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飯店二樓流金歲月餐廳的套餐。流金歲月是粵菜餐廳,桌上擺的是流金套餐和歲月套餐的菜色,你想吃什麼都可以。」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一旁的控制器,開啟窗簾,接著在她身側的位子落坐。
她側過面容看他。他今天說話的聲音多了點情緒,雖還是低沉,卻有較大的起伏,感覺沒平時那般疏離,帶了點溫柔,很好听。這樣的音律,讓她忽然想起那晚他離開前說的那句話,他說「別叫我老師,我並不是。」
他那時的聲音也如現在這般,一點點的溫柔,卻異常動听。而那句話,究竟是何意思?
猶豫著要不要問起時,他推了幾盤菜色到她面前。「來,這是什錦拼盤。泡菜是配烤乳豬,油雞要沾旁邊的姜蓉。」他簡單說明,一面倒了果汁給她。
盤子上有叉燒、烤乳豬和油雞,看起來都很美味。鐘曼情吃了口叉燒肉,在嘴里細細地嚼,肉片香甜,帶了點炭烤味,很有咬勁;烤乳豬皮脆、肉油女敕,配上泡菜清爽好吃;而油雞肉女敕,個老柴,沾上姜蓉果然別具風味。
她各嘗了一口就放下叉子,低道︰「老師,阿公的碗稞和豆花加起來也不過三十無,今晚光只是一盤拼盤,就抵過阿公的碗稞和豆花了,我覺得你請我吃這一頓虧很大。車子壞了要修不說,那晚叫車回去也要花車錢,現在還請我這一頓,不管怎麼看我都覺得我佔你便宜。」
梁秀辰瞅著她秀美的側容,輕輕低吐︰「曼曼,想佔便宜的不是你。」
是我。我要你的心。
她微昂有些困惑的臉,似在等他說下去,卻有電話聲響起。
他起身,走到沙發前,拿出放在西服口袋的手機。「我接個電話,你先吃飯。」
目光隨著他移動,她才發現客廳窗簾不知何時已拉開,透過澄明的落地窗,能見著外頭原來的夕陽天色已沉下,早換上神秘的靛藍了。
見他走到另一扇門後,她拿著果汁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一眼望去,高樓櫛比鱗次林立著,街道上車水馬龍,路燈、車燈,一束接著一束,潺潺流水般地滑過,這刻站在這,居高臨下地望著璀燦的夜景,傲視群雄的感覺隨即浮上。
她輕抿了口果汁,看看杯內黃澄澄還帶有果粒的柳橙汁。置身于寬舒的屋子里,坐擁這樣的良辰美景,嘗著美酒果汁和佳肴,莫怪那些政商名流都愛依山傍水而居。若不是那晚親耳听他簡略提起他的家庭,她怕也會以為他那樣高貴的人,定是很享受這樣站在雲端、睥睨眾人的感覺。
原來真的像阿嬤說的那樣,老天爺都是公平的。雖然他們貧窮,可是祖孫三人就算再累,每天還是過得很快樂;而擁有名利的人,卻不一定就能像他們那樣快樂自在;就好比他,幾次接觸,她似乎沒听過他大笑的聲音。他未必是天生冷情冷性,恐怕是後天這些環境塑造出那樣的他。
也許大家都認為他高高在上,所以不大與他親近,久而久之,他便養成了冷漠與疏離……
梁秀辰結束電話,從房間出來時見到的便是她倚在窗前的背影。想起今晚的最終目的,他稍稍頓足。是太快了點。嚴格說來,他們也不過才見了幾次面,可就是這樣,才讓他明白原來他也有不受理智控制的時候。
他並非熱中男女情愛的人,卻也不是冷感,只是他遇到的若不是為了他本身附帶的身份價值,那就是因為他這張還算可以見人的面皮。真心人不是沒有,他也遇過一個,只是交往近一年,因為對方認為他性子沉郁又缺乏熱情,似乎不愛她,因而離他而去。
那時,他曾經以為自己沒有熱情,卻在那天的軍歌比賽中見到那個耀眼活躍的她、那個全身都透著輕暖的她時,他藏在身體深處的熱情,被她一點一點挑出了、流動了,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有何不可?誰說見幾次面的人就不能有感情?不能對對方有渴望?
「想什麼?」他緩步踱了過去,站在她身側。
「沒有。」她搖搖頭,側過面容。「老師電話講完了?」
梁秀辰皺了皺眉,偏過面龐對上她的凝視。「不是說過別再叫我老師了?我還沒開始任課,就算任課了,也不會教到你。」
「我知道你不會教到我,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稱呼你一聲老師啊。學校里也有很多老師沒有教過我,像是電子科的、電機科的、室內設計科的……像那些科系的老師不會教到我們,可是我們見到他們,還是要稱呼老師。」
她說得有理,他也找不到理由再反駁,遂也任著她。「她,你怎麼叫都好。」他看向開放式餐廳,問︰「你不吃了嗎?」
「想看一下夜景。這里的視野真好,下雨應該也很漂亮,煙雨蒙蒙吧?」
「大概是習慣了,沒什麼感覺。」他望向底下車流燈海,只覺看見擁擾和忙碌。想起了她的工作,他問︰「平時工作這麼晚,有時間念書嗎?」
「我上六點的班,平時下課後會留在學校做功課和念書,有時會練一下舞,時間快到了才去打工,這樣下班回到家,洗過澡就可以睡了。」想起了什麼,忽問︰「老師,你都沒吃東西,不去吃一點嗎?」
他微地一怔,落在她臉上的眼神慢慢滲出柔軟。他未置一詞,只是轉頭看著窗外,暗忖著該如何開口。
見他不應聲,鐘曼情也不以為意,只是又嘗了口果汁,將目光移回面前璀燦夜景。稍長的沉靜後,當她想再啜飲手里的果汁時,身後一只手臂探到她身前,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擱在一旁。
「曼曼。」梁秀辰已從她身側移到她身後,他一聲極輕的低喚,帶出他微熱的氣息,拂過她扎著馬尾而的頸背。
她身軀輕輕一顫,連開口的聲音也微微地顫著。「老、老師……」
「曼曼,你真的以為我請你吃這頓飯,只是想要感謝你那晚的相助?」梁秀辰上前一步,單掌貼上窗面,微熱的胸膛就這樣輕輕踫上她的背脊,將她困在落地窗與自己身體之間。
身後有微微的暖意,是來自一個男人的體溫,還有他說話的呼息,隨意一字一句,暖意擦過她耳際,她又是一顫,語聲微弱︰「不……不是這樣嗎?」
「如果只是這樣,何必帶你過來我平時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他看著窗面映出的她。
「那……那不然……不然是為什麼?」隱約似明白了什麼,可又馬上推翻自己腦海中那些無聊的想法,她一向實際,不做太跳月兌現實的夢。
「曼曼。」見她眼球轉啊轉,不敢看向窗面,面容淺露慌色,他又低柔喚了聲。「曼曼,你看著我。」
他的呼吸就在她耳邊,她心跳怦怦響,哪還有勇氣看向他?
「曼曼,我做得還不夠明顯?」他干脆把下巴擱上她右肩。果然,她像是受到驚嚇,身軀一顫,猛然抬眼,那瞬間便對上他的凝視,他緊緊纏著她的眸光。
「老、老師……」再怎麼沒經驗,她也還有感覺。這刻,他嗓音如此低沉,猶如醇厚的酒精,光嗅著就教她微醺。一個男人用這樣的聲音對一個女生說話,還能是因為什麼?難道他真的對她……她垂下眼,不好意思看他。
「我知道太急促了點,但還是想讓你知道……」梁秀辰右手從後方繞到她面前,輕抬起她下巴,讓她的目光與他的交會。「曼曼,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
即便有感覺到了什麼,可听他這樣說出口,她還是震愕不已,平時那張說不停的嘴,像被叼走舌般,一時之間,竟是找不到話響應。
良久,她才從震愕中緩緩回神。「為……什麼?」
他當然懂她的意思。「不為什麼,就是喜歡。」即便面著的窗外炫目光芒此起彼落,他眼里卻只看得見她。「跟你在一起,感覺很自在、很舒暖。看見你的笑容、听見你的笑聲,心情會不由自主變好。我這樣解釋,夠不夠?」
鐘曼情搖搖頭。「可是為什麼是我?」
「因為那是只有你能帶給我的,所以是你。」
所以,別人無法讓他覺得自在嗎?別人的笑聲無法讓他心情變好嗎?
但是……「但是你是老師,我是學生啊。」
梁秀辰似乎早想過這樣的問題。「你的觀念里,師生戀不可行?」
「也……也不是。」她其實沒想過師生戀能不能的問題,只是下意識的一種反應,感覺師生戀似乎容易引起注目。
「曼曼,我說過,我並不是你的老師,我們不算師生。」他輕扳過她身體,讓她面對他。「你有男朋友了?」
「沒有。」時間都拿來打工、念書、練舞和補眠了。
「還是你有喜歡的人了?」他兩手搭著她秀肩,繼續追問。
「……也沒有。」她搖搖頭。
既無男友,也沒有喜歡的人,亦非排斥師生關系,那為何不答應?
「曼曼,你沒想過要戀愛?」
鐘曼情想了想,輕道︰「也不是沒想過,但……但不是這樣子的。」
她也想象過,但對象可能是哪個學長或是哪個同學;也可能是上大學後認識的新學長新同學,就是沒想過和一個五星級飯店總裁,而這位總裁還是學校未來將聘任的科任老師。他條件太好,她不做這種想象的,她做人一向很實在。
「那麼是哪樣子的?」梁秀辰低聲問。
她思慮片刻,緩緩開口︰「大概要像我阿公阿嬤那樣,就算身邊沒錢、就算生了病,還是會陪著對方,不輕易離棄。」
「所以你要給我機會,才能知道我會對你很好,我不輕易離棄。」他語聲輕輕的,目光卻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對,要給他機會,她才會知道——「不、不對,不是這樣子的啊。」
她猛地搖頭,差一些些就被說服了。
梁秀辰微微皺起眉來。「你討厭我嗎?」
「不是討厭你,只是……」她微微一笑,垂下長睫。「我不過是一個高中三年級的女生,家里又好窮,你一個大老板級的人物,外型又這麼出色,應該有很多條件很好的女生喜歡你,像是名媛淑女的……」
「曼曼,為什麼這麼想?你覺得自己不夠好?」
「我的確不夠好啊。我不是最美麗,身材不是最好,家庭又有些復雜……比我好的女生世界上還很多很多的。」她唇邊綻開笑花,現出梨渦,那淺淺的渦像填了蜜般,教她的笑容愈發甜美。「雖然我不是最好,可是我覺得我過得快樂,阿公阿嬤又疼我,這樣子我就很滿足了。」
她倒也不是自卑,只是覺得自己有幾分實力就做幾分的事,雖然偶爾也會欣羨,可大部分時候她是知足的;而他太美好,就知孩子吹的泡泡那般,五彩繽紛,但很可能是一踫就碎。
「好女孩。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曼曼。」知足、實際,快樂又坦率。
那個夜里,騎著她的淑女車,身後有她銀鈴般的笑聲,她都不知道那一刻他有多輕松自在,所有自小不被允許的、不被認同的,全在那一瞬間得到釋放,他宛若重生,而那是她帶來的。
他溫熱氣息落在她眼睫,鐘曼情長睫一顫,看向他的眼神有幾分困惑。「你是……真的喜歡我?」
「也許在很多場合我必須說場面話,也許很多時候我不想多作解釋,甚至以前住家里,只能消極接受家里安排的一切,小喜歡也得強迫自己去做;但是,我喜歡你是真的。我喜歡曼曼的笑聲、曼曼的笑容、曼曼強韌的生命力,甚至是你說話時會微翹的嘴角、笑起來時像堆了滿眼的星星……答應我,我們在一起?」梁秀辰拂開她碎發,撩到她耳後,聲嗓低柔地問。
他好溫柔好溫柔,眼神又如上專注,似乎就只是看著她,仿佛沒有身後的夜景、沒有其它,就只看得見她。他說話時,有他暖暖的呼息落在她臉容上,微微地癢;他將她的發絲勾到耳後,微涼的指間擦過耳廓,像有微弱電流經過,感覺麻麻的、熱熱的。
她練舞時,練習過程中,常常和男同學有身體接觸的動作,甚至是擁抱都有過,動作雖親密,但男同學擁抱通常會讓她笑場好幾次,根本不會有什麼男女有別的想法,亦不會有心跳加劇的反應,那樣的觸踫就像哥兒們那般,他們甚至互相吐槽對方的身體不好模什麼的。
可,面前這男人是成熟的,他全身透出的氣息不是毛躁,而是穩重;面對這樣一個深具男性魅力的男人,她根本不是對手。臉兒發紅,耳根頸背熱辣辣,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她已無法控制自己身體上對他的反應。
怎麼辦?心跳好快,還夾雜著一絲絲曖昧,這樣的刺激,遠比平時跳舞後的心跳加速更讓她覺得激烈平息。
她忽然呵了口氣,似要平穩心跳,卻不知因著這樣的舉動,她微張的小嘴,若隱若現的舌尖,勾動了男人想要親近的心。
他的曼曼,是這樣可愛。白女敕的臉腮漫著桃色,她在害羞;微翹的鼻端透出她柔韌的性格,所以他知道她若願意,那必然是因為也喜歡他,而非他的身家;她眼神迷離,有一點小女人的姿態;而那兩片唇、那能瞧見她粉女敕舌尖的唇……
「曼曼,跟我在一起?」梁秀辰俯下臉,低低輕問,高挺的鼻子已輕輕地踫觸到她的。他垂著眼,盯著她微啟的菱唇,意圖明顯。
他五官在眼前乍然放大,那張總是讓人感覺線條涼薄的唇,這刻傾訴的卻是對一名高三女生的心意。她看著那張開開合合、帶了點性感的嘴,一度發傻,直到鼻尖被他的踫上了,才微微醒神。
「你、你靠太近了……」她看著他慢慢欺近的薄唇,有些無措。就算未有過戀愛經驗,電視劇電影里也總有這樣的畫面。她大概猜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心髒于是跳得好快,一下一下撞著胸腔,好像下一秒就會跳出胸口似的。
她好緊張,腦袋直往後挪,可哪還有退路?所以後腦「叩」地一聲,輕輕撞上窗面。她一愣,伸手覆上撞到的地方,雖不痛,卻也尷尬不已,誰會在男人想吻自己時,上演這樣的逗趣?
丙然。梁秀辰在愣了半秒後,忍俊不住地輕笑出聲,而他這一笑,為清俊面龐又增色不少,她像被眩惑,難移眸光,只能傻傻看著他。
啊!他原來也能這樣愉悅地笑,笑聲雖低雖輕,幾不可聞,卻也是真真實實的笑意。之前不是沒見過他笑,但他的笑多數時候只是眼神略有暖意,最多就是微微勾唇而已,而能讓他這樣發出輕輕笑聲的,竟是自己。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這樣的感受,有一點感動,好像也有一點心疼,心疼這樣一個好像只是為了家庭事業而存在的男人。她看他柔軟的眉、看他微亮的眼、看他舒展的眉心、看他勾弧的薄唇……這些這些,都是因為自己嗎?
「曼曼。」男人見她眼神略現迷離,情不自禁,再度低喊了她。
「嗯?」她抬眼,卻有暗影襲來,然後是他微涼的唇瓣。
「我們在一起。」他兩手捧住她面容,俯唇,終于如願,吻了她。
原只是想淺嘗,就輕輕貼住她唇瓣就好,哪知她唇上像沾了蜜,他一踫就成了絲絲縷縷的甜,纏住他的心,他嘗了甜,知道了美味,豈有不貪戀的道理?
密密輾轉她軟軟的唇瓣後,他徐暖的氣息侵入她嘴里,舌尖采過她口里每一處細致與柔軟,纏住她不知該作何反應的丁香,然後,一點一點,施放他的情意在這個吻里。
他的吻帶著熱度,溫舌微有濕意,慢慢地、溫柔地滑過她舌尖、她上顎;他清瘦卻精實的體魄貼著她,她覺得全身酥酥軟軟,腦後發著熱,整個人就像要溶化了一樣。
低嗚了聲,她兩手扯住他襯衫衣襟,他似是意會什麼,單掌托住她腰身,穩實地摟住她發軟而逐漸下滑的身軀。
怎麼辦?她覺得被他這樣吻著很舒服,好像被包圍在軟軟的棉花糖堆里,周身都是甜蜜氣息,讓她不想離開——這是否就是喜歡?她也喜歡上他了嗎?
他們身後,蒼藍的夜幕下,有燈海爍動五光十色,鑽石般的璀燦繽紛,可在這刻,又是迷亂了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