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壓克力材質的遮雨棚落下，在防滑的石磚地上交映出些許不規則的暗影，猶如國畫大師隨興的幾筆潑墨。

清晨五點多的「新天地室內游泳池」里，一群歐巴桑、歐吉桑正圍著他們最喜歡的汪老師發問。

「汪老輸啊，我想把四式都學會，蝶式看起來最難，是不是要擺在最後面才學？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阿勇伯這一年多來和汪老師學游泳，意外改善了困擾多年的氣喘問題，這下子更熱愛游泳了，每天早上的晨泳一定不缺席。

「學習游泳，應該從自由式開始，然後是仰式、蛙式，很多人以為娃式很好學，可以先學娃式，其實娃式要游得好最難，在四式里面，娃式是最不同于其他三式的，因為，無論自由式、仰式、蝶式，在打水時都以腳尖下壓，雙腳內八原則，只有娃式不同，很多人不了解這一點，以為蝶式最難，其實蝶式跟自由式有很多共同的原理，如果你想四式都學，接下來我先教你蝶式。」

年輕可愛的汪老師名叫汪曉薔，其實並不是這間游泳池的游泳教練，是和他們一樣有晨泳習慣的會員，因為大家相處久了，發現她很會游泳，不但人長得可愛，個性又好，在游泳方面的常識很豐富，大家有問題總會請教她，久而久之，她便成了人人口中的汪老師。

和阿勇伯擁有同樣體驗的人不少，一些罹患慢性疾病，原本身子虛弱的老人家，都因為開始晨泳而改善過敏體質，提升免疫力，加上跟汪曉薔學游泳完全免費，所以大家好康逗相報，過去時常冷冷清清的晨泳時間，居然意外的爆滿。

「我也要學蝶式！」

「我也要！」

「我也要報名！」

「算我一份！」

「還有我，還有我！」

「好的，好的，好的……」盛情難卻，汪曉薔笑瞇了雙眼，點頭答應，「既然大家都想學，那我們明天開始學蝶式，記住喔，下水前四十分鐘要先吃早餐，不可以空月復游泳，也不可以吃完早餐馬上下水喔。」

「汪老師！我們明天提早約一約，我請大家吃早餐！」兒子在開早餐店的江媽媽熱情地道。

「這怎麼好意思呢？」

「不會啦！你都免費教我們游泳，還教我們那麼多常識，偶爾請你吃早餐算什麼？」

「對呀！」江媽媽一席話立刻得到眾人的附和。

再次盛情難卻，汪曉薔笑呵呵地點頭答應了，「謝謝江媽媽。」

「你們喔！」游泳池的早班職員劉露露走到池畔，蹲來佯裝一臉嚴厲地瞪著池水中的老人家們，「這里嚴禁私人授課，你們不知道嗎？纏著曉薔免費教學，眼佔人便宜喔！」

「唉喲！臭露露，你跟你們老板推薦聘請汪老師來當游泳教練啊！我保證學員一定瀑滿。」

「當然不行。」汪曉薔神色緊張地說︰「我有工作的……」

「哈哈哈！汪老師很怕老板喔，每次講到工作就那麼緊張。」阿土伯朗聲大笑道︰「老板很欺負人嗎？如果真的那麼欺負人就不要做了，來俺的工廠工作，月薪絕不會虧待你！」

汪曉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否認道︰「不是啦，我在公司里只是一個小職咒，根本見不到老板，怎麼可能被老板欺負？只是工作壓力比較大，所以提到工作就會忍不住緊張。」

「你不是說過，游泳是最好的紓壓運動嗎？那你就多游幾趟，紓壓一下。」

「是呀。」汪曉薔點頭笑道︰「游泳真的可以紓解壓力呢。」

這正是她熱愛游泳的原因，盡避工作再忙，再累，每天早上還是要來游個幾趟，才能精神奕奕地上班去。

「所以不是我們故意要私人授課，實在是汪老師沒有辦法來當游泳教練呀。」阿嬌婕說得無奈。

「好啦，臭露露，明天順便幫你準備早餐，想吃什麼？」江媽媽十分懂得拉攏人心。

江媽媽此舉果然奏效，劉露露迅速換上甜死人不償命的笑臉，說︰「人家想吃加蛋加肉松不加洋蔥的燻雞堡，一杯中冰女乃，謝謝！」

「你這才是乘機佔便宜啊！」高大叔拔聲大叫，惹得眾人笑聲連連。

「是江媽媽疼我好不好！」劉露露諂媚地笑道。

汪曉薔也跟著笑了。每天固定來這里晨泳，認識了這群可愛的長輩，他們每個都對她慈愛有加，溫馨的氣氛足以令她忘記生活中的不愉快和緊張感，她總覺得自己像個受寵的孩子，每天都能開懷暢笑。

****

「救命……」

一道細微的呼救聲從兩、三條水道外傳來，汪曉薔听見了，立刻循聲找到呼救的人。

接著，她縴細的身子像水中蛟龍，迅速往求救者的方向游去。

「快，有人溺水了！」

原本圍聚成團的老人家們一呼百應，立刻上岸，朝溺水者的方向奔去。不一會兒，汪曉薔已經將溺水者帶到池邊，眾人齊力將他們拖上池畔。

「哎呀，添丁爺爺，你不是很會游泳嗎？怎麼會突然溺水？」劉露露趕緊甩開拿在手中的浴巾，覆在老人家的肩膀上。

「我，我的腳突然抽筋啦！」添丁爺爺大口喘著氣，一臉痛苦地說，手指著仍伸不直的右腳。

阿勇伯立刻大聲道︰「我來幫你拉直——」

「不可以！」汪曉薔趕緊阻止，並將雙手覆在添丁爺爺的右腿肚上，順著微微跳動的肌肉慢慢地按摩，有效地替他舒緩抽筋帶來的疼痛感，並且溫柔地說︰「抽筋的原因很多，大部分是因為熱身運動沒做足就下水游泳，溫度上冷熱的差異刺激肌肉產生痙攣，或者是運動太久，大量流汗，體內鹽分不足也會導致肌肉抽筋。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可以用力拍打痙攣的肌肉，更不可以用力拉扯抽筋的部分，如果拉傷了肌肉或肌腱，後果不堪設想。」

「喔——」

大家點點頭，覺得汪老師真是厲害，在她一雙巧手溫柔的按摩下，以循序漸進的方式慢慢加重力道，替老人家舒緩抽筋的不，瞧得眾人心服口服。

「露露姐，麻煩你去拿一瓶運動飲料來給添丁爺爺喝，讓他補充鹽份和電解質。」

「沒問題！」劉露露火速跑到販賣部去，貼心地拿來沒冰過的運動飲料。

添丁爺爺喝下運動飲料之後，感覺精神百倍，整個人又變得生龍活虎。他笑看著仍繼續為他按摩右腿肚的汪曉薔，一臉感激。

「汪老師，真是謝謝你了。」

「哪里。」汪曉薔也迎以笑臉，布滿水珠的臉頰顯得格外清秀。

大伙兒坐開池邊休息閑聊，當牆上的時鐘慢慢走向六點半時，汪曉薔像忽然想起什麼事，起身道︰「時間不早，我要去上班了，大家明天見。」

「才六點半耶。」

「今天有事，必須提早到公司去。」

「這樣啊，那明天見。」

「汪老師再見嘿！」

「騎車小心喔！」

「嗯，再見！」愉快的早晨約會結束，老人家們慈祥和藹的談笑聲已經帶給汪曉薔一整天的活力和精神。

汪曉薔停妥已陪伴她五年的五十CC小綿羊機車，走進星巴克點一杯黑咖啡和組合早餐。

走出店門後，她忽然想到什麼，又匆匆忙忙回店里再點一份早餐，才拎著早餐騎上機車，來到公司大樓地下室的員工停車場。

罷停好機車，手機鈴聲正好響起，她騰出一只手，從皮包里找出手機貼在耳畔，急急地應聲。

「我剛到公司，現在就要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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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庸碌碌的上班族生活，對于想要逃避一些不堪過往的汪曉薔而言，並非僅是索然無味的，她喜歡隱沒在人海中的自己，平凡無奇，沒人會注意到她，誰的目光都不會放在她身上，就算看見別人交頭接耳，也不會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是被談論的主角。

她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然後看著手腕上的表，時間八點整，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小時。電梯迅速向上升，沒有暫停任何樓層。

昨天，汪馨薇在公司熬夜加班，特地傳簡訊交代汪曉薔今天幫忙買早餐，所以她才會提早來到公司。

汪馨薇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大她六歲，也是這輩子令她感到十分內疚的人，因為，她的母親是破壞汪馨薇家庭的第三者，而她，則是胡涂的父親和犯錯的母親不該生下來的錯誤。

听說，她的母親生下她之後，居然光明正大住進汪家，當時讓汪馨薇的母親受到很大的精神折磨，在她三歲的時候，母親因為罹癌過世，汪家終于獲得短暫的平靜，可是因為她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汪馨薇的母親心中仍有個傷口。

所以，自汪曉薔有記憶以來，家里便充滿火藥味，父親和元配總是爭執不休，所以，她十分懂得看人臉色，也從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生母，就當自己是汪家收養的孩子，在這個家里，有血緣關系反而是問題的癥結，只要能平息家庭紛爭就好，她不在乎自己的角色。

直到汪曉薔升上國三那年，父親在工地工作時因為發生意外過世，多的來的爭吵彷彿瞬間失去意義，汪馨薇的母親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雖然對汪曉薔的要求仍然嚴格，但是多年來劍拔弩張的態度緩和不少。

基于倫理，汪曉薔還是喊汪馨薇的母親一聲阿姨，盡避身為第三者的孩子注定得不到阿姨的歡心，但是她仍然盡心盡力做好本分，所以，就逄她求學時課業成績一直無法和汪馨薇相提並論，還是很努力地考上公立的護校，減輕家里的經濟壓力。

雖然當護士很辛苦，但是收入穩定，是她最好的選擇，只可惜後來發生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