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人?!
「不……」最後一絲血色從她臉上褪盡,腦袋更是完全空白。
她不敢相信,從小收養她的住持師父居然要殺她滅口!
她跌跌撞撞,拚了命的後退想拉開彼此的距離,偏偏雙腳不听使喚,她跌倒了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跌倒,如此反復,直到腳跟狠狠撞上硬物——
糟了,她怎麼退到井邊來了?這是一口廢棄的井,原本已經完全干涸,不知是因為連日大雨還是怎的,竟又蓄滿了水,深不見底。
要是她一個不小心掉下去……她倒抽一口涼氣,再也不敢往下想。
「你看你,又不听話,乖乖的,很快就不痛了。」
她還來不及從深井的恐懼中抽離,獰笑倏地逼近,當下只覺眼前一花,尖銳而犀利的陌生疼痛自胸口散開……
她低下頭,不可置信的看著插在自己身體里的刀子,美目瞠瞪,隨著刀子被住持師父拔出,像冰糖葫蘆般漂亮的鮮紅熱血汩汩的從她身體里流了出來,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濡濕了她的衣衫,染紅了地……
她感覺到身體的熱度在逐漸消失,渾身發冷。
她要死了嗎?她要死了嗎?
可她不甘心,她不要死,她還想要活下去……
她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撐著井口,搖搖晃晃的還想要逃走,還想找尋屬于她的一線生機。
可憐她沒來得及跨出步伐,心狠的住持師父又往她身上一推——
撲通一聲,毫無防備的她當場墜入身後這口深井里。
井水不斷的灌進她口鼻里,大量失血的她無力掙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水吞噬,被吞進了那口井的最深處。
她不要死,她還想要活……
轉瞬,黑暗鋪天蓋地將她籠罩。
「嚇!」
睡夢中的蘇醒荷猛然從鋪著雪白色金埃及棉床單的QueenSize大床坐起。
又作夢了……她又作夢了……她又夢見了那一天……夢見銳利的刀刃狠狠插進了她的胸口又被拔出,血流一地,無力反抗的她最後還被推入一口深井……
冷汗濕透了她的睡衣,冰涼涼的,叫她不住地發抖。
從時間軸來看,明明已經是發生過的事情,屬于過去式,可每每在夢境里,卻又真實的仿佛是現在進行式。
被踩爛的小花燈,陷入泥地里的冰糖葫蘆,住持師父猙獰的笑容,毫不留情刺進她身體里的利刃,怎麼捂也捂不住的鮮血,還有那口吞噬她的深井……全都一樣不漏的出現在夢境里,再度驚悚重演。
她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血液一點一滴離開她身體所引發的冰冷感受,還有她墜井後到完全失去意識這段時間里,瀕死掙扎的痛苦。
因為太過真實,每次夢醒時分,她總要用發顫的雙手緊緊圈抱住自己好久好久,才能稍稍舒緩那股從身體里透出的惡寒。
「沒事了,都過去了,那只是夢,一場噩夢……」
她用微微顫抖的嗓子一次又一次的安慰自己,直到情緒緩和過來。
她吁出一口長氣,伸手抹了抹冰涼的臉龐,打起精神,掀開那床柔軟蓬松的被子起身下床,雙腳套進一雙鋪有柔軟棉絨內里的室內拖鞋,一如往常的來到浴室準備梳洗。
雪白簇亮的洗手台上掛著一面銀亮的大方鏡,她站定,抬起頭,愕然看見鏡子里站著一位蓄著波浪長發的陌生女子,小嘴突地爆出一聲驚呼——
「我的老天爺呀!」
她本能的往後跳開,手肘撞到牆壁,痛醒了她恍惚而遲鈍的腦袋。
天啊,她怎麼又被嚇到?不是都看了不下數十回了嗎?看來,她果然還沒真正習慣這張臉、這個身體。
她深呼吸,拍拍胸口,定定心神……
是的,她沒死,挨了一刀又墜井的她,沒死。
但不知道是嫌她人生不夠驚心動魄,抑或是還魂時出了什麼岔子,醒來後,她平凡的人生竟然就此顛覆。
她來到一個截然不同于蕪州齊城清涼寺的現代化大城市台北。
她的靈魂住進了一個不屬于她的身體。
她,成了「蘇醒荷」——
一個僥幸在車禍中逃過死亡,奇跡似蘇醒的幸運兒。
方才她從鏡子看到的那張漂亮臉孔,就是屬于蘇醒荷所有。因為還不習慣,每照一次鏡子,她就得重新適應。
不過,這都還不是什麼大問題,最最最令她震懾的是——
這個蘇醒荷居然是別人的妻子!
阿彌陀佛我的佛祖我的菩薩,來到這里以前,尚未正式剃度出家的她還只是個愛玩愛鬧愛淘氣的年輕小泵娘,心不淨,又貪戀塵俗,雖沒立過什麼常伴青燈古佛的偉大志向,卻也沒想過要當誰的妻子、相夫教子,突然之間多出這個新身分,是想嚇死她嗎?
「我說老天爺呀老天爺,咱們打個商量行不行?開玩笑可以,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開這麼大?」她忍不住對著空氣嘀咕抱怨。
畢竟,妻子這種角色,是可以隨便假冒的嗎?
且不說假冒人妻于她清白有損,萬一哪天她這冒牌妻子露了餡,肯定要被當成妖女用烈火燒死,那她還怎麼活啊?
她可不想再死一次,重生一次是喜悅,一再重復著死掉與重生,又死掉又重生,那就是折磨了!
老天爺不理她,空氣里靜悄悄一片,徒留她一個人的咕噥抱怨。
「唉,知道了知道了,要是可以這樣討價還價,老天爺就該輪我當了。」她認命,行了吧?
然而事實證明,妻子這種角色還真是可以假冒的。
這些日子,她除了努力學習適應,努力不對眼前這種——但凡所有需求都可以透過一個小小的按鈕獲得滿足的超級便利生活——表現出太夸張的吃驚贊嘆外,對于扮演蘇醒荷,她尤其小心翼翼。
蘇醒荷的丈夫梁次擎是個日理萬機的生意人,端的是神色寡淡、面沉如水,不好親近。
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果不其然,梁次擎一天到晚不在家,她在這兒待了七天半,用這里精準的計算方式來說,將近一百八十個小時、一萬零八百分鐘,兩人踫面的次數卻是連五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累積時數連一個小時都不到。
即便同坐在餐桌上,也是隔著一張八尺遠的大長桌,你吃你的飯、我喝我的湯,不說話,眼神也不交流。
本來她還很擔心要跟個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共同生活,沒想到這對夫妻也真是絕透了,各有各的房間不說,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形同陌路,簡直比陌生人還陌生人。
不過,這樣也好,要是這對夫妻感情甜蜜蜜,整日形影不離如膠似漆,穿幫與否都還是其次,她自己肯定先嚇得心跳停止,心虛而亡。
只是……這麼疏離好嗎?互把對方當空氣,視而不見,這樣過日子不悶不乏味嗎?
偶爾說說話不行嗎?就當作是交個朋友嘛!畢竟同住一個屋檐下,見了面寒暄幾句不為過吧?多個伴,不只做起事情來更有趣,就連吃東西也特別香,就像她在清涼寺——
啊,清涼寺……
想到清涼寺,她心里不免泛起淡淡的哀愁。
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就被住持師父收養,寺里有不少跟她一樣的孩子,她們一群師姐妹每天跟著師父一起干活,一起誦經,一起吃飯,一起窩在大通鋪上睡覺,彼此的生活有著彼此,過去視作理所當然的吵吵鬧鬧,現在成了遙不可及的回憶,曾經是她信賴敬重的住持師父,最後卻是殺害她的凶手,真叫人不勝欷吁。
到底是從小生活的地方,心里不免想念……
只是,想念又如何?且不說住持師父為了守住見不得光的秘密,肯定容不下她,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她根本沒法兒把自己的魂魄從蘇醒荷的身體抽離!
總不可能頂著蘇醒荷的臉跑回過去,說她因為挨刀又墜井,靈魂不小心跑到別人身上,她還是原來的毛丫頭,拜托大家接納全新的她——
痹乖隆地咚,不把師姐們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才怪!
唉,老天爺這次的玩笑真的開太大,根本是整人來著。
「欸,老天爺,再打個商量,下次可不許這樣嘍!」
她故作輕松的說,想當然耳,老天爺還是沒吭聲。
悻悻然抽來毛巾,擦掉臉上的水珠,她抬頭望著鏡子里的那張臉。
不得不說,蘇醒荷長得還真是挺美的……
瞧,多秀氣漂亮的一張可人臉蛋!眼楮是眼楮,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渾身皮膚欺霜賽雪白女敕女敕,更別說她身材有多婀娜曼妙,幾次都讓同樣身為女子的她看呆。
她對著鏡子一陣擠眉弄眼、搔首弄姿,忽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下一秒,她斂起淘氣笑容靜定不語,陷入沉思。
她不知道真正的蘇醒荷去哪里了,也許她的魂魄跟她一樣,都住進了別人的身體里,又或者,蘇醒荷已經真正的死去。
但無論如何,現在這個身體屬于她。
好死不如賴活,更別說她從來就不想死,既然老天爺讓她重新活過來,她就會好好活著,好好扮演蘇醒荷這個角色。
以前的蘇醒荷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
她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楮望向鏡子里那個全新的自己,堅定道——
「從今往後,你就是蘇醒荷!」也只能是蘇醒荷。
須臾,一串月復鳴響起……
她輕吐粉舌,拍拍小肚皮。
「蘇醒荷,餓了呴,走,吃早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