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吃飯了!」鬼魎手里捧著兩個盛著精美「懷石料理」的餐盤走了進來。
正躺在床上的飛絮驚訝的看著他。「你怎麼沒有敲門?」
「吃飯了!」他將餐盤放在桌上,大剌剌的走到她身邊,伸手就想抱她下床。
飛絮嚇得往後躲去。「你干什麼?」
「我干什麼難道還需要解釋嗎?你的腿還沒有好,不然你想躺在床上吃飯?」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清香呢?」清香是飯店為她請的護理人員,但是今天早上起就沒有看到她。
「她不在,今天就由我來伺候你用餐。」他突然將她抱了起來,熟練的朝餐桌走去,嘴角帶著奸邪的笑容,看得飛絮既尷尬又憤怒,臉頰早已紅暈滿布。
「你……放我下來!」飛絮想要板起臉訓斥他,可是一看見他眼里的戲譫,就莫名的臉紅。
「遵命。」他將她放在椅子上,自己則伸開長腿坐到她的對面。
「哇,懷石料理果然很豐盛!」他將「飯」、「汁」、「向付」,從黑色細紋滑漆器皿中一碟碟取出。「先把這些吃完,過一會還會有人來上「強肴」、「八寸」等。」
他一邊說,一邊開始吃著淋有湯汁的白米飯——也就是「一汁」。
飛絮皺了皺眉,她雖然也覺得面前的懷石料理很精巧,可是他為什麼要在她的房間里和她一起用餐呢?
她遲疑的拿起筷子。「鬼魎先生,你不覺得你這樣有些霸道……」
「懷石料理可是很昂貴的料理,你不吃就可惜了這些食物。」他有些不悅的看著她,眉宇可怕的擰起。
飛絮看著他夾起一片生魚片,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你為什麼要來我的房間吃飯?你可以去餐廳點餐,那里的氣氛又好,菜肴又豐盛,不是比在這里有情調多了?」
「兩個人一起吃飯才有趣。」他又低頭風卷殘雲似的進攻眼前的菜。「你也快吃吧!大小姐。」他這幾天都喜歡這樣叫她。
「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她放下筷子,緊抿著嘴角,晶亮的眸子直直盯著他。
「我怎麼了?大小姐。」他愣了一愣,興味的看著她眼底的慍怒,讓她顯得生氣勃勃。
「你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她噘起嘴,卻不知這樣的舉動看起來就像是在撒嬌。
「那我該叫你什麼?」他又夾起清蒸香魚送人嘴里。
「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大小姐!」飛絮看他吃得興高采烈,不知不覺間又舉起了筷子,夾起一片生魚片。「我在平凡家庭長大,從小到大的生活也都很平凡。」
表魎準備喝湯的手微微一頓。「沒錯,你的確是最近才知道自己是炎天集團的二小姐。可是不論怎麼說,你都出身名門。」
「那又怎樣?就因為出身名門,所以你就可以用這樣鄙夷的口氣,稱呼我為‘大小姐’嗎?」她吃著米飯,目光惡狠狠的瞪著他。
表魎只是微笑著抬起頭來。「我哪有用鄙夷的口吻來稱呼你?」
「你就有!」她努了努嘴。「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他壞壞一笑,精光閃過他精明的眼。「那你希望我叫你什麼?」
「飛絮就可以了。」
「那你就叫我鬼魎。」他微微聳了聳肩膀,繼續低頭攻佔他眼前的食物。她卻秀眉緊鎖,一臉疑惑。「你今天到底為什麼要來?」
「由我來陪你不好嗎?」
飛絮驀地一愣,他這幾天有事沒事的確很常來她的房間,可多半時候,他只是一個人望著窗外發呆,偶爾和她交談時,也是帶著譏諷的語氣,傲慢的不得了。
「吃吧。」鬼魎不再多言,似乎有一抹憂郁閃過他的眼,那一閃即逝的憂郁讓飛絮沉默下來。
他是很霸道張狂,可是為什麼偶爾在他陰鷙的眼里,她會看到落寞和悲痛呢?是她多心嗎?
她不自禁的抬起頭,審視著他輪廓鮮明的臉。他從冰天雪地里將她背回這里,應該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多日來,他從不提起那件事。
雖然他看起來好像對她有些鄙視和瞧不起,可是卻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來看她,冷嘲熱諷間也會流露出關切。
例如現在,他來陪她吃飯,應該是怕她一個人會寂寞吧?雖然他惡聲惡氣的,可應該是個內心善良的人。
表魎倏地抬起頭,正奸與她審視的目光相遇,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事情在發生,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兩人都迅速的栘開自己的目光,將剛才驀然的心跳加速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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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魎決定放棄在日本尋找線索,所以當飛絮準備離開時,他也跟著一起離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關心她,是因為她眼里那散不去的悲哀嗎?
雖然他很喜歡逗她開心,喜歡看她惱羞成怒時的臉紅樣子,那會讓他覺得輕松而愉快。但他也不曾忽略了縈繞在她眼底眉間的哀愁和困擾。
炎無塵和炎弄影都來飯店看望過飛絮,看來他們兄妹的感情很好,一得到她負傷的消息,立即就從台灣趕來。在得知她無礙後,弄影留下來陪伴飛絮,炎無塵先趕回台灣。
弄影既然來了,似乎就不需要他照顧了,可是意外的是,他還是每天都去她的房間,哪怕只是去找她抬杠,這已經成為他最近的習慣。
也只有在看見她的時候,他心里的痛才會稍稍減輕。
飛絮再度望向站在一邊的他,此刻,他在想些什麼呢?
他那堅毅的臉上為什麼會浮現痛苦?那種痛苦仿佛深入骨髓,滲透到他全身的細胞里。
「發什麼呆?」鬼魎一轉頭卻看見她直盯著自己,他忽然伸出手來打了她腦袋一下。
「哎喲!你干什麼?」飛絮揉著自己被他打疼處,習慣性的皺眉瞪眼。
「快去登機了,還發呆!」他說著就自顧自的向前走去。
「飛絮,走吧。」弄影好奇的看著他們,這幾天她都在觀察著看似不對盤的兩人,每次只要鬼魎一出現,飛絮的心情就會變得異常的輕松。
這一次日本之行果然對她很有幫助,飛絮自從辭職以後就變得落落寡歡、悶悶不樂,少言寡語的不愛說話。
她本來是開朗又有沖勁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事讓她突然變了?
但無論弄影如何旁敲側擊,飛絮就只是用悲傷的表情搖著頭,害得她都不敢再問。
可是現在,雖然她偶爾還是會露出悲傷又迷惘的表情,但只要鬼魎出現,飛絮就又會變得生氣勃勃,不再死氣沉沉。
弄影嘴角彎成得意的弧度,她打算回去後找風燻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撮合這兩個歡喜冤家。看鬼魎那樣喜歡惹飛絮生氣的樣子,應該是很在意她妹妹吧?
于是她繼續走在他們身後,看著兩人在前面賭氣般的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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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魎的臉色非常陰沉嚇人,他本來就嚴厲的眼眉,此刻更是可怕的擰起。看來透過一般的途徑,根本無法找出留美子真正的死因。
從他詢問的人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就可以確定,這件事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但那究竟是什麼?他坐在車里,用力敲打著方向盤,覺得心里的疑惑和憤怒瀕臨爆炸!
手機鈴聲在此時突兀的響起,他煩躁的拿起手機,惡聲惡氣的沖著電話吼。
「是誰?」
「鬼魎?」手機傳來一個細致而熟悉的女聲。
有一剎那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不過他馬上回過神來。
不,下可能是留美子,留美子已經死了!
「你在听嗎?」對方試探的問。
「什麼事?」他嚴厲的低語。
「我……對不起,我大概打擾到你了。我以為你已經下班了。」另一頭的飛絮顯然感覺到他的不悅與憤怒,聲音里有著抱歉。
「飛絮。」他叫出她的名字,然後深吸一口氣,平息自己翻騰的怒火。「我是下班了,你有什麼事嗎?」他不該把怒氣發泄在無關的人身上。
「那你現在有空嗎?」她的聲音柔美而清朗,鬼魎的眼前浮現出她的笑容。她有張和她姐姐一樣傾國傾城的美麗臉龐,但她的笑容卻極其甜美、讓人安心。
「我有空。」他的手握了握拳,緊繃的身體在漸漸放松。
「我請你吃飯,行嗎?」她忽然有些靦腆的說著。
吃飯?鬼魎愣愣的瞪著前方,一時間沒有回答。
「我是為了感謝你上次救了我……還有、還有向你道歉,那天在飯店,我打了你……」飛絮的聲音漸漸虛弱,而且帶著羞赧與一絲驚恐。
表魎的沉默讓她有些心慌,她是不是太過唐突了?
「對不起,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我……我……」
「我們不要去吃飯,你願意陪我去走走嗎?」鬼魎听見自己的聲音說。
他不應該答應這個女孩,也不應該跟她一起出去,留美子才去世不久,他還得找出她的死因……可是他依然月兌口邀她。
「現在?」
「是的。」
「好吧。」
十分鐘後,她坐上他的車子,鬼魎立刻發動汽車向郊外駛去。
飛絮靜靜的坐在他的身邊,小心的瞥著他剛毅而稜角分明的側面。
她下應該答應他這個提議,這個時候去郊外干什麼?可是,他聲音里的沉重吸引著她不自覺的答應,他似乎心情不好。
原本她只是為了感謝他而請他吃飯,順便為她的魯莽道歉。然而現在,她卻有些擔心他。
表魎的薄唇緊抿,豪邁的臉上滿是陰霾,有什麼正困擾著他,讓他憤怒、沮喪甚至絕望。
從見面到現在,他就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她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可以困擾像他這樣的男人?
本以為他是粗魯無禮,傲慢自大,又目中無人的男人。但是現在,她開始下確定他究竟是怎樣的人了。
車子忽然停在路邊,飛絮從自己的思緒里飛快回神,一抬頭,就看見路邊的樹林。
天空已經漸漸變暗,她不認為在夜晚時分跑到郊外來是個好主意。可是沒等她開口說話,鬼魎忽然打開車門,逕自向樹林深處走去。
飛絮柳眉微蹙,急忙跟了上去。
他高大的身形頃刻間就消失在密林里,她一陣忙亂的尋找,才在溪邊的一棵大樹旁發現他。
表魎面無表情的凝視著前方的溪流,表情看起來如此嚴峻和陰鵝。夕陽映射在溪水間,照得溪水散發出刺眼的光芒,看起來有些陰冷。
「出了什麼事嗎?」忍耐了這麼久,飛絮心底的疑惑終于月兌口而出。
表魎猛然抬起頭看著她,看見她在夕陽下的眼眸如此清亮而無瑕。
他低下頭去,眼里的沉重又多了幾分。
為何他會查不出留美子的真正死因?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多日子,而現在他希望找個人來分擔他煩躁的心情。飛絮的突然來電,讓他沖動的想要找她傾吐,她的陪伴總能讓他感到輕松些。
「我的女友在三個月前死了,而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雙手插進褲袋里,他挺直了身軀。
飛絮驀然吃驚,驚愕得不知該如何回答。
「為什麼她出事時我不在她身邊?為什麼我要離開她?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她是不是想過我,有沒有怨恨過我不在她的身邊?」他猛然低下頭去,嘴角不住的抽搐著。
飛絮的淚水漸漸流淌下她素淨的臉頰,她想過去安慰他,卻被他渾身散發出的孤獨氣息所阻止。從他平直的聲音里,她仿佛可以感覺到他巨大的痛苦!
「我發誓要找出她的死因,不能讓她白白死去。可是,無論我現在再做什麼,她都不會回到我的身邊。她是個溫柔而聰穎的女子,總是在我身邊陪伴著我,而我又為她做過些什麼?」鬼魎的眼里閃過仇恨和決絕的光芒,雙手緊握成拳。
飛絮咬住自己的嘴唇,以免啜泣出聲。她從來沒有愛上什麼人,也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什麼。
可她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她也曾經以為大哥死去,那段經歷永遠的留在她心底。
「你知道嗎?我本來是沒有資格去愛別人,或得到任何人的愛。」他緩慢的轉過頭去,夕陽最後一縷光輝斜射在他的臉上,散發出淒涼的光。「可她願意愛我,即使知道我們沒有未來。」
他眼里的痛苦令她覺得窒息而哀傷,心里有塊柔軟的地方正被攻陷,飛絮慢慢的向他走近。
「我是為了仇恨才誕生的鬼,為了復仇,必要時,我們甚至會與炎氏一族同歸于盡。」他的眉峰緊鎖。
「我知道。」飛絮的聲音變得沙啞,喉間仿佛哽著硬塊,讓她無法順暢的開口說話。「我的父母和家人也曾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我就是一個這樣沒有未來的人,但她願意愛我。」
他忽然閉上雙眼,回憶起留美子的臉。「她是這樣美好的女子,她讓我看見一絲曙光,一絲可以得到幸福,擺月兌過去的曙光。當仇恨結東,當我以為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時,居然發生這樣的事!」他忽然轉身,用力捶向樹干!
大樹劇烈的搖晃著,樹葉也紛紛飄落。他的拳頭就那樣抵著樹干,仿佛他用盡全部力氣,只為了打出那一拳!
飛絮站在他身邊,他的悲傷、痛苦、不甘和仇恨從他的身體周圍輻射出來,她可以輕易的感受,也因為他的痛而痛。
不自覺的,她的手就放上了他的肩膀,感覺到他全身的僵直和緊繃。
表魎的拳頭緩緩放下,垂在身體兩側。剛強的臉隱藏在黑暗里,只有眼眸深處閃爍著激動的亮光。
飛絮深深呼吸。「我曾告訴過你我是個警察,可你知道我為什麼忽然辭職嗎?那是因為——」她再度深深呼吸,凝望他的眼眸變得無比專注。「我曾經害死一個人!」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驀地垂落,天空也終于變得黑暗一片。
在這片黑暗里,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決堤的淚水,和心底那一陣陣痛苦的抽搐。
她終于說出來了,在壓抑了這麼久後,她居然在他的面前說出來了!