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心 第3章(2)

包廂內,服務生陸續上菜,一道道料理看上去很美味,尤其一旁還有服務生正在現煎干貝,一室香氣誘人品味,可江幼心只是低臉喝著海鮮羹,食不知味。

稍早前,她坐宋蔚南的車,依著蔡老板說的路線來到這家餐廳。她和宋蔚南一進入包廂時,才知道原來蔡老板還帶了老婆和一雙兒女過來,席間,他介紹起自己的兒子讓她認識,又介紹女兒給宋蔚南。

她是遇過要幫她介紹對象的家長,可也沒這經銷商老板夸張,兒子女兒都帶出來,還分別安排坐在她與宋蔚南的身側。她不知道宋蔚南怎麼想,可她對于這種變相的相親宴很是反感,尤其蔡老板的兒子就坐在她左側……

「江老師哪個學校畢業的?」這已是蔡公子的第五個問題了。

她蹙起秀眉,喝了幾口湯,因嘴里還咀嚼著蟹肉,有些口齒不清。「美國印地安納大學。」這樣很沒禮貌,可她的確有幾分試圖嚇走對方的意思。

「……很棒的一所學校。」蔡公子見她依舊冷淡,倒也有些尷尬了。

「對呀,印地安納大學是很棒的學校,呵呵。」蔡老板見氣氛不大對,出聲緩頰。「對了,蔚南是哪所學校畢業的?我看你對音樂也很有想法,應該也是音樂系畢業的吧?我這女兒是W大的,主修豎笛,你們也可以交流想法啊,呵呵。」

宋蔚南抬眼看著蔡老板,抿唇微笑。「蔡老板抬舉了。蔡小姐很優秀,不像我高中時因為打人而被退學,這輩子沒讀過大學。」他自貶身價,隱晦地拒絕。

因著這話,江幼心不禁抬眼凝視她右側男人那刀鑿般的側顏。當年,他為什麼打人?打了什麼人?又為什麼從一個優秀學生沉淪成被退學的頭痛人物?

蔡老板一愣,老臉微紅。「啊炳……哈哈,年輕氣盛嘛,誰沒沖動過。來來,我敬你,年輕人只要知錯能改,還是一條好漢呀,相信憑蔚南老弟的條件,將來也是能覓得好姻緣的,哈哈。」語畢就干了一杯。

面對如此現實的態度,宋蔚南也只是勾了勾薄唇,不以為忤。因為這就是人性。

江幼心只是看著他,看他也舉杯,一口飲盡杯里的酒精,喉結性感地滑動,他喝起酒來,眉都不皺一下,像是常喝,他這些年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江老師,來,這清蒸魚很鮮甜,你嘗嘗看。」蔡公子舀了一湯匙的魚肉,上頭還帶了點蒜絲和蔥絲,欲放進江幼心面前的碗里。

宋蔚南卻橫過手臂,移走她的碗。「抱歉,江老師不吃蔥。」

一湯匙魚肉就僵在半空中,蔡公子只能脹紅著臉把魚肉放進自己碗里。「是我比較不好意思,不知道江老師不吃蔥。」他捧起杯子。「那我敬江老師一杯。听我爸說今天成交了一部琴,都要歸功于江老師的演出,我——」

「江老師不能喝酒,這杯我幫她干了,蔡先生隨意。」不待對方將話說完,宋蔚南在自己杯里倒滿酒,仰頭咽下。

他動作如此迅速,江幼心反應不及,他已擋了酒,還替她喝了。

見兒子這樣連著被拒絕,尷尬得不知所措,蔡老板面子亦是掛不住,他微沉著嗓音︰「蔚南老弟,你這樣就不夠意思了。江老師蔥不吃,連著魚肉也不吃,喝個酒也要你擋,這不是擺明瞧不起我兒子嘛,好歹他也是一大博士班——」

「蔡老板,江老師是公司的示範演奏者,相信您也清楚示範演奏者的工作是什麼。今天上面將她交給我,我當然有責任照顧好她,她是真不能喝酒。況且我們回台中後,她還要自己開車回家,現在讓她喝酒,要是醉了還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上面怪罪下來,我也沒辦法承擔,還是蔡老板願意擔這個責任?」宋蔚南面無表情,不疾不徐地說著,卻字字鏗鏘有力。

他忽然低眼,將酒液注滿杯後,舉杯看著蔡公子。「蔡先生,讓您掃興了,我自罰三杯,望您大人大量,別計較,江老師是真不能喝酒。」他真連喝了三杯。

江幼心從未遇過這種情況,更沒想過他會這樣跳出來擋在她前頭;她沒多想,探出手,在桌下輕輕拉住他腰間皮帶,畢竟得罪店家老板對他和她都沒好處。

宋蔚南只是繃著俊顏,側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後起身,又向對座的蔡老板舉杯。「蔡老板,我也敬您三杯。抱歉,我突然想起來家里有點事,這頓飯是無法奉陪了。關于公司希望蔡老板添購新機種用琴的事,還請您多作考慮,有什麼問題可以電話聯絡我。原則上,公司還是希望店家能添購新琴,至少門市也要有一台展示琴,把東西展示出來對業績成長一定有幫助。」話落,又是三杯入喉。

趁著對方還反應不及時,他已淡點下顎表示招呼,然後拉著有些錯愕的江幼心離開。

離開包廂時,江幼心去了一趟洗手間,走出餐廳門外,就見宋蔚南背抵著餐廳外牆,正在抽煙。

那一吞一吐間,煙霧彌漫,朦朧了他的臉;偶爾煙管湊唇時,指間的火光忽地一亮,她清楚見到他抽煙的動作,是那樣熟練,她的心無端一抽。

他從來就不是斯文型的男人,長相不斯文,個性也不斯文,可他也不抽煙,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這樣?

「你還能開車嗎?」片刻,她走了過去,淡淡地問。

「嗯。」宋蔚南沒看她,只淡應了聲。待他抽完那根煙後,他才掏出車鑰匙,在她眼前晃。「你開。」

「啊?」他是醉了?這樣反覆!

「我頭有點暈,你放心讓我開嗎?你應該也不會想跟我這種人同歸于盡。」他轉身就往停車處走。

他語氣不好,神色也和她演出完、他端水給她時的樣子不同,是在氣什麼?

江幼心默默跟了上去,又听聞他的聲音從前頭傳來。「你常遇到這種事?」

「什麼?」她愣愣看著他軒昂的背影。

宋蔚南轉過身來,黑眸深深。「你每次到外面演出後,都要和店家吃飯?」

「偶爾會遇上幾次,經銷商老板比較會這樣。」

「那麼你都怎麼處理?人家敬你酒,你就喝?」他看著她,眼底爍動火光。

他這宛若質問的模樣惹得她有些惱。她不應聲便越過他,可手臂卻被掣住。她轉頭,瞪視他。「宋蔚南,你到底在發什麼脾氣?」

他在發什麼脾氣?還不就是蔡老板將兒子介紹給她,他心里不高興;可他又憑什麼?頓了下,他問道︰「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你吃了這頓飯,他會怎麼想?」

先不論他從哪听來她有男朋友一事,他這意思是懷疑她對愛情不堅真?她瞪著他,語聲提高︰「那你女朋友知道你吃了這頓飯,她會怎麼想?」

他愣了半秒,才低聲道︰「我沒有女朋友。」

江幼心微怔,找不到話回應,尤其這刻他目光是這樣墨邃,像要誘人沉淪。

在沉淪前,她終究還是抓回了一點理智,她訥訥地說︰「你、你不該那樣對蔡老板,要是他跟上面抱怨什麼,你——」

他哼了聲,無所謂地笑。「大不了換工作。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敢,要是我把實際情況說出去,他丟不起這個臉。」

換工作?他說得那般輕松,他常換?「你之前都做些什麼工作?」她禁不住好奇心,開口便問了。

「有錢賺的工作我都能做。」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說︰「今天晚上這件事你不用擔心,要是上頭怪罪你,你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好。走吧。」說罷,便往車子方向走去,等著她開門。

她定了過去,打開車門,才坐進駕駛座,就听已鑽進副駕駛座的他說︰「車子舊,不怎麼好開,你將就些。」

她側過臉蛋,看他低著眼眸在系安全帶。是因為處在這幽暗的一小方空間,還是因為外頭沉沉夜色使然,這一刻看他,覺得他好滄桑。她微張口,想問問這些年來他都在做什麼,可下一秒,他已抬眼,眼底映著窗外探進的略澄,燦亮如星。

宋蔚南沒料到抬眸時竟迎上她那溫柔的目光,如水流般潺潺地滑進他心底,他心口微微地燙,眨了下眼,情緒平緩了些後才開口。「怎麼,換了車就不會開?」

她搖頭。「不是。」發動車子,她將車子繞出停車場,駛進車道後,正好遇上紅燈,她微轉目光看向他。

他靠著椅背,頭微微仰著,右手臂貼在額前,像在休息;她想起他那一口氣就能喝下三杯酒的畫面,突然就開口問道︰「你常常喝酒?」

「嗯。」宋蔚南合著眼,輕應了聲。

她只是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再問,直到她再度踩下油門時,才听他低低地說︰「現在少喝了。」

……意思是,他以前喝得更凶?

握著方向盤的兩手一緊,江幼心又問︰「煙癮好像很大?」

「是啊。」他笑,聲音輕得像是只從鼻子里哼出。

見他像是很累,態度又變得這樣冷漠,她也不再多話,直到回台中,她把他的車子停在她車子停放的停車場前。車內幽靜,只有他微沉的呼吸聲,空氣間隱約有他呼出的酒氣,她不禁側眸看他。

他頭還是仰著,只是微微向右邊傾去,外頭的路燈在他仰著的面龐上披了一層軟黃,恆常冷硬的線條因此變得異常柔軟,讓人想要觸踫,尤其他喉間那塊突起,是她一直覺得很性感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魔,她竟是傾過身子,想去觸踫他,手才接近他硬朗的脖頸,卻見他微微動了一下,她心里一跳,一時間只能收回手。

她這是在做什麼?當年他是怎麼對自己的,她難道忘了?懊惱自己這樣的舉動,她咬著下唇,和自己生氣,須臾,她出口喚他︰「宋蔚南。」

他沒被驚動,她掌心輕推他臂膀。「宋蔚南,你醒來。」

因她這一觸踫,宋蔚南身子動了下,卻沒睜眼,一點醒來的跡象也沒有。

她輕拍他面頰。「宋蔚南,你快醒來啊,我要回家了。宋蔚南!」

她的手忽然間被握住。她屏息,有些錯愕地看著自己貼在他頰面的手被他的掌心握住。「宋蔚南,你——」

「幼心,別鬧,再讓我睡一下就好……」他未醒,薄唇含含糊糊地逸出聲。

這麼溫柔,還帶了點孩子氣的聲音……她被他包在掌中的手心忽地一僵,抿著唇看他,眼睫快速眨動,呼息短促。

以前在教室上過主修課後,總有一堂練習時間,他常會偷懶睡在琴房里,那時她為了掩護他,坐在靠門的那一側練琴,他坐在里側挨著她睡覺,每每有老師經過,她總要喚他醒來,有時她淘氣作弄他,沒有老師經過卻故意嚇他,他被玩了幾次也受到教訓,後來每次叫他,他總應她一句︰「幼心,別鬧。」

而今他這一句「幼心,別鬧」,是出于什麼原因讓他在睡夢中出口的?

她眨眨微濕的眼,試著抽出手心。「宋蔚南,你醒來,我要回家了。」

扭著手,卻感覺手心似被握得更緊了些,也許因他的囈語勾動了她某一處的傷痛,她惱怒下,用力抽了手,驚醒了他。

宋蔚南身子震了下,猛地睜眸,像未完全清醒,眼神有些迷離,好半晌,意識才像是回籠般地看了窗外一眼,又看向她。「到了?」

「嗯,你睡得真沉。」江幼心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逕自下車。

打開後座車門,拿了自己的皮包和提袋後,轉身要走,他人卻也已下了車,就站在她身後,她被迫與他四目相對。

「我送你回去。」時間近九點,不算晚,可卻想見她進家門才能安心?

「我自己有開車。」她指了指一旁白色的福斯Golf。」?

「我開車跟在你車後面。」他目光隱約可見疲憊,眼白還覆著細小紅絲。

「喝酒的人還是別開車了,叫部車回去。」她不看他的眼,說完便越過他。

車子開上車道後,在變換車道間,才從後視鏡看見他的車就跟在後頭。他這是在做什麼?喝了酒,還開車跟著她?她很氣惱,偏偏車子已在路上,她如何阻止?直到回到她公寓樓下,她停妥車後,就見他的車停在對街。

他的車窗降下,她看見他低頭點煙。又煙又酒,他非要這樣躇蹋身體?

車上了鎖後,她走過去,在駕駛座車門旁站定。「你不知道酒駕很危險嗎?」

宋蔚南左臂擱在車窗外,指間火光爍動,他看著她,卻不說話,好半晌才把煙湊到唇邊吸了一口,煙霧升騰時,他開口問︰「你是在關心我?」

他五官因煙霧而微微模糊,她瞧不清他眼底情緒,也分不清他這話的意思是否有嘲諷,她沉著小臉。「我們一道出門,你要酒駕出了事,我難道沒有責任?」

說完才發現自己竟是顫著身子。她看似氣他,其實心底明白她更氣自己,她干嘛還擔心他煙酒不離地躇蹋自己的身體?干嘛氣他酒後駕車?

呵口氣,她轉頭就走,想起了什麼又猛然回身,再度走到他面前。

她居高臨下望著他,對上他諱莫如深的眸子。「宋蔚南,我以為我的人生只要傻過一次就夠了,難道你認為我還會笨第二次嗎?」她不再遲疑地轉身。

看著她的背影隱沒在大樓門後,宋蔚南扔了煙,吐出長長煙圈後,才發動車子。

她是傻,可他又何曾聰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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