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傳說 第八章

妖城華麗的王宮里,日夜燃燒著巨大的蠟燭。

淺紫色的如丁香的長發,幽藍深沉的眼楮,高貴威嚴的容貌,妖城城主飛羽佇立在窗前,他在看花園水池盛開的百合花,潔白的,芬芳的,如夢幻般的百合,干淨純潔得就象自己永遠失掉的那個人。

「烏鴉……」

呼喊出的那個名字,那個讓自己全身心痛楚的名字,消散在風里,風吹起了頭發,自己愛他的心卻沉重成負罪的十字架。

心,還會流血嗎?流出溫暖的、刺痛的血來……

心,還要痛嗎?痛到呼吸都要萬箭穿心、一下一下的撕裂,一滴一滴的流淌著眼淚和鮮血……

我終于受到懲罰了——最嚴厲的懲罰!永遠的思念一件東西,永遠的思念一個失去的愛人,痛苦得體無完膚!

我活著,他卻死了,死在一個我永遠看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他的血,很多年前在月光森林,他最後一次沾染在我身上的血,最絕望最悲哀的符咒,附在靈魂里,詛咒自己!

我問我,做為妖城最有權利最有地位的城主,我擁有什麼,又失去什麼?……

花園水池里的百合,雪白的百合每天都在開放,我站立在這里,奢望他,奢望他,奢望穿著一身黑衣的他慢慢的走到水池邊,靜靜的笑著,笑著看百合,再回首看我一眼。

……我最美麗的百合,我最純潔的百合,我最迷戀的百合,我最愛著的百合,其實在很多年前——在他離開我的那天,已經枯萎了,凋謝了……

沒有他,這個王宮,這個無比奢華的王宮,竟這樣空曠,這樣陰暗,這樣死寂,這樣冰冷。

他還會要我說愛他嗎——放下城主的全部尊嚴,放下家族的仇恨和猜疑,真心的說一句我是愛他的,沒有他就無法活下去……

我還活著,是啊,這就是我對他的愛的全部諷刺!

我自私嗎?作為情人,我是最自私最冷酷最無情的卑鄙情人!作為妖城城主,我卻是最英明最大公無私的王者。

所以,烏鴉,你要一輩子恨著我的自私嗎?即使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我看不到也無法到達的世界,繼續的恨著我嗎?

如果你還恨我,就說明你還愛我吧?所以,恨我吧!用你全部的毒媚惑我,吸引我,殺死我,讓我解月兌!

「父親大人。」

精衛——我和他的獨子在身後呼喚著我,我回頭看他,他竟長的和我如此相似,好象在嘲諷我背叛了烏鴉的事實一樣。

「怎麼還沒睡?」飛羽問。

「父親大人……」已經是個大人了,精衛卻還象個孩子似的緊緊靠在飛羽的懷里。飛羽溫柔的抱住了他。

「父親大人,我可以去人界嗎?我可以去嗎?」

「你難道還沒放棄嗎?烏鴉他已經……已經死了。」

飛羽這麼說時,心口重重的痛了一下——美麗的月光湖竟是烏鴉和自己訣別的地方——他死了,靜靜的死在自己的懷中,沒有怨恨,沒有遺憾……

「烏鴉死了,知道嗎?所以放棄吧!我不想你去那種危險的地方。」

「父親大人您說過我是您的繼承者對吧?做為妖城城主的繼承者我想做的只有這麼一件事情!所以父親請您答應我!」

「不可能!」飛羽斬釘截鐵的說,他的眼神無可動搖的盯著精衛,堅定的搖搖頭。

***

(時光倒溯……一百年前)

月光森林……妖城最美也最神秘的死亡禁地。

巨大的、刺入黑暗空中的樹木,在靜穆著,思慮著,樹葉「  落落」直直的掉落著……落在已厚厚一層落葉的地面。

花兒,潔白的,在月光下燦爛的如同明珠的花兒,象飄搖的夢境,碎落著……細細,柔柔……

靴子踩在枯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一步,一步……的走向碧藍的月光湖。

月光湖邊生長有一種叫做「月蝴蝶」奇異蝴蝶,它們由月光而生,翅翼如血。

月蝴蝶啊……用盡一生的生命在月夜里瘋狂飛舞,當陽光散落進這個森林時,它們就立刻灰飛湮滅,碧藍的湖面上只遺留下點點殷紅,所以妖城里的妖精又管它們叫「月亮的血」。

「干戚,干戚……你在嗎?」

站在無比遼遠的碧藍的月光湖前,精衛輕輕呼喚著。

突然——強烈龐大的殺氣籠罩了整個森林……

回過頭——精衛看見他的同胞——那個傳說中美麗異常、邪惡異常的妖精干戚,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衣,立于身後幾米外。

雪白的衣服,襯著雪白的臉頰,漆黑的眼眸在昏暗里幽幽的放出邪惡光芒,嘴角生硬,似乎在渴望噬取著什麼……

「干戚!?」看到那張極酷似母親烏鴉的容貌,精衛驚呼出聲。

吧戚冷冷的伸出五指——掛滿沉重首飾的手腕,蒼白的皮膚,烏黑的泛著詭異磷光的長指甲,既完美又殺氣重重。

突然——他將右邊的衣袖齊齊撕下,露出雪一樣的手臂。轉瞬間,手臂竟變成鋒利無比的鋼劍,劍尖即刻現出五指,手指又變為五支短劍,劍身一折,彎向精衛,五支短劍朝他抓來。

精衛大驚,竟忘了要躲開。

而致命的五指卻滯停在精衛眉尖,冰涼的氣息透過空氣直刺入精衛的皮膚。

有點痛,只是……有點痛罷了……

精衛一眨不眨的盯著干戚,干戚也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然後,那鋒利的短劍慢慢恢復成手指,劍身也變化為手臂。

象五瓣的蓮花,冰涼而蒼白的手指劃過精衛的眉際,沿著臉龐的輪廓滑落至下巴。

吧戚眼楮突然露出了笑意,撲進精衛的懷里。

「哥哥……」精衛听見他生澀的叫了自己一聲。

白燕告訴精衛,在妖城禁地月光森林里住著一個妖精,他的名字叫干戚,是烏鴉的第二個孩子。于是,精衛就來了。

「干戚你長得真象母親……眉毛、眼楮、鼻子,還有嘴巴都是,連下頦也是尖尖的……」

哀模著干戚光滑的臉蛋,在他冰涼的額頭上親吻著……一種潮濕涌上了精衛的眼楮。「干戚……干戚……」呢喃著干戚的名字,精衛心上浮現出母親冰冷的笑容,象鑽石一樣冰冷高傲的的笑容,象鑽石一樣在黑暗中璀璨奪目。

讓我愛你吧!……在心里發著誓,將懷里的干戚緊緊的擁抱。

我不知道什麼是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可是我……可是讓我愛你吧,讓我給你幸福!

月光象雨一樣灑落在森林里,血紅的蝴蝶在碧藍的湖面上飛舞。

吧戚的耳環在他蒼白的臉頰明亮著,一陣波光流動。

「送你的禮物。」張開合起的手掌,干戚說。

一只閃閃發亮、流光異彩的細網如鳥翼般緩緩張開,升上夜空。

「注意看!」干戚又說。

精衛看見無數五彩繽紛的星光自網中迸射,一只只閃著藍色磷螢光澤的蝴蝶隨之飛出,漫空翩然,接著又是一只只發亮的藍魚在空中游弋……

風吹起,高大的桃樹上紛紛落下粉色的花瓣,淡淡的花香彌散著……突然,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它在唱︰「咿呀呀……咿呀咿呀呀……」

精衛尋聲望去,幾朵玉蘭花上纏著銀亮的絲弦,一個長著透明翅膀的小精靈正在彈著弦唱歌。

「喜歡嗎?」干戚問。

精衛笑著點點頭︰「很漂亮。」

「這是幻術,黑鳳族暗黑幻術——最迷人也最可怕的幻術,可以迷惑人也可以殺死人,要不要欣賞一下?」

沒有等精衛回答,干戚就張開結界,晶瑩剔透的水晶球在他的兩掌間轉動,激蕩著藍色的電火花。

***

茫茫黃沙,永無止境的「死海」。

一個人慢慢走進了視野。他疲憊,焦渴,步履蹣跚,最後中毒般跌倒。

夜晚,當旅人蘇醒,看見不遠處零零落落的有人影佇立——他們紋絲不動,如死去了一般。

慢慢的靠近一個人。旅人打了一聲招呼,卻沒得到回應。

旅人很是不滿,就用力的在那人肩膀拍下——「轟」的一聲,那人竟一塊塊斷裂,隨著揚起的飛塵摔在地上。旅人驚恐的大叫起來,定住楮——看見碎裂的泥塊下面攤著一堆白骨,那骷髏身著盔甲,手里還緊握長刀。

——原來是遺棄在這里的古士兵的尸體啊!旅人舒一口氣,又走到另一個人的身旁。

那人同樣全身結滿厚厚的泥塊,身形顯得異常龐大。抓住那人的手臂旅人惡作劇的用力搖撼幾下,「 」的一聲那手臂竟掉下來,然後那人表面的泥土裂開、落下,露出了一個穿盔甲的骷髏士兵。突然——士兵一下子跌落在地,塵土消散後,零落的盔甲下現出白骨,他的肋間有劍穿過,那正是他致死的原因。

……不遠處還有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旅人仔細端詳著,眼前慢慢現出一幅驚心動魄的情景——

一個人的劍刺進另一個的月復部,劍刃全沒進,另一個人的大刀則從肩膀劈進對方的胸口,兩人死死糾纏著,好象誰也不肯先倒下!

遠遠近近,影影綽綽的竟全部是死前姿態各異的士兵!旅人不禁毛骨悚然。

「轟」的雷聲炸開,一道閃電劈開夜幕,雪亮的光映出士兵們猙獰的面孔。

陰雲漸漸涌上,狂風大作,黃沙象河水一樣流動著。沙土下面不斷涌現出支離破碎的戰車、車輪、戰旗、戰鼓、尸體、馬的頭骨和兵器……

風愈來愈疾,沙漠上空出現一個巨大的旋渦。車輪、戰鼓、馬的頭骨、骷髏滾動著,紛紛被卷進。

一個手持戰旗的士兵,在流淌的沙地上被風拖動。殘破的戰車,巨大的木板劇烈的翻動著,卷進旋風。伴著聲聲刺耳的金屬聲,長矛、鐵槍、刀、劍、箭矢從沙里直飛天空。

旋風越升越高,陰霾的天空遍布了這許多的物什,它們在空中飄浮著,飛旋著……

霹靂閃閃,將整個大漠照的雪亮——這時,詭異的事發生了。

旅人先是看見一匹只有一條腿的馬骨骼,周身閃爍著綠色的磷光在天空蹣跚的跑步,然後一支腿骨飛拼接上它的身體,接著又是另兩支腿骨——最後,完整的馬豎起身子長嘶一聲,奔騰起來。

接著旅人又看見空中木板在一塊塊有序的拼接,兩個車輪滾過來——龐大的戰車重現了!兩匹馬骨骼跑來拉起它,一個沒有右手臂的士兵站在車上,他扭轉頭四顧著,于是一條臂骨飛來接在他身上,而後是長鞭和大刀。士兵一手握刀,一手揚鞭抽在馬背,駕駛戰車轉來轉去,一路狂奔。

不一會兒,又有一輛只有一個車輪的戰車在兩匹馬骨骼的帶動下行進起來,第二個輪子滾來和它匯合,然後一個骷髏士兵跟著車跑,他用手骨抓住車架,騰身一躍,跳上戰車。一伸手便有劍飛至他手上,接著士兵揮舞著劍,做個振臂大吼的姿態,模樣甚是威猛。

半空里,一個沒有頭的骷髏用兩條臂骨在四周亂抓,他終于模到了一個顱骨就安在頸上,再左右轉動一下頭顱,頭盔便自空中飛來,扣上頭顱上,接著鎧甲一件件披掛上骨骼。一匹馬骨骼嘶叫著,跑過來,士兵伸手抓住韁繩,飛身上馬,一直向前沖過去。

……

象在玩拼接游戲,一具具尸體,一駕駕戰車,一匹匹駿馬閃電般的被拼湊完整,披盔蓋甲。

整個天空象開了鍋,士兵們來回跑動,馬兒狂奔,戰車飛馳!

戰鼓上,一個趴著的士兵,坐起來。他整整歪在一邊的頭盔,伸手抓住飄浮在空中的鼓錘,重重的擂起鼓來。

「咚——咚——咚——咚——咚……」

隨著震耳欲聾的戰鼓聲,軍馬安靜下來,風也緩了。天空上,分成了對持的兩部分人馬。

戰旗飄飄,戰車排排。兵隊的最前面,兩軍間的空地上。敵對的兩首領跨在馬上,彼此相持。

幾隊站在前列的士兵,一手擎盾牌,一手握槍矛,緊緊挨並在一起,銅牆鐵壁般的密不透風!兩邊如翅翼般展開的騎兵手持長刀,緊拉韁繩,刀尖拖在馬足邊。後面的士兵,仗列整齊,鎧甲嚴明,一排排雪亮的利刃映著他們猙獰的臉。

突然——鼓點疾促起來,緊接著是一聲號角。

兩首領同時舉起手中的劍,下達發動進攻的命令。如兩股相對的勢不可擋的潮水,兵馬車隊一起沖上來。

兩軍一相遇,最前面的陣形便立即沖散了,呈弧形的尖狀潮水受阻一頓,更多的士兵涌到前面,刀劍相接。剎那間,箭矢如蝗,尸骨橫飛……

潮水黑壓壓的向前涌動著,相互沖散著,軍隊的陣形漸漸拉開——大戰開始!象被收割的麥子,前面的士兵一排排倒下,後面的士兵又踏著他們的尸體繼續前進……

兩駕戰車碾壓著士兵的身體交錯馳來,車子並齊的一瞬,車上一個士兵的頭被削去,馬失去控制,拉著戰車沖進廝殺成一片的人群,十幾個士兵被馬蹄踐踏,尸骨支離破碎。戰車也偏向一邊,傾倒翻滾,碎片散射……

正看得目瞪口呆的時侯,一柄利劍由天直落,從旅人的頭頂插進,他無聲無息的倒下了……

「完美的幻術殺人。」干戚張開手掌,浮在半空中水晶球輕輕的在他手中落下。

看著眉宇間透著無限邪惡的干戚,精衛不覺指尖發冷。剛才在水晶球里看到他用幻術殺人的現場表演——一幕幕驚心動魄,令人不寒而栗。

竟然可以用幻術穿過兩道結界,殺死闖入冥界和妖城交界處的死亡禁地「惡鬼之地」的不速之客!這種法力在整個妖界除了飛羽恐怕決沒有第二個人了。

這個就是妖城談虎色變的黑鳳遺族的邪惡魔力吧!流淌著罪惡和詛咒的魔血,神秘的不死之血……

「哥哥,你喜歡嗎?」干戚露出美麗而冰冷的微笑,黑色的眼楮卻象個要討媽媽喜歡的小孩子迫切詢問著我做的還好嗎?

「答應我不要再隨便殺人!」精衛握住吧戚的手說。

「為什麼?」

「不許就是不許!知道嗎?我是你唯一的哥哥,你要听我的!」

听到這里干戚冷冷的笑了,他擼起左手的袖子給精衛看︰「哥哥你以為我是什麼——你以為印有使命印記的我是什麼?——我是為黑鳳遺族活著的,我是為報復和復仇活著的!幽明火的火主——自火血而生,最後死于血火的一代魔主!」

九只黑色的火焰符印在干戚雪白的皮膚上,精衛听說過這火焰符的厲害︰幽明火——來自地獄魔鬼之火!它的殘酷非常人可以忍受。

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看著有著天使般的美麗容貌,骨子里卻無比邪惡、無比噬血的干戚,精衛的手覆上了他的臉︰「相信我!信任我!不要再用這雙手殺人,答應我!」

***

永遠不知道自己愛他的理由。

就象永遠不知道自己恨他的理由。

他是美麗的,也是無情的。

他是純潔的,也是邪惡的。

兩條本來平行而不會交集的命運之線發生了劇烈的扭曲,死死纏繞在一起。

哪一根會先斷裂?哪一根會致命的斷裂開來?

也許是愛的比較深的那一個會敗下陣來,也許是恨的比較徹底的那一個更孤獨、更痛苦。

可是——請告訴我……

思念會不會長久?

如果思念可以長久的話。

我可以去死。

讓你思念。

但是,時間最冷酷。

忘卻會把我的身影硬生生的從你的心中拉出。

所以,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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