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宛若翻倒的墨汁,渾濁一片。
再過幾個小時,這架從美東地區最繁忙的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起飛,機身涂繪有藍氏集團專屬標志、內裝豪華的高檔商務專機,就將完成這次的飛行計劃,順利抵達目的地——台灣。
藍牧禮是這趟飛行唯一的乘客。
西裝革履的他就坐在一張駝色皮質座椅上,長腿交迭,他臉龐瘦削有型,雙唇緊抿,不發一語,長時間的飛行並沒有為他帶來疲憊倦意,如夜色般幽深的黑眸眨也不眨的盯著手中iPhone6Plus。
屏幕上出現一個高大的男人,鼻梁上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是個文青。他笑容溫柔的望著面前的女人,女人身形玲瓏,米色的雪紡紗上衣搭配桃紅色的圓幅短裙,那雙大方展露的縴細美腿套著咖啡色的低跟短靴,俏麗又可人。
這女人容貌不是最美,卻總是能夠令人為她魂牽夢縈,包括藍牧禮。
直到現在,整整兩年過去,藍牧禮腦中滿滿的都還是關于她的一顰一笑、喜怒哀樂……
手機屏幕的畫面就靜止在文青男將自己手中那條灰色圍巾圍上女子腴淨頸脖的瞬間。
這一幕,徹底的擊碎了藍牧禮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
他的眼神犀利且冰冷,感覺渾身殺意都在這剎那被挑起來,血液在身體里飛快流竄……
怎麼回事?陸維克不是說這家伙滾到法國進修,沒有個三年五載不會回台灣嗎?怎麼才兩年就跑回來了?
他幾次用力的深呼吸,卻還是無法完全平靜下來。
身為藍氏集團繼承人,藍牧禮從小就被教育要冷靜克制,從容沉穩,喜怒不形于色,盡避兩年前,他一度月兌軌,偏離了繼承人的軌道,可這兩年來,他努力把自己拉回,竭力將自己塑造成藍氏集團繼承人該有的樣子,不再輕易讓外力左右自己心緒——
可一看見當初破壞他婚姻的家伙,又像只趕不走的臭蒼蠅,黏踢踢的在「他的女人」身邊打轉,藍牧禮發現,他並不若自己以為的那麼冷靜、理智。
「哇,屏幕上的人是誰?男的有型、女的漂亮,真是郎才女貌。」
濃郁的香水味令藍牧禮緊緊皺眉,他抬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站在面前的不是原本專機固定聘用的那名資深空服員,而是一張不曾見過的新面孔,過分討好的笑容里,有著掩藏不住的野心,令人厭煩。
藍牧禮想,今天將會是她第一次,同時也是最後一次在這架專機服務。
「你剛剛說什麼?」磁性的低嗓輕揚,俊美臉龐眼神冰冷,嘴角隱隱含笑,喜怒難辨。
「我說,屏幕上的這對男女真是郎才女貌!」相貌美麗、身材姣好的空服員笑著又說了一次。
郎才女貌?!
藍牧禮俊臉黑了大半,嘴邊那一點點淺笑倏然消失,瞠瞪的黑眸幾乎要噴出火來,所幸最後壓抑成一記蔑視冷哼,才沒在客艙里燃起燎原大火。
「對了,他們是誰?你朋友嗎?」不知死活的空服員笑咪咪追問。
「給、我、消、失。」他咬牙切齒的說。
「什麼?」空服員沒听清楚,表情天真又無辜。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轉身滾回你的座位去。第二……」
看藍牧禮表情陰冷、殺氣騰騰,一副隨時要吃人的凶狠模樣,原本還夢想麻雀變鳳凰的漂亮空服員強烈感覺到生命有危險,沒敢听完藍牧禮給的選項,旋即放下手中的香檳,落荒而逃。
藍牧禮厭煩的伸手往空中揮了揮,揮去空服員留下的濃郁香水味,接著反掌將手中的iPhone6Plus蓋下,拿起香檳狠狠的一口飲盡,免得沉寂在心底的那座火山會不堪這樣的刺激,徹底爆發,燒光他所剩無幾的自制。
總是這樣,不管任何事情,只要觸及「她」,藍牧禮就無法冷靜。兩年前是這樣,兩年後依然是如此。
她根本就是他的克星,是上天特地派來收服他的!
藍牧禮反復的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待情緒稍稍平緩後,他想,既然無法擺月兌「她」
對自己的影響力,他決定正視「她」——
冷凍了兩年的婚姻關系,也是時候取出來微波解凍了,若是繼續為了自己那可笑的大男人自尊而裹足不前,放走的不只是自己的幸福,同時也是在為他人制造趁虛而入的機會,最終損失慘重的將會是他自己。
藍牧禮稍稍轉動了一下脖子上那顆日理萬機的精明腦袋,須臾,一個超完美的獵妻計劃悄悄成形,自信滿溢的他拿起手機撥出一組號碼——
「喂……」電話那端睡意濃濃。
「是我。」
唯我獨尊的霸道口吻讓電話那端的人楞了一下,「……藍、藍牧禮?!」陸維克哀嘆一聲,「我說兄弟啊,你是吃錯藥啊,這種時間打電話給我干麼?」他整夜泡在Party里翻滾,十分鐘前才剛爬上床欸。
「你說的對,自己的蒼蠅就該自己來打比較爽,自己的老婆就該自己來顧比較牢靠。」
「所以呢?」不會是要他代購蒼蠅拍吧?
「所以我現在正準備往你的銀行賬號里匯兩千萬。」
陸維克楞了半天才回神大叫,「欸欸欸,我說兄弟,好端端的你干麼給我兩千萬?」不會是要他幫忙雇殺手吧?那可是犯法的!
「我要買下你的廣告公司。」
他需要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來讓自己出現,並且留下。畢竟,現在他所要面對的不只是家人,還有整個集團上下員工包括股東。
「什麼?!」靠!雖說這家廣告公司當初是在藍牧禮的掩護之下才順利成立的,可他才是真正的老板欸,哪有人說要買就要買,有錢人家的少爺都這麼任性嗎?他當他是在買菜啊?
陸維克睡意盡失,咻的從床上跳起來,「藍牧禮,我說你是瘋了嗎?我幾時說要把公司賣給你了?雖說那間在風雨中飄搖的廣告公司對比偉大的藍氏集團充其量不過就是一顆鼻屎,可那也是我的心肝寶貝啊,你少爺說買就買,是當我死啦!我告訴你,我、不、賣——」陸維克傲氣沖天的一口拒絕。
他挑眉,「真不賣?」
「就不賣!」陸維克口吻堅決。
不賣的另一個原因是,以藍牧禮的雄厚財力,竟然只開出兩千萬的價碼,未免太羞辱人,陸維克很受傷。
「OK!不賣就不賣,等我掛上這通電話後,我會立刻通知陸伯父,說你這兩年一直躲在台灣的一家小便告公司里,讓他立刻派人把你抓回法國去,你當然可以馬上開逃,但是我一定會抖出你在世界各地任何可能的藏匿地點。」
陸維克大驚失色,「藍牧禮,有你這樣當好朋友的嗎?我事事挺你,結果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如果這不叫威脅,那什麼才叫威脅!
「對了,你那身為意大利黑手黨角頭千金的未婚妻,要是知道你這個逃跑新郎的下落,想必會無比開心,屆時別說一間資本額不過幾百萬的小便告公司,就是一百間,料想慷慨如她,應該眼楮都不會眨一下的買下才對。」
知陸維克者,果然藍牧禮也,拳拳到肉的威脅讓陸維克根本不敢小覷,一想到前有老爸、後有未婚妻,月復背受敵的陸維克睡意全消。
不行不行,真被抓回去,他陸維克沒了自由,就像魚兒離了水,是會死的啊!
可惡,當初就不該手賤,發了那張要命的照片給藍牧禮,結果沒要了藍牧禮的命,現在反倒來要他自己的命,果然應驗了害人害己這句話。
陸維克越想越後悔,早知道就不去刺激這個假性失婚男了。
現在怎麼辦?
兩害相權取其輕,識時務者為俊杰,原本還很硬頸的陸維克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嘿嘿嘿,牧禮,我的好兄弟牧禮,我當什麼事呢,不過就是鳥大的一間廣告公司,說什麼買不買的,你喜歡,送給你就是了,別忘了,我們是好兄弟啊,交情又那麼鐵,但凡你藍牧禮的任何決定,我陸維克絕對無條件支持!別說兩千萬你不用給我,小弟我加碼再給你五千萬,拜托拜托,你老大心腸好一點,千萬千萬別跟我老爸說我人在台灣,也千萬千萬別讓依蓮娜知道我的下落,不要以為我被轟成蜂窩你就會有蜂蜜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拜托拜托……」
陸維克殷勤陪笑,諂媚無比,身段比泡了碳酸氫銨的海帶還柔軟,只差沒當面跪倒。
「既然你都這樣苦苦拜托了,我還能說什麼?OK,就給你一個表誠心的機會,我的專機大約三個小時後抵達桃園機場,記得過來接我。」
「三個小時後?!欸欸欸,你是搭火箭啊,你好歹要給我梳洗更衣……」
嘟嘟嘟……陸維克無言看著手上的電話,氣到無力的他連髒話都罵不出來了。
結束通話的藍牧禮神色明顯輕松許多,他靜靜的看向機艙外未亮的天色,須臾,他單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已然氧化的男用銀戒。稱不上有做工,論不上有價值,卻是他唯一珍視的物品。
他還記得,梁萬晴親手為他戴上時,臉上浮現的嬌嗔不依與羞澀甜蜜,他也還記得,當這枚戒指套上自己的瞬間,內心感受到的無比幸福與責任重大。
可誰也沒想到,他們的婚姻關系竟只維持了半年,就宣告陷入重度昏迷,住進加護病房。
那是二○一三年的初夏,他們在木棉花盛開的季節背對彼此……
二○一三年,台北。
沿著街道兩旁齊齊怒放的木棉花,穿越過一整排的建築物後,機車戛然停止。
墨黑色的打檔重型機車,姿態昂然地停在一棟五層樓高的公寓前。從大門油漆斑駁,邊緣甚至露出鐵銹的情況看來,這棟公寓顯然有些年紀了。
後座的幼細小手往騎士的肩膀一撐,女孩利落的輕躍而下,接著轉身著手解下頭上的安全帽——
那是一張尚有幾分稚氣的秀麗臉龐,微鬈的短發俏麗且蓬松。
遠處的夕陽穿透朱紅的木棉,映照其上,襯得水潤雙眸恍若黑水晶般晶瑩閃爍,芙頰粉女敕,笑容甜美,很是明媚可人。
「學長,不好意思,今天又麻煩你特地送我回來。」梁萬晴邊說邊把解下的安全帽遞還給重機騎士梁舟。
「還來得及準備你的愛妻晚餐吧?」梁舟不放心的推開面罩,低頭看了眼腕表。
暑假就要從大學畢業的梁萬晴,在去年冬天和初戀男友閃婚了,正式成為人妻。婚後,為老公準備愛妻晚餐遂成為她每天最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梁萬晴狡黠的眨眨眼,自信且俏皮的比了個手勢,「OK!OK!」
下午出門前,聰明如她已經先把飯煮好,大部分的食材也都已經處理過,暫放在冰箱,待會回家只要開火下鍋快炒,絕對可以搶在親親老公大人下班抵達家門前,順利搞定今天的愛妻晚餐。
至于她在學長和朋友一起開設的網拍服飾工作室兼差當模特兒,賺外快貼補家用的事情……
嘿嘿嘿,只要天不說、地不說、她不說、梁舟學長不說,親親老公大人保證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