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狹路 第4章(2)

「喔,所以她就是那位後旋踢學姐?」徐東俊听她重提當年那事,並未有特別反應,只淡聲問。

「對啊!就是這樣我才認識她的。」程東麗看向李芳菲,「還好有學姐幫我把那個打趴。那時候都嚇傻了,根本忘了反應。」

「誰遇上那種事都會受到驚嚇的。」李芳菲笑了笑,「其實你不說,我都要忘了那件事了。」

「你那次超帥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那一記後旋踢的畫面。後來知道你練跆拳道,我還跟我爸吵著要學,不過不管怎麼跟他說,他就是不肯。他說女孩子就是文文靜靜練鋼琴,或是學畫畫比較適合。」

「爸媽都是這樣的。我以前吵著要上跆拳道時,我媽也不肯,她也是認為女孩子從事靜態活動會比較恰當,還好我爸和我哥支持我。」

「你媽也這樣啊?」程東麗訝問。

「嗯。」她吹了吹剛撈起的芋頭塊,「其實我爸一開始也不肯,他說女生生來就是要被疼愛的,不必吃太多苦︰那時他說練跆拳道難免受傷,他會舍不得。後來是看我生悶氣,他才順我意思,還勸我媽同意讓我去學。」

「我爸也很疼我,也舍不得我吃苦。小時候我媽不讓我吃太多糖,我爸都偷偷帶我去買,還跟我約定不能告訴我媽,他怕我媽生他氣。」

「你爸那不叫疼,是心虛。」徐東俊輕輕哼了哼。

「才不是!你別老是這樣說他。」程東麗對他皺了皺鼻。

「爸爸都是疼女兒的。」李芳菲淡淡地說,低垂眼睫,咬下芋頭塊。

覷著她那一臉清秀,徐東俊倏然想起那一晚的包廂里,她衣袖上那團紅色棉線。「陳語心,有什麼話先吃飽再說,你這樣邊說話邊涮肉片,整鍋都你口水。」

「有這麼夸張嗎?」程東麗斜睨他一眼,「能吃到我口水也很不容易,你不知道現在有很多網友都說我是新宅男女神?」

「新宅男女神?」徐東俊將她打量許久,反問︰「亡友說的?」

「嗯嗯。」程東麗大口吃肉大口嚼菜,毫無一點女神形象。

他盯著她數秒,兀自笑起來。

她斜眼看他。「笑屁喔!」

「新宅男女神可以這麼粗魯?」

「我這叫自然不做作。」她笑嘻嘻,揮舞手中筷子。

他輕咳一聲︰「那些亡友眼光還真不是一般。」說著說著又笑了。

「你到底笑什麼啊!」程東麗感覺古怪。

「我想他說的‘亡友’應該是指死亡的亡。」李芳菲慢吞吞開口。

「徐東俊你很過分欸!」程東麗嚷了聲。

「誰叫你要那麼自我感覺良好。」他說話時,眉目舒展,相當放松的狀態,像鄰家大男孩。

李芳菲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正巧將目光調了過來。四目交會,他看著她的目光邃亮,唇畔隱隱帶著笑意。

「對了,給你們買了背包,剛剛說要拿給學姐看,拿到忘了,正好拿給你們一起看。」程東麗退開椅子,起身欲走。

「等等再看。」

「等等再看。」那兩人異口同聲。

三人頓了頓,程東麗才笑著坐回位子。「好啦,吃完再看,反正包包也不會自己跑掉。」她邊吃邊說起這趟韓國之旅所遇趣事,直至手機響起。她接通時只听了數秒便訝聲問︰「星光大道?我?我去主持?你開玩笑吧?」她看看同時投來目光的兩人,歉意地點點頭,轉身步至客廳。

餐廳里只佘鍋里食物與湯底沸騰而生的噗噗聲,還隱約听得見程東麗在客廳又驚喜又撒嬌的聲音。

「你跟東……陳語……東麗認識很久了?」她發現還是本名順口些。

徐東俊似有短瞬的怔愣,才道︰「嗯,很久了。」

她擱筷,看著他。「所以你以前就認識我?」

他抬眸看她一眼。「不認識。只是曾听陳語心提過有個跆拳道很厲害的學姐幫她逮到而已,那陣子她常稱贊那位學姐的好身手。」

她輕輕點頭。也許壓制她的腿只是巧合,他並不算認識她。

「怎麼?難不成你以為我認識你,然後對你念念不忘,好不容易多年後遇上你了,逮到機會讓你做我女朋友?」

李芳菲愣半秒,哈哈笑出聲。「我沒這麼自戀好嗎!」

她脂粉未施,長發披在肩後,一張素淨的臉蛋笑起來會有兩個深窩,可愛俏皮︰她其實有自戀的本錢,卻不自知。

半晌,他低聲開口︰「你可以自戀。」

她不懂他想表達什麼,投去疑惑一眼。

他卻是問︰「你練跆拳練很久?」

她算了算。「十幾年。」

「很厲害?」

「還好。」她舉箸吃菜。

「還好是哪種好?」他見她沒吃肉,涮了兩片,伸長手臂遞進她碗里。

她看一眼那還冒著熱氣的肉片,道︰「黑帶三段。」

徐東俊一頓,笑了數聲,聲音低而柔。「不信?」她睨了他一眼。

「信。」他舉臂涮著肉片,「我是笑我有眼無珠,太不知好歹,居然對黑帶三段動手動腳……」頓了頓,在她投來目光時,才緊緊牢抓她視線,想起什麼似地說︰「又動口。」

騰升的熱氣稍模糊了他的臉,她卻能看見他眼底的溫存。他讓她想起他的吻,炙熱而強勢。她臉頰發熱,像鍋里那片沸騰。

他目光還在她臉上,她開口道︰「肉片老了。」

他暢聲笑,似是相當愉快,而她卻是愈來愈難自在,煩躁地問?「今晚不用陪客人了?」

「這不是在陪了?」他證了一匙老油條,放入她碗里,堆得像小山。「肉片老了我吃,油條剛剛好。」

「我最後一次重申,我不是你的客人,也不想當你的客人。」她又煩了,吹涼老油條,一口塞入嘴里。

見她大口吃,亳不做作,他笑著︰「當然!你是情人。」

她猛然抬臉看他。他眼神直勾勾,笑得篤定,也有點得意,顯得有點壞。

她轉頭望向客廳。「怎麼一通電話講這麼久?」隱約听得見程東麗還在講電話的嗓音。

「大概是有什麼新工作找她,在談細節。」他撈了鴨血給她,「你盡避吃,別管她,我買了不少火鍋料,夠吃了。」

「王英齊在你店里上班多久了?」

徐東俊一愣,笑兩聲。「套我話?」

「沒啊,我不是直接問了嗎?」

他撈起鴨血,嘗了口。「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王——」

「真不認識嗎?今天李智勛跟他在學校打起來。」

他稍頓,似乎明白了過來。「為了那天被拍到上摩鐵的事?」

「還說不認識他……」看了他一眼,她問︰「你知道他們打架?」

「不是你剛剛說的嗎?」

「不,我意思是……你怎麼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他如此平靜,似是洞悉一切。

「不難猜。」他敲敲桌子,笑了笑,「小齊眼紅小智的人氣,找人設局,再利用我會開除小智這點,讓他減少一個競爭對手。」

他說話時,臀後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他起身掏出手機,接通之前又說︰「我干這行這麼久,什麼勾心斗角什麼陰險手段沒見過?」

他瞄一眼螢幕,側過身子接听。

李芳菲看著他。他說他干這行這麼久,是多久?職業百百種,又為什麼要做這行?

結束通話時,徐東俊臉色不大好看,他把電磁爐電源關了,繞過桌角朝她走近,她尚不及反應,手腕被他一把握住。他道︰「跟我去樂部。」

「去那做什麼?」他力道不輕,她只能起身。「我沒錢消費,也沒打算讓你賺我的錢。」

他回首看她一眼,沉著臉色。「李智勛在樂部跟王英齊打了起來。」

李芳菲跟在徐東俊身後步人風華經紀,兩人直接繞進屏風後頭。桌面上散著撲克牌,煙灰缸豎滿煙頭,還有兩個吃了一半的便當,監視畫面里有外頭街道車流、有樓上樂部男女相貼相擁熱舞的身影……原來待在這里真能掌握樂部里里外外。

「東俊扮!」Jeff和小只齊聲喊,那兩名立在牆邊低垂頸項的年輕男子聞聲抬首,也膽怯地叫了聲「東俊扮」。

徐東俊沉著臉,踹開前頭垃圾桶,里頭花生殼嘩啦啦地倒了出來。他冷哼一聲︰「還知道我是誰?」

他行至兩人面前,問︰「怎麼發生的?」

「是他突然跑進休息室,抓了我就打。」王英齊訴委屈。

「小智上樓時我有攔他,他說他東西忘在休息室置物櫃,是來收拾東西的,我才放他上去。」Jeff身後的小只低著臉解釋。

「你做了什麼,他為什麼別人不打,就打你?」徐東俊雙手扶腰,目光沉沉地壓向王英齊。

未料會質疑他,王英齊有些慌張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徐東俊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你會不知道?」說完,他看向李智勛,似在等他開口。

李智勛抿了抿唇,語氣隱忍︰「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當初我介紹他進來,他不知感激就算了,還找人設計我!」

徐東俊雙手抱臂,眉眼透著冷峻。「你明知我這里的規定,你還接易、打架鬧事,一而再、再而三破壞我的規矩,你又知恩圖報了?開學前從我這借了兩萬做學費,我一分利息都沒跟你計較,你來我店里鬧事?」

「我沒想要鬧事,我只是為自己出口氣。」李智勛對上他視線,「你知道我是被設計的,沒處理他,還讓我離職我也認了,但我幫自己出口氣也不行?」

「你怎麼知道我不處理他?他欠我二十萬塊我不讓他還清我能放他走?」徐東俊輕拍了拍李智勛臉頰,「還是你要幫他還?」

「他欠你錢?」

「不然你以為他身上那支6sPlUS,還有他那部新車頭期款怎麼來的?」徐東俊模出煙,叼在嘴邊沒點火,道︰「他錢還清了我不會留他,你急什麼?」

「我就是不高興他還能留在這里接收我的客人,我不爽他設計我還讓我媽知道我在這里上班,我——」

「你不高興又怎樣?難道你還打算回來上班?」李芳菲站在屏風旁,忍不住出聲,兩名學生遲至這刻才發現她。

「……老、老師。」李智勛心虛。他對這個老師印象不特別深,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就是一個老師罷了。但下午她親自領著他到姚老師面前道歉時,那九十度鞠躬的姿態震撼了他。不是她的錯,她卻為了能讓他繼續留在學校而對姚老師行了那麼大的禮,他現在對她是有些尊敬的,他不想讓對他還有期待的她失望。

「你有健忘癥是不是?今天才答應我的事馬上就忘了?還是你只是敷衍我,所以出校園後又跑來這里打人?學校打得還不夠是不是?」她慢慢走至李智勛面前,臉色難看,「因為今天學校的事原諒你了,所以有恃無恐,跑到人家的店里來找麻煩?要我通知你媽過來嗎?」

「既然你的導師說話了,我就讓她去處理,你自己好好跟她交代一下。」徐東俊讓了個位置給李芳菲,見一旁王英齊臉頰微腫,招來Jeff。「帶他去處理一下那張臉,等他臉好了再讓他來上班。」

Jeff把人帶走後,徐東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抬起長腿,在桌上交疊,好整以暇地觀賞眼前這幕老師教訓學生的戲碼。

「老師,別跟我媽說,我怕她擔心。」李智勛說完,心虛地垂下眼。「既然知道她會擔心那你還來?!你還來?!」她愈說愈惱火,見他唇角有傷,伸指就去戳。「很厲害嘛,年紀輕輕什麼不學學打架!」

李智勛吃痛,往後躲了兩步。

「會痛?」她上前兩步,「你物理好不好?」

「啊?」

「會痛就表示你根本不懂得怎麼打架!你以為打架很簡單,拳頭揮一揮就是打架?」她舉臂在半空中揮兩下,「你不在課業上用心,只會出蠻力,最好打得贏。你知道打哪里最痛嗎?施力點在哪最好?你知道怎麼借力使力嗎?怎麼防御?」

「……」李智勛怔怔地看她。

「好啦,就算你今天走狗屎運讓你打死人好了,你知道怎麼打官司嗎?收到傳票時會不會看不懂人家告你什麼?業務過失致死和蓄意殺人最重各判幾年你知I嗎?人家告你你能以什麼法條規避責任你懂嗎?」

「……」李智勛呆若木雞。

「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打什麼架W要把架打好,至少要把書讀一讀,知道從哪里能把對方打趴了你再來打也不遲。打不贏你至少也要知道什麼是借力……」

小只目睹這畫面,目瞪口呆︰沙發上的徐東俊姿態未變,一根煙在指節間轉著,他噙著笑意,目光灼灼地看著那道縴身影。小只見他在笑,坐了下來,小聲問︰「東俊扮,這女人哪里有問題?」「她是他老師,你安靜看,少廢話。」

「老師這樣教學生?也真是奇葩。」他鄙視。

「你行?」徐東俊側首看他,「那你去教?」煙又叼進嘴里。

「我是不行啊,不然我老早教書去了還在這干嘛。」見徐東俊一根煙一會叼在嘴邊一會捏在指間玩著,以為他身上沒打火機,掏出自己的,「啪」一聲,火光爍動,點了他的,也幫自己點上一根。

徐東俊習慣性地吸了一口,覷見那點微爍的紅光時才回過神。「你干什麼?」放下長腿坐直身,熄了手上那根被莫名其妙點上又莫名其妙吸了一口的煙。

「抽煙啊。」吸了一口,哦喔喔,爽!

「誰讓你在這里抽煙?」他皺眉,手一指大門方向。「要抽煙出去抽。」

「出去抽?」小只看看煙灰缸里豎滿的煙蒂。大家不都在這抽嗎?

「有問題?」他聲音未變,眉眼間已冷淡幾分。

「沒、沒問題。」夾著煙溜了。

「……都滿二十歲的人了,做事還像個國中生,你就不能想想你媽媽?想她這些年怎麼把你養大、想她都這年紀了為什麼還要上大夜班,想她……」李芳菲還在訓話-聲音有些異樣。

徐東俊起身靠近,面上出現罕有的錯愕,他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看向李智勛,後者回一記「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的眼神。

徐東俊模模眉骨,道︰「好了好了,這些道理我相信他都懂,你也別——」

「他都懂但他就是做不到!」李芳菲偏頭看他,眼眶潮濕。

他盯著她濕紅的眼,道︰「所以學生才需要老師。」

李芳菲這會才發現自己失態了,她不自在地扭過頭。

他趁此機會朝李智勛使眼色,暗示他先離開。

抽出一支煙,徐東俊遞過去。「來一根紓壓?」「紓你個鬼!」她推開他的手。她現在很煩!

他無聲笑,打開一旁冰箱,彎身取出一罐啤酒遞給她。「那喝點酒消消氣?」

「喝了才是一肚子氣!」她煩躁地吼了句。

他大笑出聲,道︰「那好,我喝。」他拉開瓶蓋,咕嚕嚕喝了兩口,「好了_我現在也跟你一樣,一肚子氣了。」

「你是不是太間,還是太無聊?」李芳菲睞他一眼。

「這不是逗你開心嗎?」他看著她,目光澄亮,隱隱漾著溫和。

她一怔,面頰莫名生熱,好似還坐在那沸騰的麻辣鍋前。「東俊扮,我剛問過Jeff,他說這里可以抽——」小只嚷嚷著跑進來,感覺氣氛曖昧,頓時噤聲。

徐東俊看了過去。「是沒看見我在泡妞嗎?」

「……啊?」小只傻呼呼,沒反應過來。

「滾。」他咬牙。

「喔,喔。」小只恍然地「喔」兩聲,滾了出去。

見狀,李芳菲忍笑,低著眼簾咬住下唇。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漫進眼底,微仰首,小飲了口啤酒。

她抬首時看見他喉頭滑動,突出的那塊特別男性,在他喉結又滾動時,她才回過神。「你讓李智勛走了?」

「不然留著做標本?」

「……我話還沒說完。」

「還有什麼好說?要嘛你記他過,要嘛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你對他的關心好像過了頭。」

李芳菲愣了愣,低聲說︰「老師關心學生很正常。」

「女朋友關心男朋友也很正常,怎麼就不見你關一我妞還沒泡好,你又來當什麼電燈泡?」小只繞進來,徐東俊揚聲質問。

抖了下,小只結結巴巴︰「我、我就進來看一下監視器。剛剛Jeff說、說阿布和Ray去接妮可,車在半路拋錨,他、他要趕過去接他們,讓我進來看著,一秒也不能松懈。」

徐東俊沉默兩秒,道︰「那你好好看著。」拉起李芳菲往外走。

上車時他問︰「你住哪?」

她拉上安全帶,遲疑著要不要扣上。「送我回東麗那里,我車還在那。」想了想,她松開安全帶,「還是我開吧,你剛剛喝了酒。」

他正在系安全帶,抬眼看她。「我才喝三口。」

「喝了就是喝了。警察攔下來時,還管你喝幾口嗎!」「酒駕標準以啤酒來測,也要兩杯才超標,那三口沒什麼。」他忽然朝她傾身。「擔心我的安危?」吐出的氣息帶了點淡淡酒味。「我是擔心我自己。」再次拉上安全帶,扣上。

「嘴硬。」

「頭殼硬。」她瞥了他一眼。

「啊?什麼頭硬?」

他故作無知,帶笑的目光怎麼看怎麼狡猾。她目視前方,道︰「頭殼硬=說你硬得不知死活,三口也是酒駕。」

「只是三小口,要是一杯我就不開車。」

「三小口……」她側眸,半眯眼看他。「講話就講話,說什麼髒話……」

他愣半秒,朗笑兩聲,將車子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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