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一個月,千辛萬苦、風塵僕僕的祁風終于來到江南。
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他先是騎牛,再是和人換驢、換騾,到了山腳下後,終于能再買到馬,但和他慣常的坐騎比起,他老有種誤騎了蝸牛的想法,而終于,在一路換馬兼跑路的不斷挫折後,他那心上人的居所,終于遙遙在望了。
山深樹密後是豁然開朗,在那突起的小山丘之上,觸目盡是迎日呵笑著的小小雛菊,山丘正中央,有方矗立的花崗石,石上有著早已淡去字跡的碑文。
一到了山丘上,祁風東不看、西不瞧,先一腳狠踹向那在雛菊間閑溜達撲蝶玩耍著的紅馬。
一腳踹,四腳閃,「飆風怪盜」這一腳撲了空,只惹來了馬兒的噴鼻蔑嘶。
「笨馬!」祁風破口大罵,「你到底知不知道誰才是你的主子?」
赤霄昂首,一個噴鼻。
「成!我知道你聰明,懂得要先討好澐兒,因為她遲早會是你的女主子,但胳臂肘怎麼可以往外彎……噢,對不住,忘了你是沒胳臂肘的,我的意思是,不管怎麼說,我總是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主子,你怎麼可以在我的女人生我的氣的時候,听她的話,把她給帶走?」
赤霄噴氣,用蹄刨地。
「你是說她很傷心?我也知道,但她誤會了嘛!你是一路看著我帶那花痴回到山上去的,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根本什麼都沒的,你不會告訴澐兒嗎?噗!忘了你不會說話,但至少你可以假裝跑錯方向,一個不小心又跑回我身邊呀,這也不會,虧你還是『飆風怪盜』的坐騎……什麼?你不敢,怕她把你抓去炖湯?笨!我會連這個都護不住你嗎?」
赤霄搖首,一張嘴,咧出了兩排大牙。
「你認為我該給她點思考的時間?別太逼她?娘的!你懂個屁呀!那丫頭話不多,心眼可多著,這一下子非得千回百轉,鑽盡牛角尖了,她那種死人脾氣只能靠我這種天塌下來也不怕的在旁多加開導,才能夠迎向陽光的,你懂不懂?呃,算了,跑了就跑了,反正我也來了,以後別再給我要笨就是了……你說澐兒哭了,哭很多嗎?」
祁風以臂環緊愛馬,閉上眼將臉埋入長毛中,半天沒動作,似是想藉此來承接住他那情人早已干涸的淚水一般。
「你這笨馬……」雖是扯高惡嗓,但男人的語氣里卻有著濃濃的心疼。「唉!這個笨丫頭,干嘛不先問清楚了再哭?也不知道哭多了會讓人心疼的嗎?」
在教訓過逆馬之後,三步一大跨,祁風來到石碑旁,一敲二打三踹,墓碑不動如山,逆馬暗暗竊笑。
有機關的啦!逆馬的竊笑似乎是這麼說著的。
懊死!祁風雙手一扠,使出獅吼功。
「開--門!傍我把人交出來!不然可別怪我炸平了這座爛墳墓!」
聲勢很驚人,雛菊東倒西歪,墓里卻沒動靜,只有逆馬差點笑滾在地上。
罵歸罵,叫囂歸叫囂,祁風知道自己只是在虛張聲勢罷了,他哪敢真炸?當里頭還有著他的心肝寶貝的時候。
「澐兒!我來了,妳听我說,妳真的誤會了,上天為鑒,我祁風從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妳的事情,我是真心真意,深愛著妳的……」
鐵腕卸除改以軟功出擊,他甚至故意在墓前摔倒,還用頭去撞碑,嗚呼慘叫,聲可動天,甚至還騙出了逆馬的幾滴眼淚,可那墓碑依舊文風不動。
去他的!
祁風拗了性子,先騎赤霄到鎮上買妥了干糧,再回到古墓前釘樁升帳,決定來個長期抗戰,吃喝拉撤全守在這里,就不信這一家子的「死人」都不用出門的。
一天兩天三四天,風吹雨打,日出星落,十來天都過去了,等到他下巴長出了一堆亂草,那墓碑還真是見鬼了的連動都沒動。
見鬼?難不成他一不小心去愛上了個女鬼?
呿!他暗罵自己,女鬼是不可能有溫度的,他的澐兒性子雖然冷淡,卻是真真實實地曾經在他身下嬌喘的,回憶一起,心一熱,他胸口又生出了繼續撐下去的動力了。
盤腿坐定,閉目養神,祁風繼續守在墓前當孝子。
終于這一日,天氣放晴,雲淡風清,祁風听到了聲音,他張開眼楮,身子卻因坐了太久,好半天不听使喚。
啟碑而出的是個中年男子,一個頂著張棺材臉的中年男子。
「你找誰?干嘛坐在咱們家門口?」棺材臉冷冷地問道。
「我找澐兒。」
祁風忙不迭地湊近擠出笑容,一邊還得暗暗齜牙,強忍著腿肚傳來又麻又疼的感覺。
「沒這人!」
眼看著墓碑又要合上,祁風趕忙伸手阻擋,表情極是狼狽。
「古墓少主。」他改口。
弊材臉終于有了點表情,上下瞟眼,目光里有著懷疑。
「你找我家佷女做啥?」
「原來是叔叔!」祁風急急忙忙堆滿笑臉,並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對價值連城的「綠獅戲球」。「晚輩來得匆忙,小小見面禮,不成敬意。」
傲添財的手原是要去關墓碑的,卻在見著了那「小禮」時,眼微張、手微軟,輕咳了咳,他將「小禮」揣進懷里,一張棺材臉也終于有了些溫度。
「別隨便見著了人就喊叔叔,我傲添財絕不是那種會為了『區區小禮』就連自個兒的佷女都能夠賣了的人。」
「晚輩明白!晚輩領會!」祁風一邊點頭一邊笑,「叔叔請放心,這次晚輩來得很匆忙,下回再來,就絕對不會再是區區小禮了。」
傲添財滿意再咳,回過頭往身後瞧了瞧。
「既然你喊了我一聲叔叔,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了吧,我家佷女正在閉關,她是不會見外人的啦。」
「我和她……」祁風有些窘然,「已經不是外人的關系了。」
「呿!」傲添財呸聲不屑,「別以為我收了你的禮,讓你喊了聲叔叔,就當你是自己人了,傲氏古墓,有咱們的百年規矩,只要是外人,一律不許進入,莫說是你,前陣子那險些入贅咱們古墓的洛小子听說我家佷女歸來,特意來看她,也照樣吃了頓閉門羹的。」
「澐兒的未婚夫……」祁風皺眉不悅,「來找她做什麼?」
「不知道,不過他一臉愧色,說是要向我家佷女陪個罪,怪哉!那天在婚宴上人人看得到,明明是澐凌這孩子先甩掉人家跟著別的男人跑了的,怎麼反倒是他要來道歉呢?咦,說到這我倒想起來了,閣下……」傲添財瞇眸上下仔細瞧著他,「看來挺面善的。」
「那一日在婚宴之上……呃,將澐兒給帶走的,正是晚輩。」
傲添財那雙狹長眼一亮,面容添上歡喜之色。
「你就是『飆風怪盜』?就是將我家佷女給帶走的小子?呵呵,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敢情你今兒個是主動來入贅古墓的?這樣也好,反正我早瞧那姓洛的花心小子不太順眼了,瞧你身強體壯、精神抖擻,開枝散葉肯定不會是問題的。」
邊說邊幻想,傲添財彷佛能听見由古墓中傳出的女圭女圭哭聲了。
「不!」祁風搖搖頭,表明了無意妥協的堅持。「晚輩只是來帶澐兒走的,我們都還年輕,她和我的天地,是不該被囿限在一座古墓里的。」或許五十年後再說。
他當然知道這麼說肯定會得罪眼前人,卻無意為了達成目的,而給對方錯誤的認定。
狹長眼兒斜斜地吊高,傲添財換回了冷嗓,「小子夠膽!竟然敢在此處大放厥詞,只是你憑什麼帶她走?又憑什麼認定她會點頭?」
「憑我是真心真意愛著她的。」
「真心?」傲添財嗤之以鼻,「若真如此,她干嘛還要離開你?」
「那是因為咱們之間有些小誤會,她以為我還有別的女人,但不是的……」
「留著你的小誤會吧。」
傲添財冷冷搖手,返身入墓。
「沒人想要弄懂,你快滾吧。」
「不!我不走,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澐兒,和她把事情解釋清楚的。」
「只想見人卻不想入贅?」傲添財冷笑,「抱歉!天底下沒這種便宜事的。」
「那麼依叔叔的意思,晚輩又該怎麼做呢?」
「什麼都別做,騎著你那匹整日盤桓在咱們墓頂上拉屎的爛馬,滾吧!」
這話讓一旁赤霄不服氣地猛噴鼻息,馬眼瞪大如銅鈴。
「不!叔叔,我是不會走的,凡事均有轉圜余地,這事肯定也有可變通的辦法,您再想想,教教晚輩該怎麼做才好……」
祁風一邊央求,一邊又多塞進了幾個「小禮」到傲添財懷里。
「變通?沒變通的啦,不可能的……你就死了心吧……呃……」擾不勝擾,煩不勝煩,禮物拿得沒完沒了,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傲添財突然換了語氣,「好吧,就看在你這小子對我家佷女一片痴心的份上,就給你指了條明路吧。」
迸墓深處,傲家大家長正咄咄指人,責罵著孫兒。
「添財哪,就為了幾個寶物,你連自個兒的佷女都能出賣?」
「爺呀,孫兒怎麼會是那樣的人?」傲添財一雙狹目生慚。「其實孫兒是故意收下那些禮好將這小子給騙進來的,他不入贅,又嚷著要帶澐凌佷女走,所以我才跟他說,外人欲見古墓人,就非得闖過墓里的七十二關,所以才開了機關,將他給帶進墓里來的。」
說到這里,傲添財語帶遺憾。
「孫兒原是想著,就算他在外頭再厲害,但這古墓總是咱們的老地盤,視線昏暗不明,天干加地支,暗箭加鐵弩,陷阱加刺網,只要他一個不留神就得將小命給留下了,孫兒之所以要這麼做,也是為了要護住咱們那古墓少主,不讓她被外頭不相干的小子給帶走了呀!」
傲家大家長冷冷哼氣,「你想得可美了,那麼現在呢?」
「現在……」傲添財臉上愧意更濃,垂首低聲道︰「呃……他已經連破了六十九關,飛箝關、密弩關、子不語關、空往關、抱薪關、刈水關、智亡關……等等一一破解,還打敗了我、我大哥、我大嫂、二叔及我爹,目前正在第七十關『鑠金關』與我娘對峙著呢。」
「那他是死了沒有呢?」大家長沒好氣再問。
「還沒有!」傲添財頭垂得更低,眼看就要縮到桌底下去了。「那小子上上下不是受了不少傷啦,渾身浴血,卻似乎是愈戰愈勇,愈戰愈猛了……」
「公公啊!」
說話間,傲家女乃女乃老臉漫血開門哭奔了進來。
「兒媳婦無能,擋不住外敵,『鑠金關』已破。」
「該死!」
傲家大家長倏地立起,溫吞吞踱步到了兵器架旁,睇了眼那布了一層厚厚灰塵的鐵槍。
一百多歲的大家長已有數十年不曾與人動過手、舉過鐵槍了。
但這會兒眼見外敵已經入侵古墓里來,且還意圖帶走傲家一線血脈,即使他壓根無心要戰,但又怎能夠坐視不理呢?
「添財,第七十一關的關主是誰?」明知也要故問,藉以壯膽。
「是您呢!爺爺。」
「第七十二關呢?」
「是澐凌。」傲澐凌身為古墓少主,是眾人對于未來的指盼,眾士護帥,自是居末。
「成了,我心里有數。」老人家揮揮手,嗓音平淡,「你們先退開了吧,免遭誤傷。」
「那就麻煩爺爺了。」傲添財攙扶著受了傷的娘親,兩人離去前,傲家女乃女乃還沒忘了回過頭給傲家大家長打個氣。
「公公,您成的,一定成的,傲氏一族的未來就操在您老人家手上了,兒媳婦信得過您的,您一定可以的!」
不中用的一群廢物!
傲家曾爺爺對著兩條離去的背影不悅咕噥。
自個兒守不住也就算了,還要順道扯下他這老老老人家的面子?還什麼傲氏一族的未來就操在他手里?好像就等著他一敗,大家就可將全部的過失推到他身上來一樣。
傲家大家長吸氣挺胸,擠出了幾絲豪邁,就在此時,門扉被人一腳踢飛,大步跨進的是個血絲染面,亂發颯飛,下巴滿布粗硬胡碴子,正以手背拭去嘴角血絲,目露凶光,神情狂傲邪肆的年輕人。
「怎麼回事?」
祁風臉部不經意地抽搐了一下,凶神惡煞暫時收起來,轉成了困惑加傻愕。
「愈打愈老?不會吧?老人家,這一關的關主不會當真是你吧?」
見對方半天沒吭聲,盡是冷瞧著他,祁風不耐煩地十指互扣,格格有聲。
「老人家,快別玩了,去把關主給叫出來吧。」
好小子!
傲家大家長沉下老臉,竟然全然無視于你祖爺爺的存在?
看我非把你給打到爆了不成……我掄……我提……我抓……我舉……我扛……我施勁……咦,怎麼……怎麼?鐵槍@@這麼不听話?
「老人家!」祁風搔搔首,「您怎麼了?半天不動作也不吭聲,是傻了嗎?您別愁,只要您不是關主又不主動找晚輩麻煩,我是不會去為難一個無辜的老人家的……」
誰……誰不動作啦?沒見到他正在努力地舉鐵槍嗎?
懊死!傲家大家長猛然憶起,一心想著要坐化,他已經連續三個月只喝水不進米糧了,此時的他,哪還有力氣提起那重逾三十多斤的鐵槍?
怎麼辦?連提都提不起來了,這個仗,還怎麼打?
唉!算了,老人家心一嘆手一松,放過了鐵槍也放過了自己。
萬般天注定,半點不由人!
澐凌這孩子也不小了,也許真是該讓她自個兒決定去留的時候了,否則光留人卻留不住心,留來何用?
這丫頭此次歷劫歸來,雖同往昔般沉默寡言,對于前一陣子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一字未提,但那形同死水般的無神瞳子卻是任誰看了都要心疼的,她的人回家了,心卻沒有,而現在,那明顯是盜走了她心的小子,已經找上了門來,且言明絕不入贅的立場,他們這些做長輩的,又該怎麼做呢?
雖然說眾人老將澐凌這孩子當成是傲氏未來的指望,但說到底,血脈相連,誰又會不想看到這丫頭的真心微笑?
莫怪!傲家大家長腦海中念頭一個個被串起,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小子才能一路破關斬將來到他面前?雖說這小子也算是有本事的了,但若非人人都放了點水,想來也無法打得如此快速。
這倒好,曾爺爺在心底怨懟,人人都要搶著當好人,末了這個棘手的問題,卻扔給了他這大家長的來作最後的決定。
「老人家,關主在哪兒,還請明示!」
雖是客氣問句卻有著霸氣的央促,看得出來,眼前年輕人的耐性即將用盡。
輕咳了一聲,傲家大家長抬高老臉,終于開口。
「敝關關主腸胃不適,現今人在茅房,請直接前進到下一關去吧,在那里,有著你想要見著的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