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朱紅色宮門伴隨著推拉擠壓聲被推開了一個小縫,一個穿著青衣的女子帶了個小包袱慢慢的從那道窄小的縫隙中走出,朱門旁的禁軍守衛依舊站得筆直,並未對這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個走出這扇朱門的宮女多看一眼。
夏謹蓮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那高大無法逾越的宮牆後,才終于正眼看著已經十多年沒見過的宮外景象。
爆門外大部分都是些豪門貴冑的住處,少有平民百姓出入,但也是有例外的,像正對宮門的這一條大街,都是京里的老字號鋪子,遠一點的小街上更是有不少賣吃食或者是一些表演雜耍的攤子,路上少了外城街上的雜亂,卻也同樣熱鬧有趣。
只是環顧了一圈,卻沒看見她期盼的身影,宮門外有家人等候的宮女早已被接走了,留在外頭的只有她一人。
她輕嘆了口氣,心中有著失望,卻又覺得本應如此。
當年兩個人說的那個誓言大概只有她還記著吧?他身為大家公子,怎麼可能等她出宮呢?
即使她已經比一般宮女提早了兩年出宮,但在這女子最晚十六、男子最晚十八成婚的世道里,她怎麼能期盼著他沒有娶妻等著她出宮?
包別說當年兩個人都把懵懂的情愫暗藏在心中,誰也不知道十二年過去,他心里是不是也同她一樣有那份情。
而假使他如今已經有了婚配,即使他還記著那個諾言,她也不會留在他身邊,在這宮里看了太多爭斗慘況的她,並不想讓自己的下半輩子淪落到那樣的局面里。
想到這里,她收起了那些繁復的心思,仔細的想了想接下來自己該走的路,之後便不再尋找那身影,而是踏著堅定的步伐離開。
有些事情,只能讓它存在回憶里。夏謹蓮在心中不斷的這樣說服著自己。
夏謹蓮拎著自己的小包袱,慢慢的在街上走著看著,街道兩旁的青瓦磚牆、路上的喧鬧行人都讓她看了又看,似乎想把十來年從未見過的景象都好好看過一遍。
而她也沒忘了自己對未來的那些安排打算,在看到當鋪的時候,她走進去先把身上的一些值錢物品全都當了,把換得的銀錢和當票藏在身上,包袱里則是留下她出宮前就換好的幾個銀角子和銅錢。
對于其它宮女來說,出宮代表可以和家人團圓,但她不同。
當年她進宮本來就不是出于她的意願,若不是她的那些家人,或許她……
不過是一瞬間,才浮現的那些念頭還有臉上的悵然就全都隱沒,夏謹蓮臉上又恢復最初的淡然。
在宮里這麼多年,什麼事情她沒見過,這段日子早已經把那份不該有的天真和奢望給消磨盡了。
有些事情只有結果,沒有如果。
收拾好了情緒和方才有些弄亂的包袱,她一步一步的往內城的角落走去,身影隨著徐徐春風消隱在人群之間。
***
信朝陵一早醒來,發現天已大亮的時候驚得手足無措,顧不得換上皺巴巴的袍子,翻身下床時還差點被被子給纏住腳滾下床去。
他一邊急急忙忙的下了床,一邊高聲喚著,「洗硯,洗硯!」
一個還梳著童子髻的男孩從外頭匆匆跑了進來,看見自家主子一臉著急的神情,不禁揪緊眉頭問︰「怎麼了?少爺,發生什麼大事了?」
信朝陵一邊穿著鞋,有些責怪的道︰「我昨兒個不是說今天天沒亮就要喊我嗎?怎麼還讓我睡到這個時候!」
「少爺,昨天你幫山腳下的王老頭治腿傷,直到半夜才回來,我想讓你多睡一點……」
信朝陵撫著額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雋朗的臉上有著些許的無奈。
他當初從信府出來的時候只帶了洗硯的父親,後來洗硯長大了些才到他身邊來當書僮,雖說有了洗硯幫忙是省了他許多的麻煩,但有時洗硯這種自作主張的體貼卻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今兒個我是真的有要緊事要辦……別說了,先讓你爹去把車給備好,我馬上要進城去。」
洗硯看出主子有些不高興了,于是沒敢多加辯解,連忙退出去找自己老爹,準備套車和出門的東西。
沒一會兒信朝陵便坐上馬車往內城趕去,但抵達那扇宏偉的朱門前時,卻還是已經過了宮女出宮的時辰許久了,哪里還有半個宮女的蹤影,就算想上前詢問守衛,大概也問不出半點有用的消息了。
信朝陵臉色沉郁的站在宮門前,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當初的那個小女孩會選擇回她那個家,還是會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兩人此生再也不得相見?
洗硯看主子一臉不豫,則是低頭斂眉不敢多說話,只不過腦子里拚命轉著,想著如何減輕自己誤了主子大事的過錯。
他努力的想,還真讓他想到了一個,他興匆匆的抬起頭來。「少爺,要不然我去問問旁邊的大爺大娘們,看他們知不知道那些宮女出宮後都往哪里走去了?」
爆牆邊就是朱雀大街,雖說這條路上大多是一些老字號的店鋪,但一些賣小吃的還是會在這里擺攤,必定見了不少來往行人,說不定真能夠探听到什麼。
信朝陵雖然不大相信那些小攤販會注意眾多宮女之中的一個,但是看洗硯興致勃勃的,還是揮手讓他去了。
沒想到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洗硯就一臉蒼白的跑了回來,「少……少爺……他們說宮女早在昨天就都已經出宮回家了……」
信朝陵猛地回頭看著他,眼中那不可置信的震怒讓洗硯顫了子。
「怎麼提早了?不是說今天嗎?」難道當初打听來的日子就是錯的?
「少爺,這我也問了,那些大娘說,因為再過兩天就是百花節,為了讓宮女們都可回家和家人團聚,所以提早一天讓她們出宮,讓那些住得遠一些的宮女有時間返鄉。」洗硯急促的把剛才打听來的消息一古腦的說出來,怯怯的看著信朝陵。
少爺一向都是好脾氣的,他是第一次看到少爺露出那麼可怕的神情呢!丙然爹說的對,少爺只是不愛計較小事,但不代表沒有脾氣,差事要是辦得不好就得小心了。
之前他老是不把爹的提醒當一回事,這時候才知道要怕。
只不過他還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哪個女子可以讓少爺這麼掛念?甚至為她拋下那麼大的家業不管,到鄉下做一個村醫?
洗硯年紀還輕,好奇心很強烈,不過仔細一想,老爹似乎提醒過他不要對這個問題過問太多,只好忍著想問的沖動,安靜的站在一邊。
信朝陵看著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的洗硯,也知道不能怪他,但是一想到沒見到那個女子,他的心中就不免溢出絲絲苦澀。
難不成十來年的等待就要因為一次錯過而全白費了?
不!沒有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會放棄!下定了決心,信朝陵扭頭往馬車上走去。
「洗硯,走了,回老宅。」雖然不覺得她有可能回到那個地方,但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想到的線索。
洗硯見少爺似乎又恢復了平日的神情,也臉色一緩,機靈的跳上馬車拉著韁繩一甩,「好的!少爺坐好了!」
***
夏謹蓮出了宮之後就慢慢的走著,即使她非常不想回那個家,但她不得不回去一趟。
天啟皇朝的律例規定,女子也可單獨立戶,但前提是家中只剩女子一人或者是家人同意單獨立戶,否則不予承認。
若不是如此,她一出宮就會找個清靜地方躲起來度過余生了,哪里還會回來這里。
而且,她想,他們也不願意看見她回來吧?
街口的那株老槐樹似乎沒什麼變化,附近的孩童還是喜歡在樹下玩鬧,但十來年過去,當年與自己玩鬧的稚童也早已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