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狹路 第2章(1)

「你真的要去?」沙發上的黃如琦盯著梳妝台前那正在描繪唇彩的李芳菲,一臉憂心忡忡。

「都預約了,還有假的嗎?」放下唇蜜,李芳菲看看自己的妝容。「可以取消吧?」

「那我做什麼還預約?」好像還少了什麼……她猛然想起,拿起眼影棒,沾取亮色眼影。

「但是我怕你會被欺負。」

「不至于。他們開店做生意,沒道理弄壞自己的名聲,所以不大可能會欺負客人,而且我又不是不付錢,沒理由找我麻煩。」她盯著鏡子,眼影棒輕輕描過眼頭。

「這樣說是沒錯啦,但里面都是男生,你一個女生闖進去……」

「其他客人也是女生,你不要擔心。」將眼頭打亮,她左看右看,滿意了,收著眼影盒,又道︰「再說了,有你跟老吳在,怕什麼?」

黃如琦瞄一眼身側的丈夫。「我們又不進去,你在里面的情況我們根本看不到。」她認不得學生,進去並未能有什麼實質效益,只是多花一筆錢,而老吳是男人,更不可能進去消費。「還是我陪你進去?要是有什麼事,彼此有個照應啊。」

她笑。「能有什麼事?」轉身模上黃如琦平坦小骯。「你現在懷孕初期,還是安分一點,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別忘了,我們說好這孩子以後喊我干媽的。」

「我只是陪你進去坐坐,又不是去打架,沒這麼脆弱啦。」

李芳菲搖首。「我一個人可以的。」

黃如琦推推丈夫手臂,抱怨著︰「都你啦,沒事跟她說李智勛的事,要不然她也不會真去預約牛郎。」

「別怪老吳。李智動是我的學生,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李芳菲拍了拍黃如琦手背,要她安心。「他前天九點三十七分才到校。

那天中午拿了假卡找我簽名,我問他為什麼遲到,他說他生病,看過醫生才來學校;要他拿藥袋出來,說他看完醫生回家拿書包,藥袋放在家里。這一听就知道是謊話,我跟他說生病就是要吃藥,當他的面要打電話給他家人,請家人送藥來學校,他不讓我打,跟我僵持了一會才支支吾吾說他晚上在打工,早上起不來。」

「你有沒有問他在哪打工?」黃如琦追問。

「問了。說他做LED燈泡組裝,上五點到十11點的班。」李芳菲起身,從衣櫃里找了件修身大衣。「你們信嗎?」

「上到十二點,回家車程再加上洗澡時間,最晚一點半上床好了,早上六點半起床……」黃如琦皺眉思索,「其實也是有可能起不來啊。」

「是有這可能。不過前天他遲到時,我問全班,有人說曾經聞到他身上有酒味,所以我想他的工作環境不是太單純。」李芳菲套上大衣,在穿衣鏡前照了照樣子,才轉身看向他們,「他這學期請假次數太多,才開學多久而已就給我請了八堂課、遲到十次。

我問他是不是想被勒令休學,他又說他需要學歷,還答應我不再遲到;昨天是沒遲到,今天卻十一點才到校。說需要學歷,但被前個學校退學,現在看他又不把這事放心上,遲早又要被勒休。都二十一歲了還在讀高一,他要這樣繼續下去,高中永遠別想畢業。」她知道她任教的立群私中在外評價不高,升學率低,學生素質又參差不齊,去年還因為幾名學生圍毆一名游民而鬧上新聞,風評更糟。說白點,許多學生只是進來混文憑,並非志在學習。

但這年紀的孩子並不算成熟,對于未來雖充滿好奇,但更多的是不確定,她若不適時拉他們一把,枉為師表。不愛讀書沒關系,起碼在一個團體里,必須學會彼此尊重與遵守規定;一個人若缺乏自我規範的能力,談什麼進步與成長?

「他被退過學啊……」黃如琦意外,對著兩人說︰「那表示他根本不把學習放心上,像這樣的學生你們兩個又何必太認真,他們也未必會感激你們,也許還嫌你們多管閑事。」她擔任總務處行政工作,但學生的態度她都看在眼里,雖然她肯定自己的丈夫與好友的教學態度,可心里還是為他們不值。會曠課遲到的學生,在心態上根本是不尊重老師,他們兩個卻擔心讓校方知道學生在公關店打工會影響學生操行成績,而不願將此事通報校方處理。

「不把學習放心上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李智勛家境情況不好,總是要了解一下再看看後續怎麼處理。」李芳菲看看表,道︰「時間差不多,我得出發了。」「你手機有沒有帶著?我跟老吳會在外面等你,你要是遇上麻煩,趕快打電話。啊,有沒有設快速撥號?你……」黃如琦跟在後頭交代。

知道那對夫妻會擔憂,李芳菲將車停在那家經紀公司對面時,撥了通電話讓跟在她車後的他們安心。她隨後看著後視鏡,做最後妝容確認,再補上唇彩——她刻意上了煙燻妝,戴上藍色曈孔放大鏡片,衣著也與她上回一身休閑運動衣褲的模樣大不相同,那個叫Jeff和徐什麼的男人應該認不出她。

她推開經紀公司大門,隨即有人從屏風後走出來,是那個Jeff。他打量著她。「你好。」

「我有預約你們的公關,叫小智。」

「喔。」Jeff輕應一聲,接著說︰「你是方小姐嗎?你打電話來預約時,听你聲音就覺得年輕,果然是這樣。」

「你這樣就記得我聲音’記得我姓什麼了?」

Jeff笑著說︰「因為網站上沒有小智的照片和資料,會找他的客人除了熟客,就是來店客,電話預約的客人你還是第一位。」

「原來是這樣。」李芳菲對上他似在探究的目光,應了聲︰「我是朋友介紹才知道這里,小智也是朋友推薦的公關。」

「方小姐的朋友真識貨。」Jeff打了個邀請的手勢。「來,這邊請。」領著她出大門,右轉上樓。

「方小姐常到公關店消費嗎?」Jeff邊走邊問。「沒有,第一次過來。是因為朋友推薦,我才想來見識看看。」

「那你就對了,女孩子來到這種地方,還是要慎選,有的男公關見女顧客長得漂亮,找機會就吃豆腐。不過我們的公關有接受過嚴格訓練,保證很規矩。」

「是嗎?」她想起上回那個以身體貼上她胸口的男人。

「當然。我們老板每晚點名那些男公關時,一定會強調要尊重客人。」貼女人胸口叫尊重?李芳菲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

苞著Jeff走進那扇白色旋轉門,她隨即听見廣播聲音響起︰「耀揚、吳尊、小翔、Tony、Rain請至第五桌訪台。」

還疑惑時,盡頭一個房間門打開,走出幾名西服打扮的型男。Jeff轉首為她介紹︰「那幾個都是我們的公關,一口氣被點走,通常是有客人結伴來玩,才會找這麼多公關;你要是覺得今天玩得愉快,下次可以找朋友一起來,我們給你開大包廂,找五、六個公關陪你們,會更好玩。」

「好啊。」李芳菲並未細听他說了什麼,一雙眼楮透過一串串珠簾,看向簾後的面孔,說不定會讓她遇上老吳班上那個學生。

「方小姐,這里請。」Jeff將她安排在盡頭鄰近休息室的那一桌,他撥開珠簾,邀請她人座。「這里可以吧?」

她看了看,月兌去外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可以。」「消費方式上回電話中跟方小姐提過了,一小時一千五,酒類我們招待,等等少爺過來時,看你有什麼需要直接跟他說。」

Jeff離開後,李芳菲松口氣,翻出手機,鍵入訊息向老吳報告情況。

她所在位置底下,是一樓屏風後,寬敞的空間擺了長桌與沙發,散亂著撲克牌與杯子的桌面上有三部LED液晶螢幕︰畫面均分割為九個,從店外頭至樓梯、每一樓層,每個角度的影像同步在螢幕上。

「認得她嗎?」徐東俊靠著沙發椅背-雙手抱臂,看著螢幕。「當然認得,她是我們班導。」李智勛手指螢幕,「雖然她有打扮過,也沒戴眼鏡,感覺和平時的樣子不大一樣,可是兩人身形差不多,我不會認錯。」小智是新手,寒假前才來應征上班,至今工作近兩個月,表現還算不錯。那天Jeff掛斷預約電話後,嚷嚷著小智準備紅了,說對方一開口就指定要小智作陪,那表示他口碑不錯,有機會成為本月人氣王。徐東俊想,小智照片不在網站上,又是新人,對方從何得知公司有這名公關?他怎麼想都覺得其中透著不尋常。

他問了Jeff霉話內容-想起幾天前的夜里,在樓梯間遇見的那兩個夜探樓上包廂的女子,所以此刻才要小智坐在這,從監視器畫面確認今天預約對象是否為她們。

「東俊扮,我在這里工作的事不能讓我們班導知道,她知道了一定會向學校報告,學校就會通知我媽,我不能讓我媽知道我在這里上班。」李智勛搓著手,一臉不安。

「所以你有什麼打算?」徐東俊模出煙包,抽出一根煙在指間把玩。

「你、你能不能代替我?」

「代替你?」徐東俊點火,吸一口煙才問︰「讓我去坐你們班導的台?」

讓大老板去坐台,也只有他說得出口吧?這一刻才感到自己的愚蠢,李智勛硬著頭皮說︰「東俊扮反應快,一定有辦法應付她,讓她以後不會再找來。」徐東俊嗤笑一聲,道︰「拍馬屁沒用。現在問題在于她都找到這里了,還指名要小智,你就沒想過為什麼她會知道你在這里上班、憑哪點認為小智就是你?」李智勛愣了愣,搖首說︰「我真不知道她怎麼會找到這里,在學校只有英齊知道我在這里工作,他自己也在這里打工,沒理由去跟我們班導報告。」

「也許你無意間透露,或是被她看到你出入這里?」

李智勛聳肩。「可能是這樣。」想了想,又問︰「東俊扮能幫我嗎?」徐東俊吸口煙,說︰「那你有沒有思考過,她為什麼不把你在這里工作的事直接告訴學校,讓校方處理,反倒是自己到這里來?」

李智勛愣了愣。是啊,為什麼班導不直接跟學校報告?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什麼都沒想。徐東俊指間夾著煙,模了模眉骨才緩緩開口︰「第一種可能,她不確定你在這里工作,所以先來試探看看第二種可能,她確定了,但她不打算讓學校知道。」「為什麼不讓學校知道?」

「也許是不希望學校處分你。」

「有這麼好嗎?」李智勛不以為然,「學校的老師最討厭我這種成績不好的學生;第一名要是抽煙被抓到,都是因為被壞學生帶壞,或是因為好奇心。反正他們不管犯什麼錯都可以被輕易原諒,但我們這種成績差的學生抽煙被逮到,就是不學好、廢物、活該被記過。」

徐東俊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未必這麼想。」

李智勛狐疑。「東俊扮認識我們班導?」

「不認識。只是你年紀輕輕,希望你別什麼事都往壞處想。一個老師願意花錢來這種地方找學生,那表示她對這個學生是關心的,否則她大可睜只眼閉只眼,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然後薪水照領,過她的好日子。」他沉吟了會,才開口︰「不過我想了想,第一種的可能性較大,因為她要是確定你在這里工作,沒必要進來消費,直接跟你攤牌就好。」

「如果是這樣的話,東俊扮一定要幫我隱瞞,別讓她知道我在這。」

「有差別嗎?她今天會找到這里,一定是听到什麼或是看到什麼,附近男公關店不是只有我這一家,她干嘛不去別家找人?今天成功瞞住她了,明天呢?後天呢?我要每天坐她台?」

李智勛沒考慮這麼多,被他接連拋出的問題問住。「那……那我現在要怎麼辦?」

正欲掀唇,Jeff從外頭轉了進來。「東俊扮,人已經在樓上了。要帶小智上去了嗎?」

徐東俊吸著煙,似在斟酌情況,待煙只剩一截,他在煙灰缸里將煙捻熄了,才起身道︰「我去。」

「……你去?!」Jeff張大嘴。他還真沒見過大老板親自上場坐台。

「有問題?」徐東俊只扔下這麼一句,打開左側一扇門,上樓去。

其實他也想會會那名女子。

少爺已來過,為她送來紅酒、水果盤和小菜,李芳菲遲不見小智出現,一雙眼楮四處打量。中央是個舞池,她背著那扇旋轉門坐,側身才能看見舞池動態;此刻,那里有幾對男女摟抱,和著華爾滋舞曲,或生澀或熟練地旋轉進退。她以為這男女相擁跳舞的畫面只在電影情節里,沒想過有天能目睹實境上演;她又覺得自己像是進入時光隧道,來到了早期的老式舞廳。

人影晃動、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世界究竟哪里令人著迷?她微微側著身,像專注凝視那些人的舞姿,又像進入自己的世界,靜得猶如泥塑。

徐東俊打開休息室門板,入眼便是珠簾後她那張安靜的側顏。他放肆地盯著她瞧,直至華爾滋換成重金屬音樂,他才舉步,朝她方向邁進。

珠簾撥開時,響起脆聲,李芳菲回首望去,瞠大了眼。是上回在樓梯遇上的那個人,簡單的白襯衣與深色西褲,微敞的領口與挽起的衣袖,看上去有幾分懶散。

「方小姐第一次來?」徐東俊在她右側坐下。她一件純黑色交叉綁帶針織連身裙,右腿搭在左腿上,柔軟的裙擺順著她的身體線條滑落,露出白皙的大腿,他坐下來時,不知有意或無心,西褲布料微微擦過她的皮膚,像一只手慢慢地滑過她的腿,那樣曖昧。

她心一跳,放下腿,朝左側微挪,他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瞄一眼桌面,他傾身為她斟了點酒,遞給她。「喜歡紅酒?」

「少爺送來的。既然酒水錢包含坐台費,我不喝白不喝。」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澀得難以入喉。

見她蹙眉,他失聲笑問︰「喝不慣?」

「太難喝。」她不客氣。

招待的酒水能有多好喝?他忽起身,鑽出珠簾,回來時手上多了兩瓶啤酒與一個杯子。「鳳梨口味,喝過沒?」拉開拉環,他將水果啤酒注入洋酒杯,放人兩顆冰塊,推至她面前。

李芳菲酒量差,不大能飲酒,卻仍是端起杯子飲一口冰涼的鳳梨啤酒,意外地感到順口。

「怎麼樣?能接受吧?」他捧起那杯她抿過一口的紅酒,在手中轉著。

「還行。」她盯著他轉杯子的修長手指,問︰「小智呢?跟我約好時間,該不會忘了吧?」

「我就是小智。」

「你不是小智。」他投來目光時,她發現自己露餡了。

徐東俊筆作姿態,眨著上揚的桃花眼,詫問︰「原來方小姐不認識我。那你點我抬?」

不知何因,李芳菲覺得他似乎認出了她。她暗呵口氣,說︰「我當然不認識你,是我一個朋友推薦小智,說他溫柔又體貼,讓我來和他認識一下。」

他點頭。「我確實溫柔體貼。」

「……」她頭微仰,飲了兩口酒,腦袋倏然躍入樓梯間他緊貼她身驅的那幕畫面,頓覺口干,又飲了兩口。

「剛才听方小姐篤定說我不是小智的口氣,會讓我感覺你並不是第一次光顧我們這家小店。」他一樣轉著杯子,看她的目光透著幾分試探。「方小姐確定之前真的沒來過?」

她沉住氣,笑著反問︰「有沒有來過很重要嗎?你們店里規定客人上門消費,都要先接受調查?」

「當然不是。是你說我不是小智,這讓我很納悶。」「因為我朋友說小智看上去很年輕。」

「所以我看起來很不年輕嗎?」徐東俊看著她,空著的那手輕輕捏她下頷,眼神放肆地在她面上打轉。「老實說,我老覺得方小姐這張臉很面善,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她輕輕撥開下巴上的手指頭。「這是你追妹的招式嗎?會不會太老套?」

徐東俊笑,彎起的眼角染了幾分風流。「是嗎?我是真的覺得好像見過你。」說著,唇就杯緣,仰首一口飲盡那杯紅酒。放杯時,她看見他喝過的地方留有唇彩……這人一直都是如此輕佻,常在動作中帶有明顯暗示?

「哦……」她語聲上揚,拉得長長的,「我覺得你把妹的手法太沒創意。」他笑了聲,忽貼近,左臂繞過她腰後,摟住她腰身。

「但我不想把你。」腰間那只手掌彷佛帶有電力,她身體短暫僵直後,側首對上他視線,甜甜笑問︰「那你現在這動作又代表什麼?」

「別緊張,我是看你似乎很緊繃,幫你松弛一下。」貼在她腰上的手掌捏了下,隨即模上她頸背,輕輕地按壓著。

她原本僵硬著身體,他拿捏恰當的力道令她慢慢放下微微抬起的兩肩。她早上請了兩堂課,驅車返回老家,事情結束後再返校,下課回租處又備課,幾乎沒什麼休息時間,他這麼一按壓,倒是讓她舒暢不少。

「你們還要學按摩?」她微低著臉,享受他的服務。

「這是個人技術,別的公關沒有的。」他又按了兩下,才道︰「你是第一個享受這個服務的客人。」

李芳菲愣了半秒,抬臉看他。「還真是受寵若驚。」

「有什麼好受寵若驚的?我的工作就是讓客人開心。」他收回手,見她長發滑落,幾縷黑絲散在頰面,他手指輕輕勾起,將之塞在耳後;他粗粗的指月復擦過她耳邊,有點癢,她微轉過臉,避開他的親昵。

見他盯著自己,她撥了撥發,問︰「所以你常這樣逗客人開心?」

「這意思是你現在被我逗開心了?」他一條手臂擱在她身後沙發椅背上。

「沒有。」她否認。

「那就是我的不對了。」徐東俊傾身,在杯里注入紅酒,晃了晃杯子,朝她一敬,道︰「我自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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