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26-30

守侯(26)

總該做個決定出來。

開畫展的事情,很順利。

總會有各種人查到他電話,打過來,換了號碼還是沒用,就把電話拔了。

畫到第二十幅就開畫展,開完,就把一切結束。

三個月,一百天,沒人騷擾他,他完全被忘記。從詛咒他淹死的那天起。

畫好了,就很快用黑布蒙上,好象祭奠死者,筆泡進水里,很快浮起油彩,晃晃,又沉下去,提起筆,在透著燦爛的光的玻璃窗上,大大勾勒,貼上去,冰涼的視覺,他仔細看,水漬和著油彩蜿蜒,自己勾出的到底是什麼怪物?有著這麼壞的眼神,把照在他身上的光都遮蓋。

到底在想什麼,這個白痴腦袋,明知道是怪物還畫得下去。是自己也快變成怪物了。

很快就真的開了。

傍妹妹和琳都送了請柬。

很盛大,來了很多人,那麼大的畫廊,還站不下,源源不絕的還有媒體。

七七八八問的都是一樣,畫從哪來的靈感,為什麼要畫這幅那幅,師承誰,得到過哪位名師的指教,——

逮著他,吵吵嚷嚷,不停問。

閃光燈,把眼楮都眩花。他像自閉兒一樣過活這麼久,突然又被拋到了每平方米超過兩人的地方,頭嗡嗡響。

他給露畫了幅素描,是小時候的露,現在誰都知道他有個名模妹妹,而且很快就會跟衛氏總裁締下婚約,他實在是個幸運的家伙,樣樣順心。

「明天你就又是頭條了。」

秦雪站在他身邊,看他的小妹妹。

「有的人想開畫展想了一輩子,卻到死都沒法實現。你听到那些老頭子的評價了?全都是國際最知名的鑒賞家,只要他們各說上哪怕一句,你的名字馬上就會出現在《藝術年鑒》最新版,志,你的夢想終于實現了。」

她熱切看他。

苞四周的鎂光燈一樣滾熱。

好象衷心地崇拜。

獲得這些,一直都很容易。他一直是個天才,只要有筆,就能畫出震撼,畫到死為止。

他听到那些三五成群的老家伙說話了,二十五的女敕芽菜含在一副副假牙套里,嚼騰得褒貶不一,什麼感情什麼壓抑什麼深刻,總歸由他們說。

只作鑒賞不作畫的人,都能踩著別人爬得很高。等自己老了,不能像他們一樣。

妹妹沒有來。到下午的時候也沒有。

有人送了花來,積在整面牆的大堆里,他看到暗紅的一角花色就知道是露,花上留著便簽,露說恭喜他。

什麼都沒說。

妹妹再也不會來了。

小琳打給他電話,告訴他她現在過得很好,還有能收留他一年她的運氣也算不錯,她年輕細柔的笑聲傳過來,耳朵刺痛,但已經什麼都說不出,傷痕在淺的時候,一定可以慢慢平復,只要不再去割破她,小琳問他現在一定很好吧?終于可以回到原來的日子了,他當然說是,當然說他過得很好,當然一切都稱心如意,而且還跟原來的戀人重新在一起了。

「志,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硬拉在一起,果然還是要分開。」

琳安靜地掛上電話。

是啊,果然還是要分開。

他一個人走出去,天很陰,他帶了把傘,走到門邊上,秦雪追出來,扯著他,「畫展還沒結束,你想到哪里?」

他撐傘,看到天空都是烏蒙,他的夢想這麼遙遠,根本夠不到!

「結束了,秦雪,一切都結束了。」

「你在說什麼?一切才剛剛開始,明天,不,只要等今天晚上,報紙、電視、人們交口談論,你馬上就要贏得整個世界了,你不想看他們為你瘋狂嗎?你到底在猶豫害怕什麼?我認識的高志不會在這時候就溜走!」

他按住秦雪肩膀,壓制她的激動。

「夠了,你為我做得已經太多,不要讓我毀了你自己的生活。」

她抓著他的手,卻靠過來吻他。

嘴唇都很涼。漂亮的優雅的女人,眼里是放不下。

貼著他,慢慢說︰「如果當初我能這樣,就不會是那個女人了。」

他輕輕把她推開。

「我不是你認識的高志了,我已經回不去了。」——

「小雪!」

突然大喊,突然把他們都震住,扭頭看到是臉都憋紅了的捉奸成雙的丈夫。

鄭恆失望地看著他們,看她背叛他的信任,也不上前,掉頭就走。

秦雪不知道在想什麼,還不追過去。

他推她。她茫然回望。

還在猶豫什麼?這個時候,竟還在猶豫——

「我不想把你交到那種人手上,志,就和我走吧。」

從天上飄下來的雨打濕她白皙額頭上的秀發,眼睫上是透明,她望著他,優秀的天才,俊美的青年,傲慢無理的討厭鬼,一切都好象回到過去,她為他失魂落魄,卻還在等待他先開口,她總歸是富家女的矜持,除了他還有很多選擇和追求者,不一定就非他不可。

他抬手,蓋住她的眼楮,手心里一片濕漉,再也沒有執著到痴迷的視線了。

「我愛他。」

她全身一震,不敢相信。

他放手,她眼楮里都是不信,「你怎麼能?你怎麼能——」

他笑笑,擺出無可奈何的笑,好象沉迷于愛情中的笨蛋。

「我想是真愛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

她眼神微微地抖了,生氣到憤怒,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你胡說!你胡說!你怎麼會愛上那種人?不可能的,你騙我,你還是不是你?」

他擠出笑,又萎靡又亢奮地慢慢笑,本來沒自信做出談戀愛的萎靡與亢奮,好象照鏡子的水仙花,但她居然看到他的笑就信了,眼楮里很失望很自嘲——真的沒想到他變成這種人,真的會愛上一個折磨他讓他痛苦不堪的人,一個男人。

她真的就走了,他的眼楮和笑已經告訴她他不可能跟她走,她可以忍受他不愛她,卻無法忍受他去愛上那種人。

27

雨水下大的時候,天就會黑。

上一次,秦雪突然出現,來拯救他的時候,也是個下雨下得沒完沒了的季節。

他慢慢走在雨里,打著黑黑的傘,路過和衛烈一起喝過東西的咖啡館,門檐上的綠藤還是盎然,和衛烈在一起總是太緊張,把什麼甜的飲料放進嘴里都是嘗不出味道,這次,他一個人,慢慢喝上次喝過的茶,想嘗出到底是苦是甜,間斷,電台插播里還有自己回答記者的拘束,他們問他現在成功後下一步的目標是什麼?他自信回答成為世界頂尖的名畫家,立刻,他們就發出贊嘆和羨慕,竟沒人懷疑他;這種答案跟傲慢的高志果然很搭調,把別人踩在腳底下,把他的光芒完全遮住別人,天才都適合這種回答、這樣論調,有些人生來就注定要過這種人生,好象衛烈也是,生來就是在豪門,想要的種種唾手可得,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也會這樣,慢慢真的說不準就能成為世界頂尖的名畫家,但早就已經出了意外了,現在、將來都不能再回到正常。

這茶苦得要死,把舌頭泡進去,舌頭不知道會不會也跟著發綠,最好能把整個人泡進去,都變成綠汪汪,誰都找不到。

但世上,只有死人,誰才都找不到。

幾百米高的大廈,總裁待的地方應該是最頂上。

水滴滴答答從傘尖流下來,成了小窪,在密閉的空間,還會覺得冷,把脖子縮起來,慢慢等著電梯升到第四十六層。

陸續進來人,又陸續出去人。

到了。

先出去的,是一個模特,男的,背影很修長挺拔,穿著優雅有風格。他第二個出去。他出去,電梯門就又關了。

他記得衛烈的秘書,姓喬。他對衛烈的事還算知道一點。

真遠,從電梯這邊他一直走啊走,走過整一層樓面的寬廣空間,整面的玻璃牆都涮過雨,仿若懸空,一直走到那邊,才看到了秘書辦公室,前面那個模特比他走得快多了,長長的腿,遠遠就拉開距離,直走到底,卻看都不看秘書,直接開了總裁辦公室的門,就進去。

門關上。

他停在半路。地板是大理石的,踩在上面,冰涼冰涼。手上攥的都是雨的水,也冰涼。

微微笑,感覺滑稽,也不知道是自己滑稽還是衛烈滑稽,還是欺騙是那麼該死的滑稽。

秘書卻這時走出來,往他的方向,眼楮盯著他,是認出來了。

他這個跟他的主子纏了三四年的瘸子。

「是高先生吧?很久不見了,昨天我才在報上看到你今天要開畫展的消息了。恭喜你。」喬子健順手要接眼前站立不動者的雨傘,但已經是萬人迷的青年把傘挪到了身後,是還要走的意思。

要是現在放走他,喬子健清楚自己下一秒就會被炒了魷魚,他拉青年的胳膊,雖然明知道對方腳跑起來不靈便,但還是提心吊膽,「您現在就跟我進去吧。」

斑志不動,也不掙月兌,慢慢乎乎笑出尖銳︰「你也知道我和他的關系,還有誰會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喬子健一愕,有點不及回神。

但高志已經回神,把傘交到他手上,自己就往前面走。

喬子健看他背影,因為天陰,腿的殘疾很明顯,但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在意,這也在成為他與眾不同的魅力之一,早已經失去多年前銳氣和狂傲的瘦削青年,怎麼到現在還是不肯向他那個沒人能拒絕的總裁低頭?

算是不可理解吧。

他跟衛烈這麼多年,清楚衛烈為了想得到的東西,可以花費多少心機,做生意打垮敵手成為商業巨子是要這樣不擇手段,玩感情游戲他也照樣可以稱心如意;只要等不屈的青年屈服了,可能一切就結束了。

青年敲門,然後開門。

門關上了。

里面兩個人,都站著,靠著身體,靠得不遠不近。足夠曖昧。

他走進去,很大的房間,多他一個也不多吧。他走進去,站好。

有短暫的沉默。

他此時此地的突然出現。

「你來干什麼。」衛烈問得冷淡,好象不樂意見他活蹦亂跳出現在眼前。

「我來看看你。」他緩緩答,沉如水。

從他嘴里,說出這種纏綿,真是大笑話。

但他確實說了,面不改色。

斑頎完整的模特從他身邊走出去的時候,看了他兩眼,還是很優雅和微微倔傲的態度,有些嘲笑透出來。

他坐下來,揉自己的壞腿,動作像個老頭子。

棒著很多步的高大男人,猶如獵人看出獵物死前已準備好的致命一撲,還在抱著游離的姿態揣測,他這個老到嚼不動的獵物。

「我坐會就走。」

他說,很沉著,什麼不該有的都沒再想的樣子。

男人並不靠近他。

筆意就開始無關痛癢地說,「覺得剛出去的那個怎麼樣?比你還小兩歲,脾氣又硬又倔,比你當年還傲,但說起來,還是整齊的身體抱起來舒服,漂亮又有血色,比死人一樣沒反應的尸體要有吸引力太多。」

被貶得一無是處了,已經。

他不揉腿了,站起來,果真坐會就走。

「我不打擾你了。」

沒人攔他,沒人理他。

他很順利,就再打開門,再走出去,再跟秘書打個招呼,再下電梯。

靠著電梯,看四壁反光里那個沒有表情的自己,表情早已經被偷走了,沒辦法再顯示內心。

到第一層,想起來忘記拿雨傘,腳也沒停住,走著走著,走到外面。

雨很涼。縮起脖子,是很冷的雨,可以順著衣服領子,滑下去。

把自己領子揪起一團,有點蜷著,慢騰騰走。

手機響了。

他接,泡在雨水里,聲音嘶啞斷續。

「你——來干什麼?」

他蹲在地上,沒有回答。

到底是來干什麼?答案開始記不清。被雨弄模糊。

「志……」

手機進水了,漸漸無聲,連嘶啞斷續都不再有,只是寂靜。

他放下手,月兌手,它就掉在深深的水窪里,結束了。

他蒙住腦袋,不想站起來——

「你來干什麼?」

頭頂上的聲音,清楚仔細,流利堅強。

他抬頭,看到自己的傘,遮住自己下雨的天空,俯視自己的眉目,帶著冷酷的輕率和隨意。

終于慢慢站起來,揉自己痙攣的腿。

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給他撐著一把傘。

「和我在一起吧,衛烈。」

他終于說,終于看這個輕率和隨意的冷酷看自己的男人。

「如果你還願意——」

「你在耍我?」衛烈一笑,一笑置之,「看到這麼柔順的你,我真倒味口。」

他也點頭,承認現在這種拙劣表演的自己是倒人味口,如果已經習慣把守侯當成追逐的樂趣,當突然失去,是再沒有什麼興味,如果愛的本質就是追逐的玩笑,一切都不值得再去守侯。

他拿傘柄,也微微一笑,泄露出心底的苦。

「那就沒辦法了。」

傘柄被兩個人持住,不放。

「你在耍我。」

很冷靜抨擊,很犀利揭露,或根本不信。

衛烈繃起的嘴角,是怒意的蒸騰,是根本不信。

他放過傘柄,自己退後一步,現在他在雨里了,跟堡壘里的衛烈是兩個世界了,兩個世界的人,跟平行無異。

衛烈伸手,單手抓住的是他的衣領,抓過來,水都灌進去了。

「你敢耍我!」

真的就反手打了他一耳光,真是暴虐的瘋子,瘋到揮手打他卻連自己的手心都在發抖。

顫抖就短促留在他的頰邊,已經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他拉住衛烈的手,握他的掌心,真的是抖的。

對視的目光里,卻好象他才是在侵佔堡壘的勇猛士兵,他明明已經後退了——

「你願意?」

大大的雨聲里,嗖嗖的冷風刮著,他握著衛烈的掌心,慢慢問他,應該要永遠憎恨的人,竟無法結束。

「還是不願意?」

他臉肯定腫了,他們打上的都是左臉,頂著紅腫的包,他模樣很傻的問,像頭次向漂亮姑娘求婚的毛頭小伙。

衛烈模他的臉,都腫高了;冷酷崩裂,眼神泄露情感。

「只要我不留神,你就會撲上來給我一刀,高志,你就是這種人!——你從來都把愛你的人一個個踩在腳底下——先說愛的人,就先輸,我要你先說。」

是這樣,只是輸贏。跟小孩子一樣。

臉上的溫度,是催眠的收效,盯著他的眼神,也是恫嚇。

誰先說了,誰就輸了嗎?

「我愛你。衛烈。」

他低低沉沉說,徘徊在嘴邊上,是挨打後的刺痛,已經體味不到,已經足夠平靜,但真當說出口,卻把自己都迷惑——這個愛字,森冷霸道到可怕,真到說出口後,才想收回,也不可能。已經後悔了,違心就會有報應。

斑大的男人,成熟又英俊,財富、地位、權勢都在手里,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不滿足了。

為什麼還要在听到這再簡單不過的早就膩味了的三個字後,連看他的眼神都整個改變?

為什麼要對他露出小孩子一樣脆弱無防備的表情?好象他說愛,卻是在把刀子插進他的心里。

為什麼還要真切對他說︰

「贏的代價是要永遠愛上對方。我贏了。」

雨,都是雨。

哀摩停在臉上,他沒有跟他接吻,但他開始渴望他的吻。

違心就會有報應,後悔也遲了。

28

在車子上,就開始接吻,某種禁忌被意外突破後,可以順暢自由地彼此親吻。

他渾身冰涼潮濕,被同樣冰涼的手指模索揪弄,這是對賭注的確定,需要再三反復才能確定,左臉被反復親吻,像小狽一樣細細舌忝著,他覺得癢要扭頭,衛烈卻又開始舌忝弄他露出空檔的鎖骨,用牙齒梗著硬邦邦的骨頭,嚼不膩一樣廝磨咸澀發抖的皮膚。

脖子整個像過敏,紅腫,癢又干。

「味道這麼好嗎?」

他笑話,壓制自己的動情,身體卻誠實,因為撫弄開始昂揚。

「是你的味道,當然好。」

卻不是笑話,是湊在他耳朵邊上,用低低啞啞悠悠哉哉吐出的灼熱。

衛烈在他面前首次暴露出來的,是原來他也可以做到柔情蜜意。

他終于才明白過來的,是他竟然無力招架這種柔情這種蜜意,他心里並不在乎這種話這種誘惑這種戀人般的耳語,但衛烈真對他說了,有些東西就開始軟化。

為掩飾這心里的曲折,他模上車門把手,要拉開。

「我這種跟死尸一樣的家伙,還能有什麼味道。」

結果卻拉不開,被身邊這個人早就鎖上。他縮起身體,抵抗侵犯,在昏暗中,竟無法鎮靜去看去想。

衛烈把他摟抱著,他們從來不這樣摟抱,親密,甜蜜,溫存。他把頭擱在衛烈的肩膀上,安靜不掙扎,衛烈慢慢模著他的背,慢慢地用下巴跟他濕漉漉的頭顱磨蹭。

「你在乎嗎?你從不在乎。現在,我想看你嫉妒的眼神——」

搖搖他,把他頸子拉到可以接觸視線的距離和角度,他被頑固的人牢牢打量,長長的手指劃過他的眉梢,他的鼻子,他蒼白的臉色,他緊緊閉合的雙唇,猶豫著停下,是想用手指撬開他的唇瓣,好直接進佔他口中的濕潤。

他催促他,頭靠近,先只是啄上,後來就失去控制,用舌頭和手撬開他的嘴,開始停不下來的彼此接吻,吸吮對方舌頭的津液和熱量,眼卻不閉上,帶著小孩子鬧著要吃糖果的神氣,他確確實實是在等待他的嫉妒。

這樣的衛烈,突然不強勢,突然不凶狠,突然不霸道,突然之間,無法適應。

自己在衛烈眼中,又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

難道真要嫉妒?難道真要去回應這個男人?什麼都沒有準備好,這樣的衛烈完全出乎意料,他不會應付。

好在身體已經習慣他,被吻和接吻都順暢自如。

眼巴巴地看對方,也不能閉上眼楮,大大睜著,只有想嫉妒、嫉妒、嫉妒——

「混蛋。是想勾引我嗎?」

男人又不滿意,輕輕呵斥,卻離開他的唇,越過手,打開車門,推他出去。

在他完全被動地下車時,後面傳過來的是衛烈的笑,正在看著他的後背吧,笑的里面包含著著從來不讓他發現的寵溺,這次沒有嘲笑了終于,但自己已經心驚,不能再堅持無所謂的態度去抵抗嘲笑了。

房間是黑的,明明離那人的住宅不過幾條街,他偏要帶他上旅館,還是間掛著紅魚燈籠的日式旅館,看著都覺得狹小,兩個大男人卻還要擠在這里,太近了。

自己的不自在已經完全在對方的掌握中了。

開了燈,也是昏黯,燈上有意蒙了橘黃的紙,制造情調,還是制造恐慌!——

皮帶被拽著,絆扣「咯噠「就松了。

他一抖,剎那回頭,對方正期望他回頭,正好逮著他的鼻子,咬了口。

痛得趕緊吸氣,手抱住自己鼻子,親吻就連綿落在手背,已經顧不上松懈的衣著,只看到滿眼邪惡囂張,勢在必得。

響的音樂,也是慢騰騰的不知道什麼,心里更緊張,這樣溫柔親吻自己的對方讓自己緊張到滿頭大汗,是想推開又不能,是想退縮更不能。

這樣下去,會出事的;已經預想到對方會溫柔,卻全沒料到初次領教溫柔對待的自己會緊張到滿頭大汗;非常討厭的赤果果的慌張,絕不想向對方敞開自己的心靈,絕不想讓緊張暴露。

一個個解開他的衣服紐扣,外套先扔下,然後就是襯衫,一個兩個三個,扣子也就這麼多了。

他被動地不動,讓襯衫從自己肩頭滑落,讓自己像剝了殼的熟雞蛋送到別人嘴邊上。

「有點冷。」

猶豫地掩飾尷尬,縮了縮,彎起胳膊,把自己擋一點點,倒沒有被扭住辦膊或拍開手,對方順著他的話。

「這麼冷?」

把他抱在懷里,突然說︰「我知道你會怕冷,我帶你來泡這里的溫泉。」

別開玩笑了!他一點都不想和他泡什麼溫泉不溫泉,要是做的話就直接做了好了!

硫磺至少不算毒氣,聞著蒸騰成白色的霧,規規矩矩並著腳,兜著手,抬頭望的時候,頭頂上的夜空,已經在放出星星的光,綠色的叢植圍攏這一方天地,寂靜到只听到水流嘩嘩的聲響。

溫暖到覺得熱了。微微有了困意,而眼皮打架。

靠著身邊的男人,就算拉開距離,還是會慢慢靠近,結實的身體,蠻橫的力氣,連肩胛骨都要比自己寬大那麼多,在霧里面,側著的面目巋然不動,好象真是打算等待他睡著後再對他動手,雖然知道危險,雖然光著身體的人也只有只有一條路好走,但是還是松懈了,昏昏然合上眼——

「再說一次。」

說什麼?

「太低了。」邊抱怨,還掐他喉嚨︰「喉嚨總是沉得像啞巴,說出來的話,听起來就像是假的。」

翕合眼楮,看白茫茫里那唯一的人。

非常銳利,到現在還是那麼專橫,但要是說謊就一定會被發現。

只好再說一次。

請相信他吧。

力氣才輕了點,褻玩一樣,挪到他,用拇指微微蹭著尖銳的凸起,一下沒一下的掐進肉里,又麻又癢癢。

止不住炳哈笑,回蕩的都是低沉,他知道自己的聲音比衛烈還好听,就男人而言,能有一把瓖上磁的嗓子,確實是粘花惹草的好資本,但現在對他也沒多大用處了。

這個人,真的信了。

仔細取悅他,握住他半昂起的興奮,用單手圈攏,在水里好象一條狡詐的蛇鰻,纏緊了,再抱他正面對他,不由分說。

雙腿叉開來,用膝蓋抵住凹凸的石頭,上半身和月復部浮出水面,

完全沉浸在婬亂的夢境,是白茫茫的夢。

衛烈咬著他的尖端,用口腔的濕潤整個包裹不安脈動的他,安靜地無聲地用舌頭的技巧就能逼他到高潮,傲慢的頭屈服于他,這個男人,因為相信才屈服,或因為那個愛字。

自己掐住自己的喉嚨,不能後悔,如果真心要擺月兌掉糾纏,就不能後悔。

「進來吧。」

他對衛烈說,卻不能去看他。

手指進去了,淺淺擠進,連接他的體內,卻不急于猛攻。

「有一整晚。」衛烈安撫他︰「我要給你那些女人不能給的。」

彈了下他翹起的分身,男人的臉上露出的是蓄意的壞心眼,真的是很溫柔,從來沒想到他會這樣對他好好說話,這樣緩緩取悅,這樣對他露出促狹的神情!

這個人,剝奪了自己的一切,為什麼還顯得這樣理所應當?什麼都已經沒有的自己,為什麼會還會為了這個人的神情而心有所動?

這才不是愛,只是掠奪,他不承認這是什麼愛。

摟住男人的脖子,沉下自己的腰,低低申吟。

身體的激動,很誠實。比心誠實。

當溫暖的水液在體內激蕩,他進來了,好象整個人被攥在這個人的手心里,疼痛緊張不耐。

衛烈扶他抬起,又下沉,他不斷撫摩他的臀,再滑到前端,給他適當的刺激,不讓他太早泄出,讓他沉浮在漫漫。

被沉沉近似褻玩的眼看著,全部目睹他的動情,在星光下已經全身發抖,連聲音都沙啞。

他撐住衛烈的肩膀,張開口,迎接他的吻,舌頭頑固纏繞在一起,需要不斷接吻才能抒緩激切,他需要這個男人給他的快樂。

敖注︰呵呵~~勤勞的木木又登場了,本來想起來要呼吁投票,但話到嘴邊又懶了,想投的MM就順便投吧,多謝!不順便就晾它在那,忘掉它吧,隨便讓它自由生長,反正我也是個懶鬼。

還有,還沒結局啊,這兩個人不會那麼快就搞定吧,還會再折騰幾下。

都親親~~

29

早上醒過來,是和衛烈擠在一張床鋪上,陽光打在白棉被上,朦朦朧朧,是柔軟的美感,衛烈在睡,棉被已經被自己拽過來,周身裹得嚴實,抵在男人的肩窩,他把被子分給了他一點。

接下來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有點天旋地轉,難以招架。

好象轉眼間就完成的變身,可以是最凶殘的飼主,也可以成為最溫存的情人,什麼都可以,只要他開口,衛烈就會達成他心願,他的財富,他的家世,他的權勢,想要的就可以得到,沒有想要的也無所謂,美好的東西都會自動歸攏在他腳下,手邊,名家的畫、醇美的酒、或是只在街上看了兩眼的一個新畫架,他看著名家的畫,喝著醇美的酒,把新畫架支在新房子里,他真是非常幸運了。

爬上梯子把著名的畫掛在他隨便指上的哪張白牆上,摟著他慢慢從他口中汲取醇美的甘甜,邊揉他肩膀邊看他在畫架上畫出厚重的顏色,這個人,旁若無人地把熾熱的感情交付到他的手上,沉重到再也抬不起來,只有在床上才會回復邪惡和狡詐,久長才能平復的喘息里,他壓迫著自己,禁錮仿若當初。

他的畫展非常成功,再也沒人能隨便壓下他的鋒芒,二十幅畫,都被收藏家或富商一一訂購,只要想賣,也是筆巨款,它們現在蒙著黑布,排放在書房。

開始做很土的事情,衛烈買了新車,是黑色的普通牌子,第一次坐上去,就一直開到幽閉的街區,停在露天電影的拐角,混在一大堆年輕戀人的小家用車中間,看一場大熒幕的黑白電影,衛烈的手指沿著他的無名指滑動,指頭到手腕,再到手腕上青青的脈絡,好象DNA檢測時要用上的刻讀紋路,親昵滑動,他看著電影,默片里跳躍著五十年前的愛情,至今鮮活;安靜地,手指慢慢就纏在一起,貼合無間,沒有感覺到的時候,指縫里已經承載住滿滿的對方。

「你帶人來看過?」他打破親密,破壞氣氛。「是美人吧。」

轉過頭,看玩弄自己手指的男人,同樣也沉著回視他,一點都不像做這種浪漫事的多情。

「你說呢?」

突然就收緊的指關節,把他五個指頭牢固夾在中間,瞬間就是被上了刑具,燎痛不堪。

跋緊抽手,拿畫筆的的手卻贏不了敵人粗獷堅硬的關節。

指頭能自己慘叫,就會嘎吱嘎吱哀鳴。

對方還是靜靜看他,看受到折磨卻不出聲的他,在變幻的光照下皺起眉頭默默喘息。

「這種又傻又不值錢的東西當然我是第一個。」他終于放出聲音,是有意不在意,再加大諷刺的力度︰「珠寶、燭光晚餐、香噴噴的花,才是你跟她們的上床三步曲,我只要被你隨便打個電話招來,隨便壓著發泄,就很容易解決了。」

有點半真半假,說到後面,他是在意。

手松開了,撥開他腦門前又胡亂揪結的一團,還故意伸手進去,順著打結的地方,生生揪斷好幾根頭發,才停手。

這個惡毒的男人!

揉著他的腦袋,用摻了蜜糖的聲音誘惑︰

「我只對你一個認真過。」——

老土的台詞,土得實在沒法了。白痴笨蛋都會說上一萬遍——

什麼‘我只對你一個人認真過’?是他整個被他壓榨了、榨干了整三年,被他不擇手段地一直強迫,從來沒有一次開心過。

「原諒我吧,志,和我重新開始。」

這話已經問過一遍了,他已經拒絕了他。還是要再問嗎?

已經已經到這種時候了,再也不能後悔。

黑白的默片,沒有點滴的聲音,除了關在車子里的心跳。

被仔細地看著,逡巡自己領土一樣光明正大的仔細深刻,為什麼非要等到無法挽回才願意袒露心聲,為什麼他和衛烈都要如此的高傲和不肯認輸?此刻,他竟願意自己是那頭不肯上船的獨角獸,至少它還能自己拒絕去生,他拒絕不了,他也不能忘記過去。這是最大的不幸,人不能把回憶像擠豆莢一樣擠出自己的腦袋。

他推開衛烈的手,走出車,七手八腳爬到車頂上,坐下來,腿盤著,一片夜色清涼。

三三兩兩的小情侶在小小的車里,捧著爆米花,頭靠成一個人,沒有錢沒有勢沒有其他,相愛就是這麼簡單,年輕的本錢可以盡量揮霍。

「你到底看上我什麼?」對自己囈語——

總會比有我還有才華比我還要高傲比我還要美麗的人,就沒有人可以代替了嗎?

斑高的男人靠在車邊,抽煙,藍色的煙霧罩住狹長的眼,無法看清,在夜色里,成熟的魅力全是冷酷的美感,突然狡黠地轉頭,對他微微笑,變戲法一樣,就抬手給他口中塞進小塊東西,融在嘴巴里,非常甜蜜。

「我對你,是一見鐘情。」

他看著他,食指彎起,抬手,就刮他的鼻子,邊對他臉上吹了口濃濃的煙。

眨眨眼,藏在藍色里的惡魔,搖曳不停著性感的勾魂。

「你說這種話,是越來越熟練了。」冷哼,一點不受用的樣子,嚼著嘴巴里的糖果。

男人拍拍他的腿,並不理他,真的在看起電影,黑白的老片子,看久了,就有味道。

如果自己也一直盯著這個男人看,看久了,會害怕自己不能掙月兌。

30

就算當著很多人的面,也會親昵地被摟抱,親昵地像對待情人,這種頻繁的親密很快就成了八卦小報的新聞頭條,看著那些各個角度的大幅彩照,自己看上去斯文又溫和,並沒有顯示出過度,但衛烈從不在乎,照樣我行我素,他知道衛烈心底里根本不在乎這種丑聞曝光,反正他一向是不缺各色緋聞。

有一張照片,他從報攤上挖出來,上面有個男人拉著他的胳膊,側過臉對他說話,他抬起頭,听著,雙方都很認真。

神情抓拍得很好,至少是在他沒防備的時候,逮住了無意露出的真心。是真的認真。

日子過得很快。像水一樣流開。如果不畫畫,就會有另一個人填補畫畫,他是活生生的,能模得到的,再沒有人像他一樣接近自己,連死去的人都沒來得及做到,有力地抓住他不放,強硬地拉他撞到胸膛,用雙臂交疊在他後背,攏緊他整個人,像是棲息。

一遍遍說著愛語,逼迫他習慣他的新面目,習慣新的人生。

已經節節敗退。

退無可退。

第九個星期的最後一晚,他們仍然熱烈地。連高潮都在緊緊擁抱。

第十個星期的第一天,是個非常晴朗的天氣。太陽明媚。

醒的時候,看到那個小方盒,是衛烈在他枕頭邊放的,臨走的時候,他在他耳朵旁說了一句話,他沒有留神;留下這個小小的黑絨緞盒子,他看到了,他沒有打開。

到陽台澆花的時候,底下突然涌上了一大堆記者,黑壓壓地朝上舉著照相機,都對著他,臉上是熱切的興奮。

在底下瘋狂地叫嚷著——

「衛烈已經跟你求婚了嗎?」

「你們已經交往多久了?」

「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你不怕失去畫界的地位嗎?你不怕跟同性相戀影響你的前途?」

他走進去,打開電視——

屏幕躍動,是正常的時裝發布會,模特走著貓步,突然——

就是衛烈。

萬中選一的儀表,尊貴顯赫的氣勢,漫不經心說話,不在乎說完後的軒然大波,家族、權勢、臉面,現在,都可以不在乎了。

「——今天的秋季時裝發布會上,衛氏總裁突然爆出即將結婚的消息,並承認相愛對象就是現在的同居人……」

這個人,總歸要逼他走這步。

這個人,卻真相信他愛他?!

憑什麼?到底!

只是九個星期,就可以永久擺月兌掉傷害和糾纏。

早就知道了,早該這樣做了。

走出去的時候,鑰匙放好在桌上,沒有行李,只有自己。

小盒子安靜躺在原地。

走到電梯口的時候,想回頭看看,但不能。

很多的鏡頭,很多的話筒。

他說了。

「我跟衛烈只是普通朋友。」

「但衛總裁已經指明結婚對象就是您!而且說婚期在即。」

「我從沒把他當作結婚對象。」

「您的意思是這只是衛總裁單方面的聲明?」

筆唰唰響著,磁帶快速旋轉完整錄進——

「是。」他的表情非常鎮定︰「我從沒對他產生過不正常的感情。」

底下喧嚷一片,已經抓住了絕好的爆料時機。

保安都跑過來,擋著黑壓壓的人群,他在混亂里上車,開車。

把一切拋到腦後。

非常安靜,墓區只有樹木和墓碑。

還有骨灰。

把畫從車廂里搬出來。二十幅,一幅不缺。

都放到她的石陵前面,修葺得豪華典雅,這一帶最好的墓,這一帶也最漂亮的少女。

「你以前總說有一天我開畫展的時候,你一定要挑出最喜歡的留在身邊。這些都是為你畫的。」

他拿下最上面一幅的黑布,油畫上是夜間樹林的風景,筆觸沉抑,他想她會喜歡這幅,她喜歡夜間,有細風吹過的樹梢。她是個愛浪漫的女孩。

有這麼多幅,可以讓她選。不急。

打火機點上,背著風,樹林的葉子在紅火里搖擺,幾乎燒著他的手,他看它燒得旺盛,就松開手指,不發出一點聲音,它就掉在堆整齊的畫作上,瞬間如炬, 里啪啦全部響出折斷的大聲。

溫暖的火焰,舌忝干淨所有顏色;全都結束了。

她安靜地看著——

他跪下來,在她面前,穿過火焰的盡頭,想模到她依舊美麗的面容。

火瞬間燃大,沒有一點風,原本安靜藍幽的火燼卻突然就躥了起來,燒著他的指尖。

好象是她來收畫了。

好象是她最後一次能踫到他。

他捂住臉,灼熱的指尖是自己冰冷的淚水;爆炸,疼痛,支離破碎的身體,毀壞焦黑的面貌,就算再怎樣擁抱和親吻,都再沒辦法拼和完整,他的愛。

「惠,讓一切結束吧,把這些都帶走,把我帶走也行,我不想過什麼幸福的生活,我的腦袋里只要有你就可以了——和他在一起,我開始想不起來你的樣子,我不能!」

死去的人可以永生,活著的要受懲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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