後就因為身上的傷和過度的疲憊而徹底的倒了下去,但因為背上有傷又不能好好躺著,只能側臥在床上,小臉因為病痛顯得蒼白,雙頰帶著不自然的紅暈,額頭上則是觸目驚心的一片青紫。
當牧戰野沖進她房里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她這副狼狽的模樣。
他慢慢的走近她的床邊,單膝跪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想伸出手去踫她卻又害怕會踫疼了她。
他就這樣痴痴的望著她,保持著沉默,直到听見一陣腳步聲的接近,他才用沙啞的聲音問著,「這是怎麼一回事?」
柳紅方才去換了水進來,才剛踏進門就看見將軍跪在床前,背對著自己,雖然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但是那壓抑的聲音卻有更讓人害怕的感覺。
她抖著手將手上的臉盆給放到一邊,深吸了幾口氣後慢慢的將那天的事情一一說出。
「那天早上,冷先生像剛回京那幾天一樣帶著人出門了,我們也不疑有他,畢竟將軍您派的人都牢牢的跟在她身邊,誰知道她……竟然走到了皇宮午門,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就拿起鼓棒敲響了午門鼓……」說到這里,小泵娘也忍不住哽咽了。
一想起那天的情形,她都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停了。
因為午門外有嚴密的官兵守著,當午門鼓一被敲響,跟在冷清秋身邊的人就算想去拉她也都來不及了,而且只有敲響鼓的那個人才會被拉進宮,其他人則是一概不許進入。
老烈他們傳話回將軍府,她們幾個姑娘趕過去的時候,冷清秋已經被人帶進宮里許久了,而他們沒有辦法進宮也只能在外頭等待,心中的那種擔憂、害怕是任何言詞都不能說明的。
一听到「午門鼓」的時候,牧戰野臉上的肌肉狠狠的抽動了下,雙手緊握著拳,指甲幾乎要將掌心掐出血來。
他幾乎覺得自己似乎要在那一瞬間俘止了呼吸。
欲訴天下一大冤,皇宮門前午門鼓,若欲敲響午門鼓,先挨五十杖責先。
這是民間流傳許久的打油詩,說的就是若有天大的冤屈,可到皇宮外的午門鼓擊鼓申冤,但是前提是能挨得住五十杖。
這五十杖自然是為了避免有人胡亂喊冤所設,或是心懷不軌之徒藉此混入皇宮之中。
牧戰野身在軍中,自然明白這五十杖的威力,就是軍中的漢子,挨了五十杖也常常無法從床上起來,或者只剩下一口氣的也不是沒有,若那五十杖落在她柔弱的身軀上……他連想都不敢想。
「然後呢?」他僵硬平板的聲音繼續追問了下去。
「後來,我們等了很久,最後冷先生一個人走了出來,頭也撞破了,身上還帶著傷,我們急著要帶她去看大夫的時候她就暈在我身上,我們連忙將她送到醫館去,大夫說是疲憊過度又郁結于心,身上還受傷過重,才會……才會好幾天高燒不退,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