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夏日傍晚,于庭凱生平第一次踏入這個屏東偏遠小鎮的漁港。
一路從台北坐火車顛箕到高雄,再從高雄換公共汽車搖到屏東,不但坐的快裂了,連耐性也磨光了。
這不知是他第幾回的「跑路」生涯,從沒有一次像這麼落魄淒涼的。以往就算要躲風頭,口袋里麥克麥克不說,身邊也常有幾個馬子供他消遣,不但沒有半點逃亡的悲慘,倒還有幾分度假的悠閑。但這回可不同了,除了幾乎身無分文外,竟還淒慘到像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
想當初決定要跑路,他開始四處跟「兄弟」們籌措跑路費,沒想到一個個平日把「義氣」當口頭禪的那幫好哥兒們,不是宣稱手頭緊,要不就一個個像空氣消失了般,讓他求助無門。幾個較有良心的,意思意思塞個兩三百給他,像在施舍乞丐似的,嘴里還直嚷那已是全副家當了,真夠他嘔的。
都怪自己平日太「阿莎力」,手頭上有幾個錢就裝老大,闊氣的請一幫酒肉朋友上酒店、理容院、三溫暖什麼的,一擲千金的海派模樣,除了花錢時有幾分快感,現在真的是什麼也不剩了;包括用錢堆砌而成的老大殼子。
他當然知道像他們這種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既沒有幫派靠山,又沒有固定的營生管道,通常有多少花多少,顧得了今天便顧不了明天,其實就是「及時行樂」主義者,身邊經常是沒有什麼錢的。
有時手頭緊,就搶搶街上落單的老弱婦孺,要不就是深夜的便利商店,或是闖闖空門;那些錢也都花在女人、酒、電動抬子上了。較有辦法的,還有門路賣賣白粉、安非他命或正在流行的搖頭丸、快樂丸什麼的,但那些都是有組織的幫派,像他們這些小癟三,別說沒有門路拿到貨了,就算拿得到也沒有管道銷,他就曾經天真的想到PUB「做生意」,差點沒讓人砍成八段。有的不販毒,至少也跟個有辦法的「大哥」,靠著跑腿吆喝,分一點「江湖地位」;像他們這種既沒組織也沒幫派的小流氓,雖然樂得沒人管,但生活也拮據得很,一點都沒有「傳說」的囂張。
可是他就不信,連個千兒八百的,他們居然都拿不出來。
難道是他平常不夠善待那幫兄弟們,所以才落得今天這個狼狽下場?呸,他可不信這套。雖說他這個老大沒有通天的勢力本領,但兄弟們有事時,他哪回不是兩肋插刀的幫到底?瞧他身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傷疤刀槍眼兒,哪個不是替兄弟們捱下的?還有平日領著一幫兄弟到風月場所買醉,花的可都是他這個「老大」的血汗錢哪。真是一群無情無義的家伙……想必都是受了「拉鏈仔」陳大的恐嚇吧。
提起這個拉鏈仔就有氣,誰知道露比這騷娘們是他馬子?要不是自動送上門來,那一身的馬騷味還真教人倒胃口。當初拉鏈仔放風聲要砍了他,哪個不知好歹的家伙要替他站台一律格殺勿論。致使一幫平日有往來的道上兄弟避他惟恐不及,紛紛撇清關系。今天這般落魄都是拉鏈仔害的,他記下了。好漢能屈能伸,以目前拉鏈仔的勢力他招惹不起,但總有一天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不過他可不是怕了拉鏈仔才跑路的,只是現在風聲緊,什麼掃黑掃黃的名堂一大堆,榜上有名的他不得不避一避,待風聲過了再回去。到時他絕對會出出那口鳥氣,讓他們知道,他「小霸王」阿凱可也不是好惹的。
說到為什麼除了掃黑,連掃黃都有他的分——對了,沒錯,他就是靠女人皮肉吃飯的。
他本來也是有份工作的,最早踏入社會時,是在酒店門口當泊車小弟,「順便」兼差圍事保鏢。後來這種生活過膩了,轉行當「司機」。這司機的工作就是接送「小姐」到指定的地方進行某項「交易」。這份工作可比保鏢輕松多了,既沒生命危險,甜頭也來的多。有時「小姐」服務好拿到額外的獎賞他也能分一杯羹,不但如此,還常常享受免費的艷福。後來媽媽桑看他長得俊俏,不但體格外型都媲美偶像明星,嘴巴也甜,于是希望利用他的本錢拐幾個小姐好壯大旗下的陣容,這才開始他另一階段的生活。
不過近年來大陸妹一波一波的涌入,人頭集團猖狂,像他這種孤軍奮戰的人慢慢不吃香了。只能偶爾介紹幾個小姐到夜總會,抽抽佣金,以維持生計。這種靠口頭伎倆賺錢的日子過久了,即使現下的情勢讓他不像以往荷包賺得滿滿,但安逸閑散慣了,一時也不想換行業。
前一陣子掃黑讓他躲了不算短的時間,現在又來什麼掃黃,害他不得不再次躲起來;真搞不懂台北政府怎麼那麼閑,殺人放火的不去捉,就專門找他們的碴,害他連一口飯也吃不安穩。人家說「兄弟路歹行」,果真一點也不錯。
想起早逝的阿娘曾說,這社會是個「大染缸」,還真他媽的對極了!瞧他不是黑就是黃,什麼都有他的分!
本想偷渡到大陸或什麼地方去的,听說跑路到那里的大哥們過的有多爽,根本就不想回來了;偏偏沒錢,什麼都是白搭。
現在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小鎮,偏僻的道路旁銹痕斑斑的站牌上寫著掉漆的地名「鴨厝寮」,這「聳擱有力」的地名連听都沒听過,真是夠落魄淒涼了。
十六歲國中畢業到台北闖蕩,混了幾年混不出名堂,淪為一個地痞小流氓,犯了幾項前科,什麼搶劫、煙毒、殺人未遂的,也蹲過幾年苦窯,即使仍在假釋中的他,也從沒現在這麼落魄。
他現在實在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除了中午那餐在火車上吃了個台鐵的排骨便當外,到現在都還滴水未進。偏偏身上連幾個銅板都數得出來,別說晚上沒錢投宿旅館了,連買一碗陽春面都還不能點鹵菜。
可是就算不吃鹵菜吧,也總要有個面攤呀。怎麼看來看去每戶人家都在曬咸魚,連個賣吃的也沒瞧見。真是欺負他這個外地人,而且還是個落魄的外地人。
于庭凱憤怒的陣了一聲,踢開擋路的小石子。
好吧,如果上天真要這麼整他,他只好再干已經收手好幾年的勾當,看哪家倒霉就搶哪家嘍。
嘿嘿,他大名鼎鼎的「小霸王」阿凱,準備要為這個純樸單調的屏東小鎮帶來一點色彩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