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江湖傳言,其實並不一定全然真確。
就好比「飆風怪盜」無父無母、無親無戚這一點,其實有所疏漏,他還有個親人,一個叫做師父的親人,只不過那養他、教他的師父郝自在素來隱居山林,世人壓根未聞其名罷了。
「不肖徒兒!」
檀木桌後的老人跳起身來,猛一擊桌。
「為師的可以縱容著你把我的花踩爛,把我的水池弄濁,還可以假裝沒看見你那匹爛馬拉了幾坨屎在我的花圃里,但剛剛那精采的一幕,你怎麼可以說停就停了呢?」
「因為……」祁風懶懶坐在椅子上,蹺高著二郎腿,「那只是個失誤,我可沒打算真要定下來,所以不能留有任何物證或是人證,否則將來想甩都甩不月兌了。」
「真的只是個失誤?」老人臉上寫滿不信,一雙老眼瞇得像兩道線,「不像。」
「那是別人的新娘子,我只是不小心將人家給盜了出來罷了。」
「呿!」郝自在沒好氣,「當了那麼多年神盜,你還是頭一回這麼不小心的。」
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祁風站起身,踱近郝自在,「查出端倪了嗎?」
郝自在狂傲一點頭。
「雕蟲小技,不足為懼,你沒瞧見當你們兩個一進了我這『自在居』後,那所謂的『形影不離』就被化解了嗎?」
郝自在精通奇門詭術,這「自在居」里設有結界,別人的法術難以在他這屋里逞威。
那是真的,方才一身濕的傲澐凌甫和祁風一塊踏進郝自在的石屋里,他們就听了郝自在的話做出嘗試。
只見傲澐凌心驚膽戰地跨步,一步、兩步、三步。
在第四步時,她必須鼓起很大的勇氣踏出,接著第五、六、七、八、九步,她幾乎是用跳著的了,第十步時她發出興奮的尖叫,那是祁風頭一回看見她的笑容,那燦爛如星辰般的嬌笑。
在那一瞬間他又恍神了,體內那股莫名的沖動再度攀高,若非師父就在一旁死盯著,他一定會一步一步故意追跨過去,然後將她緊抱在懷里,再狠狠吻住她。
她笑得太美了,他瞇眸不爽。
怎麼?能月兌離他這神盜真有這麼值得慶賀的嗎?
他還沒來得及表達意見,她就已經像只獲釋的快樂小鳥,有多遠逃多遠去了,這會兒也不知是躲在這擁有七、八十間房的「自在居」的哪個角落里了。
她怕他,他看得出來,在忘憂池畔那一吻險些成形之後。
她怕他,其實他又何嘗不是?
他向來自制力甚強,也早說過了絕對不要和任何女人有所瓜葛,卻險些讓自己的原則毀在她的手上。
肯定是那亦步亦趨的結果所導致的,他們只是太習慣了對方在身旁罷了,所以才會有了這種錯誤的眷戀假象,其實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的……什麼都沒有的……他不斷重復……什麼都沒有的……
「夠啦!」郝自在打了個呵欠,「知道你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了,听得耳朵都快生繭了,你現在打算何時去辦?」
「何時?」祁風一臉困惑,「辦什麼?」
郝自在瞇眼瞪他,一臉不開心,「敢情我剛剛說了老半天,你當我是在唱歌啊?」
祁風掏掏耳,陪盡笑臉,「對不住啦!師父,水泡得太久,耳朵沒清干淨。」
「不是耳朵是腦子!」郝自在用手指叩了叩腦袋,笑得挖苦,「你現在腦子里全是那打古墓里爬出來的鬼丫頭吧?」
「沒這事的!」打死了他也不會承認的。
郝自在冷嗤一聲。
「有沒有這事你們小兩口自個兒心里清楚,這也正好,我研究過了你們眉心那『形影不離章』了,按法力程度看來,頂多三個月,因為沒法弄清楚施蠱的憑借物,所以我解不出,眼前你們有兩個解決方法,一個是等時效過了法術自然會除,另一個就是……」話沒完,老人卻自動停下了。
「是什麼?」祁風忍不住追問。
「是……嘿嘿,不告訴你!」郝自在一臉壞笑,「反正這法子你們也不會想要試的啦,這樣吧,你先去幫師父把正事辦妥,辦好了後我再來考慮說或不說,其實你去辦事也好,這可又是另一個法子了,她就留在這里,哪兒都別去,乖乖在我這兒靜心等,只要你們兩個別踫頭,那就啥法術都拿你們沒法子了,反正都已經過了半個月,三個月很快就會過去了。」
「好了,那我的事暫時解決了,輪到您說了……」祁風坐回原位,「您要我去辦的正事究竟是啥?」
這也好,就讓他先離開那鬼丫頭一陣子,也許迷戀就會降低,一切就能回歸到正軌了。
郝自在彎起唇角,笑了,「進皇宮,盜寶。」
睡不著。
傲澐凌躺在床上東翻西覆就是無法入睡,不是認床,而是似乎有什麼事不太對勁,是少了什麼呢?她愣愣地思忖著……是少了什麼呢?
她一定是瘋了!
她赫然坐起,抱拳猛敲腦袋,她竟然在思念那個曾經與她十來天里,形影不離的怪盜惡男?!她一定是瘋了!
她難道忘了自己曾是多麼渴切地想要和他劃清界線、涇渭分明了嗎?
也忘了他曾經差點就要輕薄她的恐懼了嗎?
突地,門扉傳來數聲輕叩。
「誰?」她旋過頭去,問得有些不安,怕是他,又盼是他,矛盾!她好恨!
「我。」
是祁風,果真是那害她睡不安穩的罪魁禍首。
「你想要干嘛?」
傲澐凌試圖用冰漠的嗓音來武裝自己,卻無法隱住嗓音中的微顫,那顫意真是全沖著害怕而來的嗎?她困惑了。
「我已經睡下了。」她補上一句。
「我只是耽誤妳一點點時間而已。」
「我不要!」
她躺回床上,將頭埋入棉被里,試圖忽略他語氣中難得的懇求。
他從沒求過她的,向來是霸道地決定著一切。
「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祁風在門外嘆氣,「妳別擔心,明天我就要離開『自在居』下山了。」
好半晌,門扉終于打開,露出一張戒備十足的小臉蛋。
「你到底想要干嘛啦?」
寒聲配上冰瞳,凡是識相點的都該懂得要走開,可門一敞,她看見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及焦躁,她的心兒登時一軟,突然有些無力了。
看見她後,祁風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硬是將她從門後拉了出來。
「走!快陪我上一個地方。」他的聲音有些急躁。
「要上哪兒啦?」
他不回答,拉起她就跑,她在他背後咬牙,恨自己的一時心軟。
等她被帶到那個地方之後,她不但是傻眼,甚至是屏息了。
他在里頭,她在外頭,他在里頭開了口,聲音快樂地傳出來。
「別怪我,這真的是習慣了,沒妳陪著,我真的覺得很難過,沒關系,明天下山之後我就會慢慢強迫自己習慣,習慣沒妳陪著的生活了……」
她無話可說,真是無話可說了。
「妳干嘛不出聲?不許乘機偷跑……」
「閉上你的嘴!」她終于冷冷開口,「專心上你的茅房!」
里頭的他終于安靜下來,傲澐凌抬頭覷見頭頂上的月娘,再度感到這一切真是荒謬到了極點。
夜色涼如水,月如鉤,風如娑,她又重蹈了之前的悲慘命運,在一間茅房之外,陪一個明明是很討厭的男人……上茅房。
她不懂,她干嘛要心軟?管他是不是沒她就出清不了存貨?最好讓他憋死,讓他便秘,讓他一輩子都拉不出屎來!
「自在居」的茅房在屋外,即使郝自在再神通,也沒想到連茅房也該要設下結界,所以一出了石屋到了這兒,他們之間的「形影不離」就被迫再度重現了。
他們若是各自前來的就不用怕再被制約了,但他說了,沒她在旁邊,他很難過,他沒辦法出恭。
听見他在里頭輕快地哼起小曲,傲澐凌將臉埋入掌心里,強抑著想要殺人的沖動。
等他終于出來,洗完手後他好心提醒,「妳要不要也『順便』來一下?」
她給了他一個白眼,「謝謝好意,暫時不需要。」
「如果待會兒有需要……」他一臉熱笑,「別介意把我喊醒,我可以陪妳來的。」
她懶得回應,徑自在前頭疾行。
「慢點!慢點!澐兒……」被她牽引著,他快步追近,「其實除了這件小事之外,我還想和妳說件事的。」
「說!」
她用冰冷背影「面」對著他。
他嘆口氣,「在說話之前,妳可以先看我一下嗎?」
她停下,轉頭看他,眸子里布滿千年冰霜。
祁風皺皺眉,伸手撓撓下巴,偏著頭打量她,「想了想,或許還是背影好些……」
只見那雙冰眸噴出火,他邊笑邊搖手。
「好了,不鬧妳了,叫妳出來是想跟妳說一聲,明天我就要下山去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了,只要妳別離開這『自在居』,『形影不離章』就對妳起不了效用,妳就在這兒住到期限滿了之後,再自個兒回家去吧。」
「那你呢?」剛說完她就懊惱地咬舌頭了。她管他去干嘛?他就算是要去死也不干她事的!
「原來……」他得意地笑著,「妳還是挺關心我的嘛!我呀,是要上皇宮去幫我師父盜個寶貝。」
「皇宮?!」傲澐凌杏眼圓瞪,「那不是皇帝住的地方?如果被捉到,那不是……不是就要……」她說不下去了。
「不是要被砍頭了嗎?」
他幫她接下話,面色驟黯,點點頭。
「沒錯,是有這個可能的,所以這也是我非拉妳出來一趟的原因了,說不定、也許、誰知道,這會不會是咱們的最後一面呢?」
「你……」她抑下嗓音里的不安,「是在開玩笑的吧?」
他聳聳肩,笑得有些淒涼,「如果生命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那麼就當我是吧。」
「既然這麼危險……」她心里的下安轉成了沉惱,「那你干嘛還要去呢?」
「因為我是讓我師父給拾來養大的,命是他給的,本事是他教的,我欠了他一條命……」祁風伸掌輕撫著她的青絲,趁她心思專注沒留意,將她拉進懷里,「所以必須要听他的。」
「你的意思是……」
她仰高螓首,咬牙切齒,沒發現到兩人之間的過于親昵。
「你之前的盜寶,全都是出自于他的授意?」壞老頭,還裝得一臉和善可親,原來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這話其實是不對的,我不能將責任全往他老人家身上推去……」
祁風睇著她的小臉嘆息,嘆息怎麼會有人生得如此精致美麗。
「老人家年紀大了,總是比較孩子氣的,很多東西一想要了就非得要到手不可,很容易被寵壞,是我自個兒不對,怕忤逆會惹他傷心,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滿足他的私欲而犧牲了自己……」
是呀,是不該再犧牲自己了,明天他就要下山了,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得滿足一下他的私欲,嘗一嘗她的唇瓣有多麼的甜蜜。
他將俊臉降至她頸旁,貪婪地嗅著她淡淡的香氣,一只餓壞了的大掌,由她肩頭一點點地匍匐前進,對準的是她那不盈一握的縴腰,以及最後的終點站--那圓潤翹實著的。
獵物毫無所覺,繼續沉著小臉說教。
「你這麼縱容他是不對的,這叫做愚孝。」
「我也知道這叫做愚孝……」
祁風回應,卻早已不知道自己在說啥了,是「魚笑」還是「狗笑」?
呿!避他的,他的大掌越過了千山萬水終于來到她的腰上,他不敢太過施力,就怕把她驚醒,只能隔著衣物摩挲贊嘆,贊嘆造物者的神奇美妙,能夠塑造出如此誘人的曲線,引人犯罪。
「但世上就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不去做的。」例如說,滿足小小的。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還有……」傲澐凌那張小嘴仍在說教。
是的!
他是不應該再這麼迂回轉折了,還有,她的話真的太多了!
一個猛咬牙,祁風的手握實了傲澐凌的縴腰貼向自己。
他用另一只手抬高她的下顎,看見她突然瞪大的美麗大眼楮,以及那在乍然間忘了抗拒的臣服,她其實也想要他的,是不?他得意地想著,他低下頭便要用力吻下,卻在此時,又是一個老大的倒抽氣聲拔高。
旖旎的畫面被迫僵掉,祁風偏過頭,瞇緊眼,果然看見那個正捂嘴瞪圓眼的老頭,他的師父。
「呃……不好意思,你們也知道人年紀大了,膀胱無力,夜尿過多,你們繼續,你們繼續,就當茅房里沒人就行了,我郝自在以人格對著茅房發誓,絕對絕對不會偷看,否則就罰我一個晚上夜尿十次……」
茅廁的門被關上,郝自在的聲音自里頭飄了出來。
「不肖徒兒!騙小妞的方法有三、四百種,而最爛的那一種,就是為了要騙取憐憫心而惡意誣賴、構陷師父的爛招,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但盜人寶物,卻是你打小也改不了的壞習慣。」
門內,水勢嘩啦嘩啦,門外,啪地一記重重巴掌。
在這樣安靜的夜里,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